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好痛!

珊瑚蜷起身子,本能地伸手鑽進松垮垮的褲腰去摸自己的腿。那個被火球砸中的地方像是還在燒似的,火燎着灼痛,珊瑚不敢就這麽摸上去,只伸手輕撫着一旁的皮膚。

沒燒壞?

意識到這個,珊瑚總算有些醒過神來,手下細膩的肌膚根本不像是被大火焚燒過後該有的手感!珊瑚猛地睜開眼,伸手抓了一把散落在肩頭的發,烏黑而長,頭發也還在!

自己不是死了麽?因為死了所以身上也沒留下什麽疤痕麽?

珊瑚舉起自己一雙手,手心手背地在眼前翻了幾翻。

不對!死了怎的手上還會有凝血結痂了的傷口?

珊瑚猛地翻身起來,直覺得渾身上下處處疼,撸起袖口來看,左手上深深淺淺的全是像手背上結了伽的傷口,跟栽了大跟頭似的,珊瑚忽然想起,第一回跟爹下海捕魚的時候便被漁網拉下了船,身上被漁網和船舷邊上不齊的木片刮得,身上全是這樣大片大片卻不深的傷口……

想到這裏,珊瑚一個激靈,睜大了眼環望着四周的環境:挂在牆上的鬥笠蓑衣,簡單的桌椅和繡了雙魚的門簾,還有身上蓋着的藍底紅花被子,忽然,目光停留在炕頭被戳得深深淺淺的小坑……

未嫁人時,她在家裏住的屋子涼快,夏天的時候鐵樹有時會跟着她睡,鐵樹總喜歡等着她一起睡,無聊的時候就在窗口折了樹枝什麽的在炕頭上随便戳着,久而久之炕頭便有了些深淺不一的小坑。眼前的這些,卻是提醒着珊瑚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這…這不是在自己家中麽?

珊瑚大驚,有些難以接受眼前的事,自家的屋子,早在娘親病死的時候賣了出去,後來的那戶人家嫌屋子太老太舊,直接整個推平了再蓋的,而此時自己能躺在這裏,更是讓珊瑚匪夷所思。

正驚詫着,腿上的傷又開始一陣陣地抽痛了起來,珊瑚咬着唇,掀了被子,小心翼翼地不讓褲子磨到那處的肉,解開了褲腰帶拉開一看,珊瑚整個愣住了!

整條大腿完好無損,細白的肌膚上沒有半點疤痕,卻依然鑽心蝕骨地疼,提醒着她自己被點天燈的事實。

忽然,外頭傳來一陣喧鬧,由遠而近,像是人在叫喊着說話,又像是在唱歌。又聽了幾句,珊瑚算是明白了,這是神婆在跳大神念的咒。

匆匆傳來的腳步聲,珊瑚趕緊躺下裝睡,待到躺回了原處蓋好了被子,珊瑚才想起,自己怎的要偷偷摸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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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知道真的有用的?她都躺了好幾日了,那個裝神弄鬼的女人真的能把她叫醒了來?”珊瑚聽得真切,這是妹妹珍珠的聲音,她話說的急切,很是不滿的樣子,但是說着這話,是在關心自己?

“可別胡亂說話!蘇大娘是隔壁村子最能的人了,你可知道你爹和你三叔走了多少回才請到她的?這回能請到她,可是看着趙四爺的面子才來的,定能叫你姐的魂兒給招回來的!”說的小心翼翼的是珊瑚娘,柔聲細語的樣子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珊瑚聽得,淚水止不住的便滑出了眼角,從嫁進了杜家,珊瑚便沒見過自己的娘親,杜俊笙整日不出門,珊瑚也半點不敢離開地在身邊伺候着,以至于到了最後,珊瑚看到娘親的時候,已經是全身冰涼,消瘦着躺在冷炕上一動不動了。

“是啊!你把我嫁妝都拿出來給了那個女人了她能不來麽?”珍珠聲音不小,卻似是在嘟囔,“往後我嫁人要拿什麽來當嫁妝……”珊瑚冷笑,怎的會以為她關心自己?這才是珍珠吧!

“等你姐醒了,你爹再掙回來便是了!究竟你姐的命是要緊的啊!”

外頭的小聲争執還在繼續,珊瑚卻是懵了。

自己這是……回來了?回到了幾年前,回到了還未家破人亡的時候?

伸手看看,略微顯得有些小的手,卻是比前世死去的時候圓潤了一些,雖然也瘦,卻不至于青筋全現,瘦骨嶙峋。

那年她掉進海裏,是久曬日頭,腳抽了筋才動彈不得的,雖然被爹救了上來,卻昏睡了好幾日,找了二黑奶奶看也沒醒過來,最後聽信了三叔的話,跑到隔壁村裏找了蘇神婆來招魂,将家裏所剩無幾的值錢東西全給拿走了,裏頭也包括了她們兩姐妹的嫁妝。珍珠因此很是抱怨珊瑚,可那時珊瑚只當是自己對不住她,便只能對她更好來彌補她,可哪知這是個沒心的,珊瑚爹一死,便慫恿了三叔三嬸子将珊瑚賣了湊錢,後來珊瑚被人賣了去沖喜,珍珠便拿着錢嫁了出去,之後對珊瑚娘和鐵樹便是不管不問,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而此時在外頭争執的,便是珊瑚爹将珍珠的嫁妝都拿去給了蘇神婆這件事。

