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鎖不住

雍理怎麽會在這裏?

這一瞬,沈君兆以為自己在夢中,畢竟不得入宮的這四日,他夜夜夢到雍理。

雍理本想給他個驚喜,此時愣是被吓了個半死:“你怎麽這般不愛惜自己?有什麽事不能解決,非得傷着自己?”

佩劍是開過刃的,又是劍尖直刺,血肉之軀哪裏受得住?

只一下,便是血流如注!

雍理只恨自己來晚了,看着他被鮮血染紅的玄色衣袖,心急如焚:“傳太醫!朕這就去給你把陳太醫找過來!”也不想想這兒是沈府,傳哪門子的太醫。

沈君兆一把握住他手:“陛下怎麽會在這裏?”他好像丁點兒都不痛,傷口流血也沒有蹙一下眉,他只盯着雍理,問道:“陛下怎麽出了宮?”

雍理說得亂七八糟:“你病了這麽多日子,朕想來看你,可沈相不許,說是怕你給朕過了病氣,可我實在太想你了,所以就……”

說着雍理就覺得自己傻了,哪還有功夫說這些,得趕緊去找太醫,他忙哄沈君兆:“你等着,朕很快回來。”總得找個大夫看看,他瞧着都覺得生疼,沈昭君肯定疼死了。

沈君兆卻不松開他,明明胳膊受了傷,明明血都順着指尖落到地上了,他還是死死握着雍理的手腕,只記得那一句話:“……您想我。”

雍理微怔。

沈君兆眉峰彎了下,略有些蒼白的面容上綻放出一個極其純粹的笑容。

雍理更回不過神,他看癡了。

“我也很想您。”

沈君兆一把将他拉入懷裏,緊緊抱住。

雍理臉上通紅,耳邊只有劇烈的心跳聲,咚咚咚,不是一個人的心跳,是兩個人的,隔着胸腔卻仿佛融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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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兆……”

“嗯。”

“你,我,我們……”

沈君兆抱他更緊了,氣息拂在他耳畔:“陛下,以後切莫冒險,您這般出宮,我心裏既歡喜又害怕。”

雍理直被他這溫聲細語給惑得沒了心神:“那朕想你了怎麽辦?”

沈君兆聲音更溫柔了:“我自會在您身邊。”

雍理嗓子眼裏一陣麻癢:“一直嗎?”

沈君兆:“一直。”

“還要永遠。”

“嗯。”

“永遠有多遠。”

“您想要多遠,便有多遠。”

這幼稚的對話讓雍理的臉更紅了,他壓不住砰砰直跳的心髒,好在他知道沈君兆的心跳也極快。

一個人犯蠢很傻,兩個人犯傻卻很甜。

雍理嘴角也壓不住了,他還想說些什麽,才豁然想起:“你的胳膊!”

完了完了,他這一不留心就中美人計的毛病得治!

雍理忙從他懷裏掙脫,着急地看他的小臂,好在傷口并不深,流血也逐漸慢了下來。

略微冷靜一些的雍理已經不再慌不擇路直喊太醫了,他扯開沈君兆的衣袖,将他的左小臂露出來:“你屋裏有熱水吧?”

沈君兆點頭。

雍理去熱了帕子來給他做簡單清理,随後又找了塊柔軟細布給他包紮傷口。

這一串動作流暢娴熟,不像一個年少皇帝該會的事。

登基後的這些年,雍理的确是養尊處優,俗事不碰,可在登基前,他既要照顧病弱的母親,還要扛起家裏事務,東奔西走,處處都要親力親為。

雍理這般忙碌着,沈君兆又道:“我自己來。”

雍理瞪他:“病人就好好呆着!”

沈君兆眼睫微垂:“我沒生病。”

雍理哪會看不明白他是假裝風寒:“你現在病了。”

沈君兆并不在意胳膊上的那點傷:“不妨礙。”

雍理卻十二分得在意:“你若是留疤,朕就不喜歡你了!”

沈君兆:“……”

雍理又怕他敏感多思,忙道:“你怎樣朕都喜歡,只是白玉生瑕,徒增惋惜。”

沈君兆輕聲喚他:“陛下……”

雍理:“嗯?”

沈君兆薄唇抿了抿:“我不會留疤。”

雍理只當他在安慰自己,才不信,他唠叨着:“回頭朕讓太醫們改進下玉膚膏,多做一些送到沈府,哦……還是留在宮裏吧,朕盯着你用,省得你回了府後又不當回事。”

沈君兆沒再說什麽了,其實不需要玉膚膏,他也不會留疤。

小時候被母親抽了鞭子,也不過一兩日便恢複如初。

不留疤,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什麽都沒發生過,意味着還會再發生。

沒有任何痕跡,也就無所顧忌。

相較于自己的胳膊,沈君兆更關心雍理的出宮。

雍理為了能出宮,也是絞盡腦汁,費盡心思了。

如何支開伺候的宮人,如何假睡翻窗,又是如何從他們的秘密基地找到衣裳,又是如何拿了牌子從角門出宮,再如何一路跑到沈府……

這其中到底有多難,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

沈君兆聽得眉峰緊蹙。

雍理忙道:“怎麽,胳膊開始犯疼了?”

