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八二宴席
初二,是已婚的婦人們回娘家的日子。
但郡守府裏沒有外嫁的女公子要回門,而府裏的夫人們——無論嬴氏還是吳名——也全都回不去娘家,這一天便成了休息的日子。
可真正得到休息的也只有吳名。初三的時候,嚴衡要在郡守府裏擺宴待客,嬴氏也要出面招待女眷,從吃食到器皿乃至客人所坐的位置,都需要兩個人花心思安排,一點都不比出門會客時清閑。
嬴氏原本是想抱病不出的,但初一那天晚上,在确定嚴铮的身份之後,嚴衡特意去見了母親嬴氏,将此事挑明。
嚴衡沒把嫪姑姑牽扯出來,只說是自己在聽到嚴铮名字的時候起了疑心,而嚴铮的年歲又與失蹤的庶弟嚴征相仿,這才派人出去調查。
或許是心虛所致,嬴氏并未多加盤問,只趁機為自己撇清了幾句,說了些當年的委屈。
嚴衡順勢提出懇求,請嬴氏在初三的時候出面招待女眷,而嬴氏也接下了這個臺階,不再給嚴衡冷臉。
兩人很有默契地沒去提及“阮橙”,母慈子孝地客套了幾句,嚴衡便起身告辭。
離開的時候,嚴衡不禁唏噓,看來還是要有個共同的敵人,他們母子倆才能攜手合作,一致對外。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讓那個庶弟多活一段時間,不必急着處置。
嚴衡并不擔心嬴氏那邊會擅自行動。吳名大開殺戒的那天已經把嬴氏豢養的死士盡數幹掉,活下來的全是些普通仆婦,如今嬴氏可謂是斷了臂膀,有心而無力,不然的話,也不會借着這次機會向他這個兒子服軟。
當然,或許還要加上一點——被“阮橙”一頓狠揍,嬴氏怕了,真的怕了。
就這個角度來說,“阮橙”這個男夫人還真是“鎮宅”有力。
初三的宴會定在中午,但上午的時候,客人便陸陸續續地進了門。
以嚴衡的身份自然不用去門口迎客,一大早就來了吳名院中,親自盯着他起床更衣,然後押犯人一樣将他領至前廳。
吳名其實一點都不想在這種場合裏露面,但嚴衡非要帶着他,昨天軟磨硬泡了很久,把吳名煩得頭都大了三圈,終于不耐煩地應下來。
因吳名平日裏的懶散,嚴衡多少有些擔心吳名會在人前失儀,只是吳名說死不接受什麽禮儀訓練,甚至還擺出翻臉的架勢,讓嚴衡很是無可奈何。雖也想過幹脆別讓吳名露面,但思來想去,嚴衡還是更想讓他陪在自己身邊,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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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今日過來吃宴的人裏也沒什麽不可得罪的,失儀就失儀好了!
懷着這種念頭,嚴衡終究還是把吳名帶了出來。
男夫人的好處就是可以時刻帶在身邊,沒什麽男女大防的顧忌。
比如此刻,吳名就跟着嚴衡一起坐在了宴請男賓的前廳。
嚴衡在遼東就是土皇帝,也就是同族的族老能對他使使臉色,餘下的全得看他臉色。吳名的出現雖然引起了些許驚訝,但能在這種日子來郡守府赴宴的個個都是人精,演戲的本領大大的,馬上就收斂神色,該幹嘛幹嘛,該說啥說啥。
郡守府裏的事情雖然瞞得嚴實,但能在這種日子被郡守帶出來露臉就足以證明這人是受重視的,絕對不僅僅只是個娶回家當擺設的鎮宅物件。
于是,吳名落座後也沒受什麽刁難,他不理人,人家也不會沒事找事地招惹他。
嚴衡對此也很滿意,更讓他欣慰的是吳名并未出現儀态上的疏漏,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把君子之儀端得有模有樣。
吳名若是知道嚴衡心中所想,肯定會大加腹诽:他好歹也是活了兩千多年的老鬼,什麽場合沒經歷過,更別說還有商老鬼那個講究到龜毛的家夥在身邊啰嗦,真要端起架子來,鹹陽宮裏專門負責禮儀的官員都未必能挑出他的毛病。
