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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您要是沒有回來的話也沒有關系,下次……”

“我在機場,晚上回淮城。”他有些突兀地打斷她。

舒莞的心似乎在瞬間又重新跳動起來,語氣輕快:“那直接回公離吧?”

電話那頭略有些嘈雜,霍永寧大約是在和別人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知道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公司大廳,她忽然覺得心情愉悅,就連潮濕悶熱的天氣也不再介懷。經過大廳的鏡面牆時,她停下腳步整理了頭發,輕快地出了門。

此時的機場,VIP貴賓休息室內,霍永寧伸手輕輕松了松領帶。

不遠的地方,劉洋将霍永寧剛批示完的草拟合同收進文件袋內,展鋒坐得更近些,壓低聲音問:“霍先生,一會兒到淮城您去哪裏?”

他的掌心摩挲着手機,一時間沒有開口。

“還是讓他們準備您愛吃的那些……”

“開兩輛車過來。”有笑容可掬的小姐過來引導他們登機,霍永寧站起來,“我另外有安排。”

展鋒怔了怔,很快點頭說:“好的,我知道了。”

近兩個月的時間沒有回到這裏,霍永寧走出機場通道,深深吸了口氣。

第一輛車很快就到了,司機将位置讓了出來。

霍永寧将空調的溫度調得更低一些,強勁的冷氣噴湧而出,他又看了看後視鏡的車道,緩緩将車駛入了車流中。

離開的時候還是春日,偶爾還會有些寒峭的感覺,此刻卻己經是盛夏了,空氣沾着飽滿的濕度和熱意,或許晚上還會下一場大雨。

晚上八點多,正是流光溢彩的時候,汽車行駛在主幹道上,就像在這座城市的心髒血脈中移動。霍永寧一手搭在方向盤上,餘光看了看扔在副駕駛上的手機,事實上,它非常的安靜,也沒有漏接的電話。

舒莞是個十分識趣的女孩。

接到這個電話,他其實還有些意外。

因為這場游戲裏,他一直是掌控着主動權的那一個。

上床,或者輔導她數學,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高興而已。

可這一次,她跨出了一步,主動找了他。

一場數學競賽,對她來說,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想起那幾個夜晚,霍永寧笑了笑,停下了車,趁着還沒下雨,三步兩步在樓下摁下了可視門鈴。

等了許久,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腕表,這才皺眉回到了車上,撥通了電話。

電話那邊的聲音很輕快:“霍先生,下飛機了嗎?”

“我在樓下,開門。”

“哦……”電話那邊可以聽到匆匆的腳步聲,“好了,你從地下車庫上來嗎?”

他皺眉看了看:“這裏有地下車庫?”

電話那頭靜默了數秒,她仿佛是忍俊不禁,“哈”的一聲笑了出來:“你不會是在我家吧?”

“……”他伸手撫了撫額頭,忍不住也笑了,“你是在我那裏?”

“嗯。”舒莞活潑地說,“我在做菜,我家的廚房太小了。而且……我想你這麽久沒回來,應該更習慣自己家裏吧?”

她的語氣比往常随意的多,許是受了這樣的影響,他竟也覺得這兩個月來緊繃的神經慢慢松了下來,開啓了雨刮器,掉頭駛向自己的公寓:“十五分鐘到。”

黃豆大的雨水砸在玻璃上,這場雨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舒莞的住處離P大很近,路上随處可見因為這場大雨而狼狽不堪的學生,遠遠望過去,此刻這座城市的道路上開始擁塞起來,一色的尾燈閃爍,令這個雨夜又多了幾分行路的焦灼。

于是十五分鐘的車程,他開了足足近一個小時。

盡管并沒有淋濕,可是到了門口的時候,竟也生出幾分疲憊,仿佛在大雨中跋涉了一場。霍永寧用房卡刷開了門,只露出一條縫隙的時候,忽然聞到了一陣肉的香氣。

他站在原地怔了怔,那股香味卻愈發的濃郁。

女孩穿着嶄新的碎花圍裙,戴着隔熱手套端出一盆湯,然後頓住了腳步,眉宇溫柔精致,只是表情有些緊張和無措:“你回來啦,餓了嗎?”

