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想好了?”
衛生所裏被自家侄子請過來的沈大材, 聽完面前這小姑娘的話,龇着牙問道。
張草兒擡頭看着人慎重的點頭。
沈大材看着眼前這小姑娘,人還是那個人, 瘦瘦小小的,一身不少補丁,衣袖處洗的發白扯絲的土布衣服, 頭發枯燥泛黃, 尋常看到人總是低着頭, 不停的忙碌。
一點也不起眼, 如同大多數鄉下姑娘。因為是遺腹子,過的更苦些。
不過鄉下地方,過的比這苦大有人在。這年歲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誰的日子又過輕松了。但是少有人敢去想改變,并付諸行動。
看着眼前小姑娘一雙寫滿堅韌, 發亮的眼睛, 還有剛才聽她那将人心算計着一步步來的計劃。
真是個有着身倔骨頭, 還聰明厲害的丫頭呀。
怪不得能被默娃看中, 收為徒弟。
哎, 差點看走眼了,心底感嘆完,對于她說的事,沈大材一口痛快的答應了:“成,自家人的事那有不搭把手的, 何況你說的這些本來就是正當要求,一點也不過分。”
即便小姑娘不說,他也不會讓張老太那刻薄人太過分。如今不過是順水推舟。
又稍說了幾句,沈大材和自家侄子打了聲招呼, 便走了。他雖只是個大隊長,但是身上的事情卻不少。
送走人,張草兒這才忙走到自家師傅邊上,要幫着碾藥。卻被沈默攔住了,丢了本書給她:“既然要做戲糊弄人,也稍微認真點。你現在可是受着重傷的,邊上躺着看書去。晚點我來抽查。”
張草兒這下什麽話都不敢說了,忙收斂心思捧着書去邊上,邊看邊背去了。實在是不多的幾次抽查每次都叫她記憶深刻,而她又不想讓師傅失望,只能加倍認真用心的看書背書起來。
...
打從晌午後得了那消息,張三棟和田盼娣滿腦子都是那一百六,一百六。整個下午被記分的老陳點名說了好幾次,人也還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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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工,跟火燒屁股一樣往家跑。
周圍不少看熱鬧,眼紅的人看到這一幕,沒少跟着擠眉弄眼。這不看見走的慢的張二棟一家,不免帶酸的道:“張二棟,你還不跑快點,小心晚了,什麽好處都被你家老三占盡了。那可是一百六呢。”
張二棟被這話說的漲紅臉,那錢是他家侄女自己憑本事得的,他這個當叔叔這些年沒幫着人什麽不說,那能占人家便宜。
只是想到自家老娘,還有三弟歷來這德行,不免又有幾分頭疼起來,只怕接下來又有的鬧了。
張二棟不善言,沈大姑雖信奉與人和善,但是卻也不是個吃虧的。特別是見不得別人欺負自家人。
當下便怼了回去:“管它一百六,還是兩百六的,不是我們自個兒掙的,我們眼都不帶瞥下。不像某些人一聽,眼就紅了,在這裏嘀嘀咕咕的。”
說完,叫上張二棟加快步伐先走了,方向卻不是自家院子,而是衛生所。這些年雖然有大嫂的原因,同時自家兩個孩子要上學,兩夫妻更多的時間精力不是在地裏,就是山上河裏倒騰東西。
對于家裏,侄女關注就少了,但是怎麽說也是眼皮下看着長大的小姑娘,那些傳的話,一會兒說人傷的很重,一會兒又說看着還成,能自己走路。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怎麽也得看一看才能安心呢。
而此刻的張家院子。
一見小兒子還有自家老頭子回來,張老太忙把大兒媳打發出去,拉着人進屋關了門商量起來。
“兒呀,可是真的,一百六十塊,都給草兒那小丫頭片子的。”張老太急慌慌的問道。
張三棟這會兒也格外興奮,一張臉通紅,說話的聲音帶着亢奮,殷勤的看着他娘道:“真的,千真萬确,這話可是隊長都點頭的,過兩天那些警察就會送錢來。娘這可是一百六呀。”
說完張三棟朝自家媳婦田招娣使了個眼神,心領神會的田招娣拉着張老太衣袖,插嘴道:“娘,你也知道我大伯家最近為了給我堂哥買個城裏臨時工的工作四處想法子,就連我堂妹都早早發嫁了。
賣工作的那人我家也是認識的,原先家裏沒有錢我也不好說什麽,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這麽多錢,草兒一個小丫頭拿着也實在叫人不放心。我想着要不先用這錢給三棟把這份工買下來,人家可是說了,這份工之後很大可能轉正,要不然我大伯家也不會這麽急。
娘,你也知道三棟從小身子就弱,有時候他想孝敬你們兩老,但地裏的活,實在是有心無力。但是進了城就不一樣,三棟從小腦子就活,等他成了正式工,我們一家子也能進城住樓房,是工人家屬了。”
大餅一張張的畫下去。
張老太怎麽會不心動,如果他們老三真成了工人,她是不是也能跟着進城,日子過的像那些城裏老太太一樣。
可比那沈家老太婆更風光,畢竟雖然她兒子女兒都是城裏的工人,但是卻沒有一個接她去城裏住,到現在可不都在他們這山旮旯裏呆着呢。
“老頭子你怎麽看?”張老太伸手拐了拐邊上自家沉默的老頭子。
張老頭沉吟了下,問道:“這工作以後真能轉正?”
