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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律扶着冥淵回到房間中，才發現冥淵的樣子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他本是保養的極好，雖然已經年過四十，看起來卻仍是二十多歲的樣子的人，可此刻他形容枯槁，頭發已經變得花白，臉上的皮膚更是千溝萬壑。他整個下巴上沾着半幹的血，墨綠色的衣服上盡是黑點不知是誰的血。

“我扶你去休息！”

“我現在是不是很醜？”仙律扶着冥淵坐到床榻上，但他怎麽也不肯躺下。冥淵靠在牆上，蓋着被子看着自己布滿皺紋的手問道。他極愛這幅皮囊，他怕若是有一天那個人活過來，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撒嬌，所以不願老去。

“沒有，休息一下就好了。”仙律答道。

“你跟他真的很像，不管哪裏都很像。”冥淵說着便開始咳嗽，仙律忙去倒水。倒好回過頭來，就看到冥淵一口血吐在床邊。

“我活不了多久了。”冥淵擡起手，顫巍巍的卻擦嘴角的血。仙律沒有說話，他心裏也清楚冥淵絕對撐不過今夜。他走過去，将水杯遞給冥淵。血順勢就滴了進去，在杯中勾勒出悲涼的線條。

“你知道我為什麽留下來嗎？“冥淵停頓了一下，手撐着身體往上靠了靠，想讓自己做的更加舒服一些。

“林紀寒他想做的事我沒有半點興趣，我只是覺得你跟他很像才會想要留下來。你說我死了能見到他嗎？”冥淵的樣貌雖然蒼老，但那雙眼睛依舊美麗散發着柔和的光。

“不會。”

冥淵嘲弄的笑了一下，道：“愛潑涼水，這點也一模一樣。”

“我只有一件事求你，我死後将我和那個人葬在一起。”

仙律的臉上終于有了變化，冥淵是為了救他才成了這個樣子。沒有人看到有人為自己而死還會不動容，哪怕是仙律，畢竟這麽多世仙律也沒有遇到過幾個肯為他死的人。

“我記住了。”仙律本想說他不會死的，但明顯是自欺欺人，臨死前安撫，還不如痛痛快快的答應對方的請求。

冥淵滿足的笑了，然後卧床休息，起先仙律還能夠聽到他的呼吸聲。後來風雪肆虐，他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第二天是一個晴天，狂風暴雪後的并不一定是最明媚的，但風雨後的陽光格外使人珍惜。可麗日當空并沒有使仙律的心情跟着好起來，冥淵沒能撐過昨夜，仙律守着他的屍體一夜未眠。他經歷過那麽多的死亡，看過那麽多的生離死別，甚至是等待着死亡的到來。都沒有這次來的錐心刺骨，自己死亡并不是讓人傷心的事，與自己不相關的人的死亡更是無關緊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死，才是真真正正的痛苦。

仙律突然間想起一句話來“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非情之至也”。冥淵不能再活過來，只能說是仙律用情太淺。冥淵守着仙律前世的屍體二十幾年，今世又為他死。仙律何德何能讓一個人這樣為他付出，不得不說他就是一個害人精。

林紀寒遇刺的消息，本該保密，至少不該張揚。但在冥淵死後，所有的死人偶也一并失去了活動能力，也就是說那些被殺死的大臣也一并真的死了。林紀寒為了給他們的死安排一個合理的解釋，也為了使自己不受懷疑，将這次遇刺大肆宣揚。太醫院的人按照他的吩咐給那些早就死了的人驗屍，告訴他們的親人死者是中毒而亡，并且說此毒與在刺客身上發現的毒是一種。由此，林紀寒便将那些人死的事情嫁禍到了刺客身上，且死無對證。

“查出那些刺客的來歷了嗎？”長寧大殿，林紀寒問道。他比往常更勞累，不過二十多歲就已經看過人世百态，身心俱疲。

“刺客使用的兵器雖然都刻有日爰國的圖騰，但從制作的工藝、材料來看，都是企玉國的。很顯然他們并不滿足水令國的新統治，想要反抗。”木士道。

林紀寒嘆氣，道：“将那些刺客的屍首，暴與南市，以儆效尤。”