玄關已經放了他慣常穿的那雙黑色拖鞋,他低頭換了鞋,随手把鑰匙扔在一旁,“嗯”了一聲。

舒莞趕緊放上了碗筷,接過他的西裝放在一旁:“那你先喝一碗湯吧。”

其實所謂的溫暖,無關溫度。

就像是這樣一個燥熱的夏夜,在強勁的冷氣中,還是會覺得溫暖,僅僅是因為這一碗家中煲炖出來的排骨湯而己。

廚房其實是開放式的,終究還是有些油煙味道散出來。霍永寧一擡頭就能看到她的背影,穿的是淺灰色的T恤和同色的家居褲,因為腰上束着圍裙的帶子,顯得分外纖細。

她很快轉身,這次端出來的是清炒豆角,翠綠的顏色十分誘人。

他指了指桌上的三菜一湯說:“夠了,你也坐下吃吧。”

“哦,我去盛飯。”舒莞拿手背揉了揉鼻尖,“還是你要喝點酒?”

“吃飯吧。”

可以坐六個人的餐桌上,他坐主位,她就坐在他右手邊。窗外的雨聲嘩嘩的,仿佛正在沖洗這座悶熱的城市。

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明明在電話裏氣氛活潑輕松的多,可見面的時候,卻好像沉默得壓了巨石。

“我見過華晉了。”打破沉默的是霍永寧,“他知道這件事了?”

适才還算有些溫馨的氣氛一掃而光,舒莞平靜地放下碗筷:“你走前去我家那次,被他看到了。我沒再隐瞞。”

他夾了一筷青椒肉絲,動作十分流暢,“哦”了一聲,仿佛不經意地問,“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舒莞若無其事地說:“因為是小事,我不想讓你煩心。”

他終于還是笑了,放下碗筷,勾起了含義不明的笑:“小事?”

“不是嗎?”她又給他盛了一碗湯,似笑非笑地說,“我會選擇您,而不是他,總得相信您能幫我擺脫這些追求者的麻煩吧?”

他注意到她又把稱呼轉成了“您”,唇角的笑意未變,只是眼神中的溫度冷卻了些。

一頓飯沉默着吃到結束,己經近深夜十一點了。

舒莞起身收拾碗筷,霍永寧站起來:“我先去洗澡了。”

“好。”

他看了看她轉身去廚房的背影,腳步頓了頓:“今晚雨很大,你留在這裏。”

“好。”

舒莞收拾完廚房,又沖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給他送進了卧房。

浴室裏還有水聲,舒莞盡量不發出聲音,并在他出來之前,蹑手蹑腳的反手拉上門,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如果說剛才的屋子裏還有着溫暖的、飯菜的味道,此刻客廳的空氣過濾已經運轉了一段時間,室內只剩下幹淨的像是負離子一般的味道,帶着勻速的冷氣,無聲的過濾了一切氣息。雙層玻璃窗外,雨水絲毫沒有暫緩的跡象,瘋了似的沖刷着這個城市,将一片霓虹洇染得如同斑斓的紅綠畫卷。

舒莞明天還有最後一門考試,她照例是帶着書本和筆記的,正要打開,看見茶幾的桌角上放着一個白色禮盒,銀色絲帶上別着一張小卡片,簡單而流暢的寫着一個祝賀的英文單詞。

她怔了怔,拆掉小卡片,裏邊是個綠色的首飾盒,簡單的一個logo印在右下角,再打開,黑色絲絨上是一條玫瑰金紅玉髓四葉草項鏈。

這條項鏈己經是淘寶網上的爆款了,假貨高仿鋪天蓋地,舒莞當然也對這個品牌不陌生,她拿指尖輕輕撚起來,就對着玻璃帶上了,小小一粒紅色的花朵綻開在鎖骨中央,鮮豔一點紅。 身後一雙手靜默無聲地伸出來,帶着新鮮的濕潤氣息攬住了她的腰,聲音低沉:“喜歡嗎?”

大約是太久沒有和他這樣親密接觸過,舒莞有些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目光直視着玻璃上兩個人交疊的身影,微微一笑:“你的助理挑禮物的眼光從來都是這麽中庸嗎?”

他的下颌輕輕擱在她肩上,重複了一遍:“中庸?”

“就是從來不會出錯。”

他淡淡地接過話:“……但是也說不上令人驚喜,是這個意思嗎?”