田招娣心裏一亮,這事估摸能成,不過她也不傻,有些話可不能說的太滿,“爹,這我可不敢打包票,不過這份臨時工工作是郊區肉聯廠的,工資待遇人家到是說清楚的,一個月十九塊,每個月糧票若幹,一斤肉,偶爾還發些下水豬耳朵什麽的。”
“乖乖,臨時工一個月就十九塊。”張老太喊道。
張三棟看了眼他爹,見縫插針道:“人家正式工一個月可是四十八,而且每個月不僅有糧票,肉,聽說還有工業票。
我到是也想努力努力,若是成了正式工,就給爹買個大隊長,沈伯家那樣印着牡丹花的搪瓷罐,泡上點茶閑的時候一出門,大家都羨慕的看着。
可惜,都怪我這個兒子沒什麽出息。”
這話一出,張老頭想着未來美好的日子,心裏有了決斷,反正老大家早早沒了,老二家大東又是那樣子,他們兩老往後更多只能指望老三了。
老三雖然懶了些,但是好在人孝順,何況還有根寶。
“嗯,只是這臨時工要多少錢?”張老頭問道。
田招娣忙回道:“爹,那邊要一百五,我家和那邊關系更好些,如果我們這邊出的起錢,那邊準先給我們。
雖然看着貴了些,但是爹你想想看,雖然花了一百五,但是以後一個月就十九,攢攢一年可就回本了。”
“嗯,成。”張老頭松了口氣,只要不動用他們棺材本就好說。這才看向自家老婆子。“老大家那邊只怕得你去說說。”
“是呀,大嫂和草兒那邊可就要靠娘了。”眼見着就要心想事成的田招娣,看着自家婆婆忙恭維道。
張老太當下拍拍胸口,豪氣的道:“放心有我呢,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大嫂子和草兒那丫頭片子,只要說服了他爹娘,根本不是事。他擔心的是他二哥一家。如果二哥一家真要争,想到二嫂身後娘家,這才是真正的威脅。
張三棟眼睛一轉,當下又開口道:“大嫂和草兒有娘我是不擔心的,只是就怕二嫂不同意呢。
這些年她帶着我二哥,拼了命的把兩個女娃送到城裏去讀書。看着架勢還不知道要供到什麽時候,負擔也重。若是這筆錢全給我這邊用了,只怕二嫂是不幹的。
到時候鬧起來,大隊長他們只怕都站她那邊.....”
說到這裏,張三棟抹了把臉,嘆氣道:“若是二哥那邊供的是男娃,我侄兒,那這錢分就分,我也不多說什麽。但是兩姑娘,以後還不是便宜了別人家。”他可是知道他爹心裏在意什麽。
“這話在理。”張老頭點頭道。這事他不是沒說過老二,偏老二腦子不好使,不聽。
“都怪老二這個媳婦,打她進門後把老二帶的更加不聽話了。成天不是在家挑事,就是拉着老二去他們老沈家幹活。
真是這個兒子都給別人養了。要我說實在不行就分家,把他們都分出去。反正老三眼看着就要進城了,我們養老只怕也指望不上他們呢。”張老太一說來這些,就一胸口的氣,給她生個傻孫子不說,這些年仗着娘家得力,沒少和她對着幹,不服管教。
越說越覺的好,以往老三身體弱,在地裏賺公分不如老二兩口子,但是現在可不就不一樣了。
“老頭子,你怎麽說,要不幹脆把他們分出去得了。”不然到時候真分錢給老二家的,她說什麽都不幹的。
“等我想想,想想。”
“那裏快點想想。”
......
另一邊,從衛生所看完侄女出來的張二棟和沈大姑,一邊走一邊琢磨着剛才侄女說的事。
“按草兒說的,這次估摸着我們還真能分成家呢。”沈大姑有些興奮的道。這麽多年過去,雖然他們一家在婆婆手下沒吃什麽大虧,但是幾個孩子卻沒少跟着受委屈的。
何況這些年為了他們兩夫妻供女兒讀書這事,家裏三天兩頭沒少争吵。為了這事,他們大東不過十六,也跟着被拉着幹最重的活,就為了賺十個公分,好讓家裏老婆子閉嘴,讓妹妹讀書。
想到這些,沈大姑更是下定決心,這次她一定要好好的鬧一鬧,死要錢,不管如何怎麽都得把家給分了。
“到時候你可得好好配合我,嘴巴長在臉上就是用來說話的。聽到沒有?”
張二棟忙點頭:“嗯嗯,都聽你的。”就是壓力有點大。
“話說,草兒這孩子真叫人刮目相看。幸好不像大嫂,不然......”
“嗯,像大哥。”也是大哥走後爹娘的所做所為,叫他算是看清楚了,心裏更多的是為自家小家打算。
“只是那話真要讓孩子們傳出去,就怕以後.....”草兒不好說親呢。
聽到這裏,沈大姑冷笑一聲,斜眼看了眼自家男人,道:“草兒為什麽這麽做,你不清楚。”防的還不是你老娘。
張二棟這才不敢說話了,害怕自家媳婦把火氣撒在他身上。
路上遇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往衛生所趕的大嫂,沈大姑眼睛都不帶搭理人。如果不是她這個當娘軟成地裏的泥土,誰都可以踩上兩腳。
那需要草兒這麽一個十四歲的半大小姑娘,殚精竭慮為自己,還有連帶着她一起謀劃。不過這樣也好,草兒上面沒了這個當娘的壓着,反而是件好事。
......
這邊送走了過來過來探看的二叔二嬸,又三言兩語打發了自家親媽。
張草兒和自家師傅打了聲招呼,就避着人往村外趕去,她和餘媒婆約好了在外面見面。之前偷偷托付她的事情,應該差不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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