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誰也不曾想到,剛才還從城門口和人有過沖突的四殿下竟然悄無聲息出現在這裏,甚至還換了一身灰色袍子。
“你怎麽在這裏?”
盛昭一入內,東家就貼心關上門。
屋內三人各自坐下,氣氛較之剛才更為沉默,這是酒坊拐角處的一間雅間,來去只有一條路,兩側都沒有屋子,平日裏都是專門留給貴人的,說話做事很是隐蔽。
“陛下可有召你入宮?”盛昭看着面前放着的玉尊酒盞,裏面倒着嫣紅澄亮的葡萄酒,隐約能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盛顯沉默,征戰多年的面容因為緊皺的眉頭多了點戾氣,高挺的鼻梁陰影擋住了眸底的陰霾。
“陛下這幾日忙着處理蜀郡的事情,想來是無瑕顧忌四殿下。”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輕聲回答着。
盛昭手指輕輕搭在透出血色的玉盞上,下意識摸索着精致的陰雕,紋路細密緊湊,卻能察覺出這是一朵牡丹花。
“太上皇真的要回來了?”盛顯驚訝,眸光忍不住看向三哥,嘴角微動,“陛下同意了嗎?”
中年人擡眸,卻是看向盛昭:“想來臺省已經和三殿下說過此事的。”
盛昭這才擡眸,面無表情說道:“這事不就是章相公讓人與某說的嗎?”
時下能用得上這些稱呼的不外乎臺省的那些宰相,姓章的相公,能夠得上的只有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章從周。
章從周臉上并未有尴尬之色,反而越發沉默,許久之後才說道:“并非是我。”
盛昭眉心一動,眸光終于落在對面之人身上。
臺省六位相公各司其職卻也是各有心思,其中二人以章從周為首,他們是太上皇入蜀郡後派來協助陛下的,剩下三位則是陛下在鳳翔時自己提拔的。
“苗相公。”盛昭緩緩開口。
Advertisement
苗相公便是剩下三人中為首的苗元輔,他是陛下到達鳳翔後親自下召要求赴行在,随後拜為左相,這三年只要有軍國事務便都會召入宮密談,去年陛下入長安後,又改授侍中,進封韓國公,食實封五百戶。
章從周并未反駁,可見他對此事并非一無所知。
盛昭眸光微動,似笑非笑:“陛下想要太上皇回來?”
“陛下松口了?”四殿下神色激動,“那太好了,有太上皇在,陛下也不會一直針對三哥你,現在前線亂七八糟的,那個閹奴攪得衆人不安生,就連白老将軍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相比較四殿下的樂觀,屋內剩下兩人臉上并無任何變化。
“章相公今日相邀不知所為何事。”盛昭轉移話題問道,“我和四弟不能在外久留。”
章從周垂首,把面前的十一盞酒緩緩擺成了兩個模樣。
十一支酒盞并非完全相同的模樣,形狀各異不說,材質也截然不同,最簡陋的是粗糙木質大肚杯,他邊上則是稍顯雅氣的竹杯,葫蘆做的小圓肚杯,甚至還有土陶小杯子,銅觯,和瓷角,金貴的便是金玉銀三盞,琥珀杯和西域傳來的夜光杯。
如今這十一盞被分為八盞和三盞,其中被歸攏味八盞的分別圍成一個圈,正北的是金匮的夜光杯,自右開始竹杯、葫蘆杯、土陶杯、最下方的是琥珀杯,再往上以此是銅觯、瓷角和木杯,瞧着竟像是一個八卦擺放的圖案。
剩下三盞分別是金玉銀,則是金前玉銀為後,成拱衛之勢。
盛顯看着屋內明顯僵持的氣氛,下意識看向盛昭。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以三哥為首了。
章從周察覺到他的動作,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異樣,只是伸手點了點八盞酒盞中的夜光杯,側首去看盛昭。
“這杯是敬殿下收複洛陽,還兩京百姓一個安寧。”他雖是如此說着,手下的酒盞卻還是停在原處,并未送到盛昭手中。
盛昭也沒有動手,視線落在那個夜光杯上,随後輕笑一聲,聲音卻沒有太多笑意:“國祚中衰,朝廷多難,某不過占據武道,佐佑人主,諸位相公文道出仕,才是功及生靈之舉。”
盛顯先一步壓下眉來,三年的歷練并未讓這位殿下學會喜怒不動于色。
“陛下撥亂為治,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文武皆為所臂,亦孔之固。”章從周輕聲說道,手指卻朝着落在竹盞上,“此酒為青梅酒,酸甜可口,想來您帶來的小娘子會喜歡。”
盛昭擡眸,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某并未有惡意,只小娘子相看屢遭不順,恐有風憲之責。”章相公淡定說道,“我與白将軍也曾有過幾面之緣,不忍白家受累。”
盛昭眉心一動,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一動,在膝上點了幾下很快又安靜下來,意味不明問道:“章相公日理萬機,怎麽還會關心這種無稽之談。”
章從周只是笑着搖了搖頭,沾了沾竹盞內的酒,在案幾上畫了一個大叉:“童蒙之吉,順以巽也,這長安的冬日可有風平浪靜之時。”
盛昭神色瞬間陰沉下來,鋒利的眉眼宛若出鞘的利劍,不遮半分戾氣。
章從周卻絲毫不懼,甚至直接推到那盞竹杯,任由青梅酒灑落在案幾上,肆無忌憚的蔓延開來:“若是殿下不喜歡,這酒便沒有出現在這裏的必要。”
出人意料的是,一直坐在那裏穩若泰山的盛昭竟然伸手扶起竹盞,輕輕撫去杯沿上的污漬:“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臺省這條路和前朝相公并無區別。”
章從周看着他溫柔的動作,輕笑一聲,目光落在第三杯黑色葫蘆杯上:“禪宗論雲門有三種語,其一為随波逐浪句,謂随物應機,不主故常,殿下何解?”