“就這樣？”木士有些不解林紀寒為什麽不追究企玉國的責任。

林紀寒微微點頭，手撐着頭，合上眼。企玉國已經不滿，接下來會有更多的國家不滿。一個、兩個、三個很快他所有的構想便會被推翻。到目前為止，除去邊遠地區的少數民族、日爰國以及依附它的小國，整個水令帝國的版圖已經勾勒的出輪廓。林安宇那邊按部就班做的很好，不止是受侵略國家的人民，就連水令國的子民也對星宿有着好感。林紀寒現在只盼林真月可以快一點，只要收服日爰國其它的國家自然會歸順，當然不排除他們聯合的可能，不過那構不成多大的威脅。

林真月為了不使士兵看出她內力盡失，目不能視便盡量避免上戰場。她負責在軍營中指揮，領兵的事則交給了司棋、司竹等人。此刻她獨自一人站在土丘上，狂風烈烈在耳邊呼嘯。林真月看不見，卻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戰場上的冤林魂在咆哮着，哭訴着。那種撕心裂肺的聲音震耳欲聾，似乎還有鬼林魂拽着她的衣服，想要把她一同拉入地下。

陸翡、陸翠打馬而歸，走到林真月面前。他們沒有說話，林真月搞不清他們所在的位置。陸翡一直不知道林真月失明的事，她更不想讓過多的人知道。

林真月轉過身去，背對他們向前走。這種情況下，兩人是不能夠與她并肩，更不可能超過她的。腳下的路，林真月已經計算過一遍，她可以很順利的走回主帳。

“火藥都已經埋好了嗎？”林真月一邊走一邊問道。她要人在道路兩邊的山上埋下炸藥，藥量足以讓山體坍塌。

“已經全部布置好了。”陸翡答道。

“陸翡傳令下去，明天一早去叫陣。”

“是！”陸翡的命後便離開了。陸翠想要上去扶林真月，卻在碰到林真月的時候被制止住了。

“本宮自己能走。”

回到主帳中，林真月灌下好幾倍水，似在壓驚。山體坍塌不知道多少人會命喪于此，到時恐怕不止是日爰國的士兵，就連水令國的士兵也很難全部逃脫。數萬人的性命，就因為她的一個命令，頃刻全沒了。她感到恐懼，手心微涼沁出一層細密的汗。

“長公主不告訴士兵，要注意躲避嗎？”陸翠問道。

林真月搖頭道：“躲不開的。一旦他們知道自己是去送死，就不會聽命了。”

她回想起很久之前與銘湛的對話。林真月問他：“為什麽主動回到水令國？”銘湛答道：“一個好的将領，可以将自己手下的兵帶回家，還給他的家人。銘某有這個能力，不回來便是欠了天下人，也是縱容水令國。”

現如今林真月非但沒想怎樣将戰士帶回去的問題，反而要他們去送死。她不是完完全全不合格的主将，她的那些苦衷、那些難言之隐全部都像是給自己找的借口。現下沒有人阻止她，也沒有人去阻止。倘若這期間有一個人能夠想到生命不應該如此被作踐，可能就不會有數十萬人被埋于山體之下枉送性命了。

後來此戰被稱為“純木之戰”，日爰國軍隊近乎全軍覆沒，而水令國派出去的士兵也有半數以上未歸，因此此戰後也被稱為“國殇之戰”。

不久之後，銘湛大軍攻下日爰國王城。原來繁華的日爰王城，終于迎來肅殺的寒風，龍澤以身殉國，舉國同悲。爾後原本依靠日爰國的小國，紛紛送來降書。至此，除邊疆少數民族，以及極少數邊遠小國外，天下歸一。可水令國的統治卻越發顯得風雨飄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