但吳名的逆反心理太強,越是所有人都覺得該做的事他就越不願意去做。更何況活了兩千多年,他也沒看出禮儀那套玩意有個屁用,無論是後世被西方人用堅船大炮轟開國門,還是這會兒被匈奴蠻族用鐵蹄踐踏,最終讓華夏毅力不倒的只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暴力抗争。
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但能夠徹底解決問題的,只有暴力。
嚴衡今天要是再多說兩句,吳名就要揮起拳頭,讓他見識一下到底什麽叫做“講禮”。
遺憾的是,嚴衡的過度寵溺讓吳名失去了逞威風的機會,這會兒也只能裝模作樣地坐在嚴衡身邊充當背景,一邊喝酒吃菜,一邊打量前來赴宴的賓客。
嚴衡還是為這場宴會上花了很多心思的,光是吃食一項就比往年平添了許多花樣。
只因吳名平日裏就注重吃喝,一有空閑就逼着桂花給他鼓搗新飯菜開胃,而嚴衡也願意在這種事情上寵着吳名,只要是遼東找得出來的,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刨出來送他。
自從去了一次海邊,發現吳名愛吃海鮮,嚴衡便專門安排了人手,每旬都往郡守府裏送上一批,讓吳名也體會了一把“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奢侈滋味。
這次宴客,海鮮也成了主要菜肴。這會兒正是蝦肥蟹美的時候,只是考慮到很多人未必會懂得怎麽吃蟹,帶殼的蝦蟹吃起來也不雅觀,廚子們便把蟹肉和蝦肉全都剝離出來,做成蟹肉卷、蟹黃蒸蛋、海鮮羹之類的鮮美菜肴。
羅道子在軍營裏養的那些閹豬也遭了秧,沒能活到體格達标就被做成紅燒肉、糖醋排骨、醬肘子,然後分成小份,連同宴飲時必不可少的烤乳豬一起送上客人餐桌。
新出現的豆腐自然更不會被落下。大廚房的廚子在桂花的指點下做了嚴衡最喜歡的鲫魚豆腐,還把一部分豆腐和吳名讓人腌的松花蛋一起拌成了口味有那麽一點奇怪的皮蛋豆腐,又用豬皮熬了皮凍,切塊澆汁,做成了與皮蛋外貌相似,味道卻迥然不同的另一道涼菜。
普通的炒菜更是必不可少了。宴客之前,嚴衡親自出面找吳名借了桂花,讓她把吳名教她的那些菜肴轉教給大廚房的廚子。大廚房的廚子又沒日沒夜地鑽研了一番,終于把桂花那些只有味道還算過得去的家常菜做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宴會佳肴。
也正因為郡守府在菜肴上下了大功夫,宴會一開始,很多賓客就被擺上來的菜肴引走了注意,從小口品嘗到大快朵頤,很快就把赴宴的真正目的應該是讨好郡守而非填飽肚皮都給忘得一幹二淨。
另一些不那麽貪圖口腹之欲的賓客也被盛裝菜肴的器皿吸引。
這次宴客用了很多瓷器。雖然全是瓷器作坊那邊的練手之作,既沒顏色也沒花紋,但形狀和樣式都已經沒了瑕疵,乍一看就跟玉石雕琢的一樣,很是能唬住幾個。
吳名把這些勉強可以算作白瓷的瓷器搬回郡守府是想換掉那些容易殘留污垢的陶器,原本打算挨個院子分點,也算是府裏的新年福利,沒想到被嚴衡發現,全都截留了下來,挑挑撿撿之後,便成了宴客用的珍品。
看到好多賓客端着白花花的碟碗愛不釋手,坐在上位的吳名只覺得臉上發燙,很是丢人。
連個金邊都沒鑲,也虧得嚴衡好意思拿出來宴客!
賓客們當然不會知道吳名的腹诽,只覺得郡守府今年多了很多新奇玩意,新菜,新器皿,之前送出的年禮裏也有一種比琉璃還要精致漂亮的新物件。
一些奢侈慣了的賓客已經開始考慮打聽這些新玩意的出處,給自己家裏也添置一批。另一些心眼多的卻是盤算起了這些東西的價值和來歷,再與郡守今年最大的變化一聯想,立刻将這些新玩意和新夫人聯系到了一起。
說起來,嚴郡守的岳父老泰山可是突然間就攜家帶口地跑路了,不會是和這事有關吧?
