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這頭才出來,便正好見着綠翠從巷口走了進來,珊瑚迎了上去,見綠翠曬得滿臉通紅。

“祖宗啊!你這是上哪兒去了臉都被曬成這樣!”珊瑚有些吃驚,綠翠一張臉像是在火裏頭烤過一樣,脖頸處還有些地方有些曬破了皮的模樣。

見珊瑚來,綠翠倒是很高興,只說自己沒事兒,開了門讓珊瑚進去。

“都成這樣兒了還說沒事兒!你看看,這都曬起泡了!”珊瑚拉過她衣襟往脖間看,原本白嫩的皮膚現在被曬得像塊碳烤小豬排,紅得有些發腫,皮撐得崩一點的還有點鏡面的光滑感,甚至有些皮湊撐不住的便直接爆裂開來,破碎的皮膚周圍還有些細幼的小泡。

珊瑚看得膽顫,這都不像是被日頭曬過,倒像是被火烤過的!

“你到底上哪兒去了!”珊瑚實在忍不了她那笑呵呵的模樣,氣得拍了她一下。

綠翠看她着急的模樣,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鬧夠了才開口解釋,“我去土窯那邊兒幫忙了,今兒四柱教我做活兒來着,我還燒了個碗,明兒去就能見着了。”

珊瑚聞言倒是意外,她知道村尾那兒有個燒土瓷的土窯,可不知道綠翠一個姑娘家的還去那兒幫忙,能做什麽?

“前兒土窯那邊兒人手不夠,想讓我娘去忙幫煮飯,可地裏的活兒不能拉下,我又做不好,後來老根叔說幹脆讓我去幫忙就成,反正我會做飯。”

綠翠一進屋,還沒來得急坐下就拿着葫蘆瓢舀水猛灌,溢出了嘴角浸濕了衣襟也顧不得。

“你慢點兒!”珊瑚見她這樣不禁皺眉,老根叔是村兒裏的長輩,他來說事兒自然無可厚非,只是綠翠說的四柱又是誰?

本來重生來時,珊瑚便是已經隔了好幾年沒接觸到杜家以外的許多人,村兒裏人早就忘得七七八八,重生這麽久,除開每日常要見到的人,确實其他都不太記得,何況綠翠叫着名字呢,該還是個孩子?

“四柱你不曉得?”綠翠這下喝夠了,放下葫蘆瓢,順便拿衣袖抹了抹嘴,“不就是四爺的小舅子,那年從雲莊跟着他姐嫁過來的,我們那會兒不還笑呢,說別人家嫁人帶嫁妝,四爺娶得媳婦兒還帶了個來吃白食兒的小舅子……忘了?”

珊瑚抿唇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兒。

綠翠看着很歡喜的模樣,拉着珊瑚說今天和泥的時候她不小心碰了碗水,一倒進去那碗整個就化開了,四柱要她做一個賠回去,哪知道做了好幾個都不稱意,最後四柱沒法子,讓她別折騰了,說是再給一打的碗的泥她也做不來一只。

說的時候咯咯咯地笑,本就被火烤日曬得通紅的臉似乎更紅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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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聽她說笑着,也跟着笑,只是笑歸笑,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翠兒,”珊瑚叫了一聲,卻又有些斟酌着說不出口,頓了半晌,才又支支吾吾地開口:“珍珠她……”

本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打算跟綠翠好好說,道個歉,把雞蛋留下,有了前世雙福的那件事,珊瑚不敢肯定綠翠能原諒她,剛才綠翠見着她時那笑臉倒是給了珊瑚點信心,可這一轉眼卻還是開不了口。

“珊瑚,”這還沒開口,綠翠竟開口打斷了。

“這事兒就這樣吧,別提了。”

珊瑚想過千萬種可能,綠翠可能罵她,可能趕她出門,亦或是可能會趴在她肩上哭着訴苦,可哪一種,都不是現在這反應。

一時也無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珊瑚只好低頭,紅着臉說了聲“我對不住你”。

“傻丫頭,這跟你沒關系。”綠翠忽然失笑,這一句過後,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珊瑚搖頭,久久地不敢擡頭,她怕看到綠翠那雙眼睛,這丫頭,總是嘴裏說着沒什麽,心裏的苦卻沒人知道。