“不過我很喜歡。”舒莞的手指在那粒小花上停滞了片刻,“我在網上買過一條高仿的,一千多塊錢,有同學問起的時候,我說是朋友幫忙從國外帶來的。”

霍永寧沒有說話。

“以後她們再問起,我就能理直氣壯了。”她哧的笑了一聲,“畢竟假的還是會褪色。”

他的一只手原本松松攬在她腰間,忽然用力,把她整個人撥了過來,面對面站着。

“你是故意說這些給我聽嗎?”

“啊?”她仿佛有些意外,眼角很好看地勾起來,卻答非所問,“很多時候我都在虛張聲勢,你看不出來嗎?”

霍永寧也輕輕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懂她的表情。

其實禮物是他自己選的,就在機場的名品店裏,在無從知曉她喜好的情況下,一條名牌項鏈的确是保守且不會出錯的選擇。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忽然心底一動……盡管他和她維持這樣的關系已經好幾個月了,可除了那些調查獲得的資料,他依舊“無從知曉她的喜好”,除了她留給他的那些印象,譬如虛榮,又或者……努力。

這些印象,是不是她刻意留給他的呢?

微微陷入沉思的時候,舒莞卻己經靈巧地掙脫了他的懷抱,盤腿在沙發下墊着的羊毛毯上坐下,一邊仰起頭看他:“霍先生,有這個榮幸,可以請教你幾個問題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走到她身邊,俯身拿起那本書:“什麽?”

“本學期最後一門考試,可我還有幾個案例沒有弄明白。”她有些狡黯地沖他眨眨眼睛,就像是一個崇拜着大偶像的小女孩那樣,聲音有些嬌嗔,“你一定會的,對不對?”

知道這樣的表情有大半是她在故作姿态,他有些漠然地移開目光,最終看着她手寫的那兩道案例題,眉峰輕輕蹙了起來。

“A公司和B公司都對C公司感興趣,試圖進行收購。按照教科書上說的,誰能收購成功,誰就能獲得C公司的一系列新技術和全套流水管理線,準就能在行業競争中脫穎而出。最後A成功了。”舒莞輕聲簡述題目,“可是十年後,為什麽迅速崛起的是B,而不是陷入泥潭的A呢?”

霍永寧在她身邊坐下來,把書本放回桌上:“這是什麽考試?”

“《企業戰略管理》。”舒莞笑眯眯地說,“你知道的,盡管我們學院在全國商學院排名第一,但我一直覺得,好多課都挺扯的。這門課的老師,總是喜歡把案例弄得像一波三折的小說。”

他輕笑了一聲,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普通水筆,在指間轉了一圈,又倏然頓住。

“畢業後有過規劃嗎?”他的問題有些突兀。

“我們班的同學大部分會選擇出國讀研,還有一部分可以校內保研,或者去國內任意一個他們喜歡的學校。”她歪着頭想了想,“像我這樣沒有任何學術追求的,應該會選擇就業吧。”

“應該?”

“哦,我忘了你喜歡确定的回答。”舒莞抱歉地笑了笑,“我會就業,目标是留在瑞德。”

“僅此而已?”他沉吟片刻,微微上揚的眼角無聲流露出一絲淩厲。

舒莞想了想,笑容更加深了,帶得眼角勾起來,形成一抹好看的月牙弧度:“其實更加詳細的規劃也有,不過在你面前說……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說說看。”他收斂起那抹淩厲,靠在沙發上,修長的肢體看上去非常放松。

“我打算申請提前畢業,這樣,明年這個時候我就能正式入職。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正式成為你的助理或者秘書,所以提前熟悉你的一切是有用的。”

“目前我的助手和秘書名額滿員,我不覺得有擴充的必要。”霍永寧的頭發還沒幹,濕漉漉的有一縷落在眉峰上邊,令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幾分柔和,更像是認真同她探讨職業規劃的師兄。

“明年的現在就難說了。”舒莞笑了笑說,“展鋒在你身邊工作三年了,明年上半年的內部調整,他應該會離開現有職位。另外,劉洋和Elle都在備孕,一旦懷孕,工作肯定會有調整,所以……至少會有一個崗位能空餘出來吧?”