難道嚴郡守以娶妻為名霸占了阮家的什麽寶藏不成?
一時間,賓客們有的是光顧着吃了,有的卻是光顧着想了,倒讓宴會的氣氛清冷了許多,以往在宴會中最受歡迎的歌舞也沒了幾人欣賞。
坐在首位的嚴衡對此毫不在意,悠然自得地端着特意挑選出來的玻璃酒樽,裝模作樣地品着杯中美酒。
秦朝對酒的管制依然嚴格,也只有年節的時候才能開懷痛飲。嚴衡雖不在被管制之列,但他既不貪口腹之欲,也不好杯中之物,也只有年節的時候才會稍稍放縱一下自己。
能讓他執迷不悔的,也只有身邊這個了。
嚴衡端起酒樽,用眼角餘光瞥了眼身旁的吳名。
吳名感覺到他的注視,立刻斜眸回了他一雙白眼。
嚴衡失笑,心情愉悅地收回目光,正準備和下面的賓客說笑幾句,調節一下氣氛,一個熟悉的身影卻躍入眼簾,讓他的好心情一下子跌落了三分。
他怎麽混進來了?!
嚴衡頓時皺眉。
讓嚴衡心情不好的人名叫高陽。
上一世的時候,嚴衡雖然沒有娶到阮橙,但為了圓謊,将鎮宅的噱頭落實,嚴衡還是又娶了一個男妻進門。
而這個男妻便是高家小郎——高陽。
嚴衡對高陽原本就沒什麽感情可言,之後雖相處多年也沒能培養出什麽夫妻情分。
論容貌,高陽比阮橙差了不是一點半點,性情上也不得嚴衡喜歡。剛進門的時候好歹還有點公子哥的模樣,但沒過多久,也不知道是原形畢露,還是在後院待得久了,沾染了女人們的脂粉氣,不知不覺就綿軟起來,時常會讓嚴衡生出自己娶了個帶把兒女人的錯覺。
在嚴衡的記憶裏,高陽唯一的優點就是老實,從來不給他惹麻煩,更不會像“阮橙”那樣去招惹他後院的姬妾,與母親嬴氏的相處也稱得上融洽。
但即便如此,嚴衡還是看到高陽就煩——看到這個娶回家卻不喜歡的就會想到那個喜歡卻娶不回來的,心情好得起來才怪。
這一世重新來過,嚴衡不想再委屈自己,更不想再與高陽生出半點瓜葛。
但偏偏妄念難戒,心魔難除,嚴衡終是又動了娶阮橙進門的心思。
為了不讓這件事看起來太過打眼,在傳出鎮宅之說的時候,嚴衡又把高陽列入備選名單。
說實話,把高陽的名字寫進去的時候,嚴衡是相當憂慮的,就怕最後又娶不到阮橙,再把高陽娶了回去。
好在這一次上天垂憐,被他記挂了兩世的美人終于到手。
嚴衡一時高興,賞了高陽父親一個縣丞的職位,讓他們一家從自己眼皮底下消失。
沒曾想高陽的父親卻只帶了年輕貌美的姬妾赴任,正妻和孩子全都留了下來,其中就包括高陽。
說起來,高陽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嚴衡面前打轉了,只不過嚴衡從來——不,極少——玩什麽魚龍白服的把戲,外出時總是侍衛成群,高陽想接近都找不到機會。
嚴衡不是看不出高陽表露出的情意,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被那種比後院姬妾還婉約的目光一注視,嚴衡只覺得渾身發毛,背脊發寒,感動是半點沒有,想要拔劍砍人的沖動倒是非常之大。
相比之下,“阮橙”雖然脾氣不好,但餘下的地方卻是哪一樣都比高陽出色。
臉蛋就不用說了,給自己的種種臂助也不用去提,光是一個無論何時都幹幹淨淨的身體就讓高陽望塵莫及。
上一世,高陽也曾主動獻身。
嚴衡那時已經失了阮橙,自然不願再委屈自己,對高陽這個妻子的讨好也就沒有太過抗拒。然而上了床,嚴衡才發現這家夥其實什麽都沒準備,探路的指頭一伸進去,嚴衡就惡心地把人踹下了床。
從那以後,嚴衡就再沒碰過高陽,只用好吃好喝把人養在院裏,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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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