從小便是,在外頭被人打罵嘲笑家裏有個瘋子爹,從來不敢往家裏說,人家打罵她時也從不還嘴還手,總要雙福在一旁幫着趕人;後來大家年紀稍微大了點兒,紅串兒又是個争強好勝的,在外頭雖護着家裏人,可在家裏對綠翠卻也不客氣,做了點兒什麽跟她意願略有偏差,就是一陣罵罵咧咧,綠翠也從不往外說,跟珊瑚訴苦時也只說紅串兒是為了一家人,從不抱怨。

這會兒綠翠嘴裏說着不提這事兒也不怪珊瑚,珊瑚心裏卻是更難受了,綠翠拿她當家人來看,不願意讓她擔憂,可她卻沒法看住自己的妹妹,還出了這檔子事。珊瑚這會兒寧可她哭天搶地地打罵一番,也好過這樣忍着。

心裏正難受着,那頭卻傳來嗚嗚咽咽的動靜,珊瑚猛地擡頭,卻見綠翠深埋着紅彤彤的一張臉,單薄的肩膀一抽一抽早已泣不成聲。

珊瑚心頭一顫,伸手将綠翠抱進懷裏,忍不住也紅了眼圈。

待到珊瑚從綠翠家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兩人是紅着眼圈分開的,出巷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要去地裏的二黑。

二黑見到珊瑚,恭敬地叫了聲“珊瑚姐”,走近了卻一僵,眼神往後延伸,綠翠正站在她家門口,即使遠遠也明顯看出她紅腫得有些不自然的眼睛。

綠翠先是一怔,随即低下頭,扭頭退回了屋子,轉身一瞬滿臉的無奈憂郁顯露無疑。

珊瑚本便順着二黑眼神往後看,以至此時也将綠翠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心裏不禁有些泛苦,回過頭來時,二黑已是滿臉尴尬。

無聲地嘆了口氣。

綠翠早便是知道這兩人的事情了,只是之前一直以為,既然早便訂了親了,想來也沒什麽大事,綠翠性軟,從未去争取些什麽,只覺該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得不到的也都是命。但這回卻是萬萬沒想到,二黑竟願意為了珍珠來跟自己退親,那天他跟四嬷嬷說的時候,綠翠正好在家裏,祖孫倆打鬧得附近的人都來看熱鬧,綠翠實在丢不起這個人,這才負氣跑出去說不願成親便不成。

跟珊瑚說時,綠翠還抽抽搭搭地,讓珊瑚別生氣,若不是她自己的無作為,也不至于鬧成這樣,害的珊瑚爹娘都沒安寧日子過。

那籃子雞蛋綠翠說什麽不願意收,說是對不住珊瑚。

珊瑚知道她說的是上回她爹去綠翠家跟虎子叔賠不是的事情,那天珊瑚爹去了好久,不用說珊瑚也知道,她爹這回是真的覺得對不住綠翠一家,畢竟是自己家女兒害的人家平白沒了門親事。未出嫁的女子,名節是頂頂重要的,綠翠這麽無緣無故地被退了娃娃親,知道的可憐她,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姑娘別是有什麽毛病才好了。珊瑚爹雖是粗人,可這點事兒還是拎得清的。

想是那天珊瑚爹實在誠懇,綠翠也着實覺得自己沒辦法看好自己的男人,添了麻煩,這才又将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珊瑚哪敢怪她,這事兒分明是珍珠對不住她,性軟到這地步,卻是像極了珊瑚上輩子那懦弱模樣,實在是越看越看不慣!可一想到這個,珊瑚卻是忽然一下豁然了,即使綠翠不答應,往後成了親,二黑若是不待見她,那豈不苦死,倒還不如趁着此時長痛做短,了結了幹淨!

“不是種地麽,怎麽回來了?”珊瑚本不想跟他說話,可這沒過幾天就是一家人了,總不能連見面都要躲着吧?

“雙福哥說今兒嬸子帶紅串兒姐來找我奶奶看看身子,怕我奶奶沒在就讓我先來看看……”二黑低着頭。

“那你奶奶在家麽?”珊瑚有些煩躁,全然跟着他的話在随意問着。

“恩,嬸子她們已經過來了……”二黑還是低着頭。

看了眼有些手足無措的二黑,珊瑚心裏繞着的那點事兒實在憋不住,不禁問:“你到底是看上珍珠哪點好了?”

二黑本就尴尬,這一問反應了半晌,久到珊瑚幾乎要離開,才開口道:“珍珠……性子好……手藝也好,從不發脾氣……”

“哈?”珊瑚聞言,卻是差點吓跌倒,他說的是珍珠?可他既然這樣說了,珊瑚也懶得去揭穿,便順着他的話接着問,“綠翠性子也好,脾氣也好,手藝也不差,不是一樣麽?”