沈君兆搖頭。

他的确犯疼,卻不是胳膊,而是心疼。

沈君兆嗓音微啞道:“是我不好。”

雍理道:“又與你有什麽幹系?”

沈君兆:“父親訓斥得對,我之前的确不該偷偷帶您出宮……”若非他布了那些準備,雍理是絕對出不了宮的。雖說在此時見到他,他心裏一萬分歡喜,可一想起雍理出宮後可能遇到的危險,從雍皇宮到沈府的路程,他又是何等委曲求全得同門房說道……

眼看着沈昭君又要鑽牛角尖,雍理趕緊打住:“別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就是沒有你的那些準備,朕就出不了宮了?”

沈君兆:“……”

雍理握着他手道:“朕想見你,天涯海角也要見到你。”

沈君兆心一燙,擡眸看他。

雍理說得霸氣側漏,說完面紅耳赤:“反正、反正你是躲不開的。”

沈君兆眼中又有了笑意,他反手握住雍理,低聲道:“我不躲。”

雍理幹咽了一下:“你都躲了四日了。”

沈君兆頓了下,複又問他:“陛下可知,我這四日為什麽沒入宮陪您?”

雍理心虛,幹巴巴道:“是朕做了什麽事,讓你不痛快了?”

別說別說,千萬別說我摁着你親了一宿!

沈君兆道:“怎麽會。”

雍理:“嗯?”

沈君兆溫聲道:“您無論做什麽,都不會讓我不痛快。”

雍理:“………………”哎呀,阿兆早上怕是吃得蜜豆糕吧,怎麽這麽甜!

雍理快活了,不老實地撓他手掌心:“那你幹嘛不來陪朕?這四天我都快……都快被錢老頭煩死了!”到底是不好意思說想他想得食不知味,寝不能寐。

但顯然沈君兆聽得懂,他受不住雍理這撓癢癢的手指尖,索性與他十指相扣,鎖住了:“是因為我對您做了荒唐事。”

雍理眨眼睛:“你對我?做什麽荒唐事。”

沈君兆說不出口。

雖然什麽都沒說,但他的視線在雍理的唇上落了下。

就一下,很輕很輕。

可僅僅是沒有實質的視線落下,雍理卻仿佛被熱水燙了下,嘴巴酥麻。

“那那那……”雍理想起那個夢了。

沈君兆:“對不起。”

雍理破口而出:“那不是夢啊!”

沈君兆心緊了緊,怕他不喜:“不是夢。”

雍理不自覺地咬了咬下唇:“居然不是夢……”

沈君兆極輕地“嗯”了一聲。

雍理看都不敢看他,只盯着兩人握緊的手,又道:“真的不是夢?”

沈君兆:“不是。”

雍理:“可要怎麽确定不是夢?”

沈君兆:“……”

雍理:“要不你再親我一下?”

沈君兆:“……”

雍理不待他動,湊過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沈君兆輕吸口氣,将他拉進懷裏,兩人重溫了那個心焦體熱的“夢”。

是不是夢的,更像夢了。

***

時至今日,沈君兆最後悔的莫過于當時沒有将一身小厮打扮的雍理永遠鎖在那間屋子裏。

如果時間能定格,那無疑是他前半生最美好的時候。

雍理沒有禦駕親征;他沒有抛下一切奔赴前線。

雍理不會生死一線;他也無需得知那所謂的真相。

那樣的話——

他是雍理,他是沈君兆,他們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

哪怕注定會一起下地獄,也無知無畏。

可惜後悔無用。

他鎖不住雍理,也掙脫不了命運。

他能做的不過是一生一世守着他,護着他,看着他。

任他妻妾成群,江山萬裏。

沈君兆斂眉,将心思放到案上的公務,外頭傳來小厮的通報:“陳大人請見。”

沈君兆放下案卷,應道:“進來。”

陳請行了禮,面色十分古怪:“大人,這邊尋到了金菩像中的暗信。”

沈君兆問道:“暗信流向何處?”

陳請:“內廷。”

沈君兆指尖輕點書案:“宦官中有梁銘的耳目?”

陳請頭大如牛:“這暗信……是直呈今上的。”

沈君兆眼眸微眯,忽地道:“把信給我。”

陳請忙呈上去,沈君兆打開,入目的是極其工整卻十分生澀的小楷。

吾妻阿理:

四年未見 ,為夫甚是思念,如今你将及冠,孤也達成約定。

六州予你,你何時歸我。

署名梁銘。

那位一統六州,虎視眈眈的六州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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