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兩人尋着血跡找過去, 通道幽暗,密不透風似的,最後一個大的出口, 石壁上撐放着燭光微藍的蠟燭, 被琉璃罩住, 燭光融融,不會燃盡。
四處沒有什麽異樣, 像是一個普通的妖修洞穴, 只是旁邊卻有一彎深潭, 水碧綠澄澈, 水清但見不到底, 無半點生物的樣子, 卻不時有水泡從底下冒出,再環視一周,此間無路可走。
“我們去水下看看?”顧鶴望着他, 神情有些微妙, 他記得塗山玉成是怕水。
塗山玉成手中出現一個純白的珠子,淡淡說道:“我有避水珠,只要接觸不到水,便沒什麽好怕的。”
兩人一同入水,顧鶴控制着妖力,往更深的遠處游去,這條水路又遠又深,似沒有盡頭一般,眼看着原本一片漆黑的水底, 出現了一絲光亮。
“真的有出口。”塗山玉成有些意外, 凝神看過去。
顧鶴看着唇色發白的塗山玉成, 還在強撐着,就好似有深海恐懼症的人,強行潛入海底,塗山玉成覺得心緒翻滾,胃似被人猛的攥緊。
有一股想要嘔吐的沖動。
最終為了不讓自己真的在這密閉空間吐出來,塗山玉成舌尖抵了抵下颌,開口說道:“借我一些靈力,佘世境。”
顧鶴乍一聽見這個名字愣了一下,緩了一秒才發現這是在叫他,擡起手将他拉到身邊來,手按在他後頸,将他按在自己懷裏,擋住他的視線。
緩緩用靈力緩解他的不适。
“你真是……”犟脾氣。
這話他沒說完,卻也知道,如果不較真那就不是塗山玉成。
塗山玉成在他懷裏順勢緊閉雙眼,直到耳邊傳來模糊的聲音,因為隔着水面,聽不真切。
卻也能隐隐約約聽見大半。
是打鬥的聲音,兵器相撞發出的劍鳴聲,顧鶴兩人默契得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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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人還都是熟人,分別是之前的一男一女師兄妹和蜥蜴妖和他的人修軍師。
兩方人鬥得厲害,女子的呵斥聲響起:“這是我們塗山先祖仙骨,啓容你等玷污?”
顧鶴聞言就是一怔,回眸看向塗山玉成同樣一臉訝異的臉。
“哼,塗山算什麽東西,快快滾開……”巴維聲音更是不耐,和她纏鬥在一起,他修為比那女子高,可不知道為何,此處禁地似乎對他頗有限制,無法使出全力來。
“青娘,你我合力,我将靈力借于你。”這是之前那個男修,兩人是道侶,修習的是一種雙修功法,可以讓一方暫時靈力暴漲,同時,另外一方則暫時失去修為。
“……”顧鶴微微挑眉,他傳音入塗山玉成的耳朵:“若是我沒記錯和沒聽錯聲音的話,塗山青似乎是你小姑姑?我們還曾經參加過她的百歲辰宴。”
塗山玉成沒有說話,但是凝重的表情表現出了他的答案。
水上兩方人纏鬥在一起,塗山青八條白色狐尾代表着她精進的法力,她受命于族長來取仙骨,則必須要完成任務。
之前一路都在隐藏修為,還曾受到兩人的半路打劫,也是忍氣吞聲,沒有将事情鬧大,保留實力,便是不想提前暴露身份。
可是現在既然法相已現,也沒啥好藏的了。
“這位修士,這麽說可就沒意思了。”那青衣人修,表情帶笑,修為雖不高,但是防禦卻不錯,一直在旁邊放冷箭。
“未出世的寶物,哪裏就刻上你塗山的名字?未免太過狂妄了一些。”他笑容可掬,但是眼底帶着明顯的譏諷。
塗山青不予理會,妖力化作箭矢刺向他,表情猙獰兇狠,臉上若隐若現的狐耳狐毛,她旋即狐尾一甩,直接将人修的防護罩給擊碎了,人修被她甩到石壁上。
“你們難道沒有感覺在此處限制頗多嗎,無法使出全力嗎?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但凡異族闖入修為都會受到壓制,若不想死,那便立馬滾出去!”塗山青說完,狐尾直接強勢的刺穿了他的內髒。
巴維連忙擊退糾纏他的狐尾,跑到了人修阮青小面前,卻見他已經面色灰紫,氣息全無,已然一副死态。
旋即,巴維便一聲怒吼,衣服被撐爆,直接現出原形,一只碩大彩色蜥蜴,與她纏鬥在一起,一時間難分高下。
水下兩人卻頗為安靜。
“若是狐族和你自己,你會怎麽選?”顧鶴眯眼問他,眼神有些淡。
塗山玉成垂眼沉默了一瞬,才舒了一口氣,眼神冷靜說道:“我會與小姑姑商量,我信她會以我為重的……”
“哼,就算塗山青往日對你不錯,但是你別忘記了,你現在是廢人一個,在塗山面前你是沒有話語權的。”顧鶴擊碎他的天真,若是昔日天驕塗山玉成,也許還能談談條件。
現在他拖着這幅不一定還能不能痊愈的身體,是完全沒有話語權的,以他對塗山狐族百年的了解,有血脈親情卻不多,族內利益至上,狐族榮耀至上的信仰,若是塗山青拿到仙骨,絕對不會給塗山玉成治療。
塗山玉成面無表情看着他,黑色眼瞳不帶一絲情緒。
顧鶴絲毫不在乎,盯着他雙眼,低聲問他:“你這人只會旁人敬你一尺,你敬他人一丈,更何況養育你的塗山,對你疼愛有加的姑姑。所以就算自己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合适的仙骨,你也會願意把這個仙骨拱手讓給塗山對嗎?”