二黑扭捏了半晌,支支吾吾道:“珍珠生得好看……”

珊瑚一怔,不禁苦笑,無奈地走開了去。

珍珠自然要比綠翠好看點,生養在農戶卻過得跟小戶千金沒什麽兩樣,從不做活兒,還要人好吃好喝伺候着,綠翠從七八歲便開始幫着家裏煮飯喂豬,稍大點便開始下地幹活兒,一個白嫩豐腴,一個瘦弱纖細,在他們這些鄉下人看來,哪個好看哪個不好看不就可見一斑。

這會兒走在路上,珊瑚是再三覺得綠翠雖軟弱,這回的事兒卻是做對了,在這種情況下,等着嫁過去遭人厭棄又是何苦呢?

渾渾噩噩地到了自家門前,卻見着有個人立在那裏,珊瑚定睛,這人是……趙伯君?

這人來做什麽?

珊瑚這頭正猶豫着要怎麽應付,那人卻像是得了感應,一擡頭望了過來。

“……四爺,”珊瑚叫了一聲,見他立在日頭下,尴尬道:“你在這兒做啥?”

趙伯君側頭,擡起負在身後的手指了指珊瑚家的門,“家裏沒人。”

珊瑚走近,“日頭挺曬的怎麽還跟這兒等着?”

沒人在你就走嘛!何必再等!心裏想着,又想起鐵樹在家裏,心想着這孩子還真是越來越聽話,讓他沒事兒別亂跑,來人了也不要随便開門,他倒是聽話得很。

趙伯君聞言卻是勾了勾嘴角,擡眼直勾勾地望着珊瑚。

珊瑚直覺一陣不自在,正想回避開來,卻見趙伯君眉頭一皺,開了口,“怎麽了?”

“啊?”珊瑚被問得沒頭沒尾的,什麽怎麽了?

“眼睛,”趙伯君指了指珊瑚的臉,越是靠近了過來,直吓得珊瑚往後一退,忙解釋,“沒事兒,昨晚沒睡好……”

趙伯君撇了她一眼,收回往前弓的身子,只道是,“天這麽熱,你倒是讓我避避日頭。”說着揚了揚下巴。

珊瑚頓時嘴角抽了兩下,心不甘情不願地過去開門,心道是明知道家裏沒人還想進來,趙伯君不是書香世家麽,不知道孤什麽男女的,呆子常說那詞兒叫什麽來着,一時也忘記了,珊瑚想了兩下還是沒想起來,只好作罷。

因為珊瑚跟雙福家中間隔着籬笆的那個狗洞是鐵樹跟雙財兩人的進出要道,珊瑚家就是鎖着門也沒關系,因為常要一家人一起去下地,帶着鐵樹也不方便,就讓他跟着雙財在家裏玩兒了。

今天也不例外,珊瑚要出門時就把門給鎖上了,趙伯君見着門在外頭鎖着自然也就以為沒人在。剛才正打算沒人在要走的,沒想到一側首就見着珊瑚了,這會看珊瑚開門,嘴角不自覺地有些上揚。

哪知門才推開,趙伯君連門檻都沒進去,便見着珊瑚一聲驚呼,直往院兒裏一角撲了過去,趙伯君忙快步跟上去,只見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暈倒在地上,渾身癱軟着沒半點生氣,珊瑚此時竟有些愣住,除了抱住孩子直哭,便什麽事情也沒做了。

“快把他抱去四嬷嬷那兒!”趙伯君沉着地說了這一句,便動手将孩子抱了過來奪門而去。

珊瑚本還愣着,被趙伯君一語點醒,這會兒也顧不得手軟腳軟,跟在他身後便跑了出去。

日暮西山,珍珠回家時見着一家人都圍在爹娘那間屋子裏,不知道又在折騰些什麽,本就憋了一腔怒氣,這會兒也不想理會他們,一言不發進了自己屋裏去。

想着本該有人來關心她一下,為什麽去了一天連個餅子都沒買回來,哪知到了吃晚飯的點兒都沒人理會她,耐着性子又忍了會兒,竟聽到吃完飯收拾碗筷的聲音。

這她可就坐不住了。

珍珠摔門出來,怒氣沖沖的一張臉顯得有些變形,珊瑚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繼續收拾碗筷,只聽她停了一口氣的當兒,開口道:“我不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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