“可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大姐便這麽躺着不醒了呢?”珍珠的聲音忽然尖利了起來,毫不顧忌裏屋躺着的珊瑚和屋外跳得起勁兒的神婆。

珊瑚娘不料她會如此激動,被她一吼卻是愣了一愣。

“娘!”珊瑚打了簾子從裏屋走了出來。

“珊瑚!你醒來了!”珊瑚娘又驚又喜,激動地向前一步上去,珍珠雖也意外,卻是很快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那話說得太大聲,知道珊瑚定是聽到了的,有些尴尬地紅着臉将頭轉開,小聲嘀咕道:“還真有那麽邪乎了…”

珊瑚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轉眼看向自己的娘親。眼前的珊瑚娘清瘦整潔,常年耕種顯得有些微駝着的背,跟珊瑚的記憶中一模一樣,眼周一圈的紅,像是疲憊極了的模樣。從未想過此生還能再相見,久違的重逢珊瑚鼻頭一酸,叫了聲“娘”便直撲進娘親的懷中大哭了出來。

珊瑚娘見着珊瑚醒來本是意外,見着她這樣也是忍不住地哭了起來,還不忘對着一旁還尴尬着的珍珠道:“快去告訴你爹,你姐醒來了!醒來了!”

珍珠愣愣地應了一聲,便往外頭跑了出去,對着還在院子裏看着吵吵鬧鬧跳大神的珊瑚爹大喊道:“爹!姐醒了!娘讓你進來!”

最先聽到跑進來的卻是原本在看熱鬧的鐵樹,髒兮兮的小手一甩一甩,颠兒着肥嘟嘟的屁股便跑了進來。見着珊瑚娘兒倆正抱着哭,在一旁細細地叫了聲“大姐”便抱着珊瑚的大腿“哇”地一聲也大哭了起來。

珊瑚被他的大嗓門給吓到了,這才止了淚,轉身抱起那抱着自己大腿哭得正傷心的胖小子,哄了一陣才将他哄安靜了。

鐵樹這時也就五歲,家中米飯魚肉還算夠吃,便也将他養的白白胖胖的,只是這時一雙髒手抹着淚,胖乎乎的小臉抹得跟花貓似的,珊瑚看得不由笑了起來,問:“你哭什麽?”

鐵樹還啜泣了一陣,才抽抽噎噎着說:“我…我不知道…大姐…大姐和娘都哭,我就…就哭了…”

一句話斷斷續續地才講完,卻惹得珊瑚母女倆忍不住笑了起來,看着這時還如此可愛模樣的鐵樹,再想起前世最後一次見到的鐵樹,珊瑚沒有開口,只緊緊地抱着鐵樹,直抱得鐵樹叫着:“大姐,我快被你勒死了…”

珊瑚娘看着珊瑚這會子雖清醒了過來,可看着卻覺得有些不對,這孩子平時安靜老實,總是不太愛開口,受了委屈也都往肚子裏咽,極少在自己面前掉眼淚,可這會子又是哭又是笑的,珊瑚娘雖覺得有些不同,也只當她是吓到了。趕緊伸手将鐵樹接了過來,放在地上道:“這小子現在沉得很,你剛醒來可別再累着了,趕緊回屋裏再躺會子去吧!”

說着便要将珊瑚推進屋裏去,卻聽着外頭蘇神婆敞着嗓子大笑道:“這回可是龍王出駕,你這姑娘能醒來,往後多拜拜龍王去罷!”

珊瑚爹又多道了好幾句好話,又是幾番謝謝,将她送走了去,這才匆匆忙忙地進了屋,見着珊瑚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眼前,呼哧着兩扇鼻翼,說了句“醒了就好!”便趕緊回過身去,扯着袖子趕緊擦了擦老淚,珍珠正站在門外看着他,珊瑚爹有些挂不住面子,只道:“我去撈點海舌子給你姐補補,你去看看竹瓢裏還剩多少魚,全給炖了去。”說着便趕緊走了出去。

珊瑚看着他的背影,心裏雜陳五味,不知該說些什麽,前世便是因為自己病的這一場,花去了家中所有的積蓄,偏趕上之前珊瑚爹喝酒後糊裏糊塗簽下的欠條到了日子,珊瑚爹好面子,怕被家裏知道,明知來風潮了還駕船出海,最終命喪深海,連屍首都找不着。

“大姐,你怎麽了?”

強壓下心頭的悲戚,看着眼前正睜大了眼扯着自己衣角的鐵樹和一臉擔憂的娘親,幾乎就是這麽一瞬間,珊瑚暗定了決心,既然老天爺如此眷顧,讓她重頭再來,那她定要好好把握,再不讓自己一家人枉死!

摸摸鐵樹的頭,微笑着道:“大姐沒事,”又擡頭對珊瑚娘道,“放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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