塗山玉成對于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有些受不住,回避的望向別處,頭頂就是白光粼粼的水面。
“從頭到尾,你能狠下心來對付的只有我。”顧鶴眼神越發冷了,似淬着冰。
聽到這話,塗山玉成腮幫子鼓了鼓,頸間血管凸顯,他擡眸看着他,忍耐着怒氣,一字一句說道:“是你在落雀山奪我仙骨,廢我修為,斷我傳承,在幻境中沉默欺騙……到死,連名字都不曾告訴我……我為何不能恨你,不能狠心?”
顧鶴卻已經平複了剛剛湧上的情緒,他與他對視,對他漫不經心輕笑,眼中情緒一片熱烈,扶上他的眼睛:“你恨便恨,眼睛紅什麽?”
是的,就在剛剛他說這段話的時候,塗山玉成眼尾漆紅,胸腔中酸澀的情緒,完全控制不住的往外湧。
他粗粝指尖撚了撚他的眼尾,那處便更紅了,塗山玉成的眸子像是易碎的琉璃一般,凄美又好看。
他想要打掉他的手,但是沒成功。
“是因為發現自己對我這個罪魁禍首有那麽一絲動心了嗎?覺得委屈了嗎?”顧鶴眼神越發缱绻了,指尖一動,給他施了一個閉口咒。
不能說話的塗山玉成咬着牙,眼眶更紅了,瞪着他,祭出五菱便又要還手打他,最後身體也被顧鶴禁锢住了。
顧鶴捧着他的臉,笑着低頭吻了吻他緊閉的薄唇,他的唇舌顧鶴想要撬開并不難,他緩慢的嵌入他的唇瓣,傳音時的聲音淡淡:“乖一點,我不想聽見我不喜歡的那些話,從我喜歡的人嘴裏說出來。”
塗山玉成神情一蕩,恍若難以置信一般,淚光漣漣的眼顫了顫,毫無預兆的那原本在眼眶打轉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他原來真的是喜歡他的啊。
可是那為什麽要那麽對他啊。
他這樣……讓他怎麽将他也喜歡他的事情告訴他啊?
就是這分神的間隙,顧鶴已經尋了他的舌尖,纏着他吸吮了一下,嘗過他舌尖的味道,又淺嘗辄止的松開了他。
“沒人會知道,那截仙骨去了哪裏,我不是塗山的人,我不需要顧及那些世俗間繁瑣的東西。我來當這個塗山的罪人,你塗山玉成仍然是塗山高高在上的澤芝真君……乖一點,等我回來帶你出去。”
顧鶴将他定在原地,說完之後,便摸了摸他的頭,出了避水珠,沒有再看他淚眼婆娑的眼睛一眼了。
塗山玉成眼淚簌簌的落下,他不懂自己怎麽這麽控制不住情緒了,曾經的塗山玉成不是這種人,就算是打碎了骨頭,血也只會往肚子裏咽下去,眼淚這種軟弱人類才有的東西,出現在他身上一點也不正常。
他不想要,一點也不想要。
不可否認的是他很需要那塊仙骨,但是他不知道塗山是不是也真的需要,若是他因為私欲,成了塗山的罪人,他會內疚一輩子。
可是那人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拿回來仙骨,給了他,而造成了塗山不可顧及的傷害,不光塗山會追殺他,他亦得不到他的半點感激啊?
塗山玉成從未有過這般難的選擇題,就像他說的,也許他就是一個虛僞的人吧,說什麽随心所欲,說什麽狐族天性随心,所得皆所求,他又真的放縱過幾次的?
他閉了閉眼,眼淚從臉頰落在白衣上,浸濕了他衣襟,站着沒辦法動,但是他的思緒卻混亂無比。
不知道外面狀況如何,能不能打得過修為那般高的修士,小姑姑有沒有受傷,還有……他會不會平安。
在這幽閉的小球裏,他都快要忘記外面是令他害怕窒息的水了。
記得那次遇險,他殺死了水域魔修,但同時也深受重傷,多次在水中窒息,差點便死在那裏了,最後還是他及時趕到,拖着他半殘的身體出了水域。
那些記憶在他腦海裏如此清晰……
不知道過了多久,塗山玉成心都麻木了,才被一雙帶着血的手抱出來。
顧鶴滿臉血,從左臉上還有一道傷口,傷口猙獰無比,皮肉外翻,若隐若現可見他臉上的顴骨。
但是這處的傷還是最輕的,他是人的身形,褲腳滴着血練成了水流,染濕了靴子,身上的傷都被遮蓋在這玄衣之下,像是故意不讓他看見似的。
塗山玉成看了一眼四周,十分慘烈,血跡斑斑,肉塊模糊,那只大蜥蜴的屍體都不是完整的湊在一起的,而是似被利齒咬碎或者被指甲撕碎的一般。
角落躺着兩個人也渾身是血,已經昏迷過去的。
顧鶴沒有解開他的定身咒,只是用傀儡絲控制着他的行動。
他除了第一眼,沒有讓塗山玉成再看見自己一眼,只是沙啞的聲音解釋道:“他們沒死,只是受傷了,我已經給他們吃了療傷的藥,不用多久就會醒來了。”
“哦,對了,李川穹那小子也不知道什麽運氣,在我們打鬥結束時,直接從天而降,落在仙骨旁邊,差點便讓他撿漏了,好在我還算警惕,飛快将他也打暈了……”
塗山玉成卻根本沒有注意到李川穹的身影,瞳孔微縮,指甲掐住了手心,他在旁邊水池旁邊角落,看到了一截沾血的黑色蛇尾。
他摸過千百次,親吻過千百次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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