霍永寧的黑眸愈發的沉靜,眼前這個女孩擁有一種能力,大約就是能令他覺得驚訝。

“你準備在我身邊工作?”他伸出手,指尖穿過舒莞長發。他隐約記得上次見到她,她的頭發還是栗色的,末梢微卷及腰,因為伏在床上,沾着汗濕,貼在纖細而白皙的後背上,有一種叫人碎不及防的性感。現在,黑亮滑順的發絲鑽過他的指尖,帶着輕微的涼意,“這是你的目的?”

“明年這個時候,我想你會更忙碌……因為B公司最終還是會吞下A公司的,是嗎?”她對他的小動作恍若不覺,自顧自地說下去。

霍永寧的手滑過那些發絲,輕輕摁在她的後腦上,力道不輕不重,帶着探究的意味與他直視,重複了一遍:“這就是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想要一個更好的舞臺,如果我真的能走到那一步,我想你不會願意和我繼續保持這樣的關系。”她微微笑起來的樣子很純真,眼角光芒閃爍,“你也可以換一個更好看、更年輕的床伴。”

他默不作聲。

“所以你明白我為什麽在學習上這麽拼命了吧,要在工作上走到你身邊,我也要變得更加出色啊……”她輕輕嘆口氣,重新打開那本書,“可現在,我連這道題都不會。”

霍永寧放開了她,眼眸微垂,聲音和緩淡漠:“這道題的關鍵詞,是并購。不用管教科書上并購的策略之類的廢話,只需要看當年并購花的幾個億,能不能讓C回報出來。”

“C不值得嗎?當年C的市場份額不大,它背後的集團有着強大的研發能力,因為策略調整才把它挂牌出售。”

霍永寧輕輕舒了口氣:“你記住,真正的商場不是你們老師口中跌宕起伏的戰場,只要兩個字就能概括了。”

舒莞不由挺直了脊背,喃喃地說:“利益?”

他點了點頭:“如果C有利可圖,為什麽又被挂牌出售呢?”

“可是縱觀商業史,科研能力遠超營銷能力的案子也不少,或許是集團的短視,或許是他們急着要資金彌補現有的虧空,總之,如果不是C具有價值,A和B怎麽會争相開價呢?”

“你确定A和B都是真心在開價嗎?”霍永寧的手指在茶幾上輕敲,“教科書雖然沒什麽大用,可有些東西總結得不錯。”

“比如說……white knight?”

霍永寧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眼神中微含笑意:“你懂了?”

“其實還不算太懂,但是多少能猜到了。”舒莞回答,“C公司一定有某種程度的缺陷,而B的出價只是因為障眼法,A順理成章地接收了那個缺陷,最後才發現上當了。是這樣嗎,霍老師?”

霍永寧無聲地笑了笑,站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已經有些疲憊了:“我去休息了,你可以再看一會兒書。”

“好的。”她乖順地說,一低頭,黑密的發絲間有兩個旋旋。

他怔了怔,目光一時間沒有娜開:“為什麽找我來慶祝?”

舒莞用筆的末端在頭頂上蹭了蹭,擡頭看着他,眼神有一瞬間似乎有些迷惘。

他安靜地等。

“其實我沒什麽好朋友。”她臉頰有些微紅,“而且我怕再不聯系你,你可能會忘了我。”

這個答案真是又一次出乎霍永寧的意料。

他就站在那裏,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你也不知道找誰慶祝?”

她竟然老實地點頭:“而且我知道,你這樣的紳士,就算今天不能和我見面,也會準備好禮物的。我不打算和禮物過不去。”

霍永寧什麽話都沒說,面無表情地離開,而舒莞咬着那支水筆末端,無聲地笑了。

這個年輕男人看上去無懈可擊,冷靜,漠然,似乎對一切都毫不關心。

可她現在,似乎已經能隐約抓住那層“面無表情下”的喜怒了。

譬如現在,她幾乎能肯定,他入睡前……一定不是高興的。

“霍先生……”她忽然忍不住沖動地喊住他。

他腳步未停,也沒回頭,不過她肯定他聽到了。

“我會好好努力的。”她認真地說,“明年這個時候,B吞并A的時候,你會很忙吧?希望能夠幫到你。”

回應她的是門被打開,然後又關上的聲音。

可是舒莞更加肯定,他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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