“諸餘罪中,殺業最重。”盛昭答非所問,半阖的眼尾在眼下留下一簇濃密的影子,“人如幹草,火來須避,逆風揚塵,塵不至彼。”
章從周沉默着,随後輕嘆一口氣:“既然葫蘆酒喝不成,土陶杯中的三勒漿可要嘗一下,波斯名酒,庵摩勒之花生于嶺南之地,卻被西域胡人所獲,得以得花釀酒,不知是誰之幸。”
遲鈍如盛顯也終于察覺出這并非是一桌子酒,而是擺在衆人面前的一道道難題,從陛下到白家到自身,再到如今前線的困境。
“回纥軍确實兇猛不服管教,但前線有幾位将軍震懾着,尤其是仆骨将軍和白老将軍。”盛顯睨了盛昭一眼,嘴角微微抿起,“之前收複洛陽時,回纥要劫掠洛陽,還是三哥親自說服葉護皇子,送了萬匹羅棉才止住硝煙,朝廷忌憚回纥也是正常,之後如今前線戰況未平,若是聯軍先起內鬥,豈不是讓人看笑話。”
盛顯聲音生硬,嚴肅反駁着章從周的意見。
“可這是引狼入室。”章從周依舊神色平和,淡淡說道,“張繡引曹入宛,幾近喪命,董卓聘呂布,一命嗚呼,太上皇親信胡人,這才導致三年大亂,樁樁件件,哪一件不值得殿下驚醒。”
“昔日高.宗為結束亂世,也曾像東突厥借兵甚至臣服,如今東突厥何在。”盛昭輕聲說道,“太.宗曾言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國家草創,突厥強梁,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于颉利,朕未嘗不痛心疾首,志滅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于稽颡,恥其雪乎!”
章從周的目光終于落在這位三年不曾長安出現過的三殿下身上。
其實算起來,這位三殿下一直很少在世人面前出現,生母早亡,性格沉默,受困後宮,據說九歲才開始啓蒙,他真正出現在衆人面前是三年前朝野大亂,他主動請纓,願代天出征,撫恤軍民,只這一次,他腦海中還留着當年朝堂上那個清瘦的少年郎模樣。
“叛軍要滅,回纥若是走上東突厥之路,自然秉承太.宗之志。”
“對!三哥說得對!”盛顯臉上露出激動之色,拳頭敲了敲案幾,連帶着茶幾上的酒盞都晃動了幾下,搖搖欲墜,裏面的酒水撒了一地。
章從周的袖口濺上不少酒漬,在灰色的袍子上異常鮮豔,他的目光落在最下方的那個琥珀杯上。
“我已知山人目的,不必多說,某自然會以大局為重。”卻不料是盛昭先一步開口,先一步看向另一側的“只這三杯酒,還請山人多多維護。”
他的手落在金玉銀三盞酒盞上,輕輕拂過金酒盞,輕嘆一聲:“局必方正,象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這三盞酒,還請臺省大局為重。”
兩人的視線無聲地對視着。
盛顯一口氣懸在心中,他心中明白這是盛昭在為前線争取更大的權力。
若是之前的八個就被代表着八卦,那這三個酒杯分別為左中右三路軍馬,中為首,左右為協,今日這桌子旗分明是後方和朝堂的博弈。
“李山人一直很想見您。”章從周先一步移開視線,輕聲說道,“只身邊群侍環繞,無瑕親至,今日多有冒犯,還請三殿下恕罪。”
盛昭垂眸:“若有機會,自能相見。”
章從周沉默着,随後把金玉銀的三盞酒一飲而盡,之後起身叉手,彎腰而拜:“殿下大義。”
屋內很快就剩下盛昭和盛顯兩人。
盛顯看着盛昭沉默地把案幾上剩餘的酒一杯杯飲盡,動作幹淨,可神色冷淡,眉眼沉靜。
“三哥,臺省要你做什麽啊?”他小聲問道,“很難辦的事情嗎?連臺省都做不了,竟然要讓三哥出面。”
盛昭把那盞琥珀酒杯握在手心,酒盞晶瑩剔透,精致小巧,是難得的珍品,握在手中隐約可見肉色。
“十一月陰生,欲革故取新。”盛昭把那酒盞仔細擦了擦,随後放回原先的位置,笑了笑,“十一月馬上就要過去了。”
盛顯不解,只是還未來得及多問,只聽到門口傳來三聲急促的敲門聲。
“神策軍來了,兩位貴人請速速離開。”
盛顯臉色大變。
神策軍是陛下親衛,由李靜忠執掌,一向是閹奴爪牙。
“來得正好。”盛昭笑着搖了搖頭。
說話間,外面已經傳來腳步聲,急促整齊,俨然直接朝着這個雅間走來。
“看來剛才盛宴應該是看到我了。”盛昭注視着茶幾上的酒盞,突然伸手把所有酒盞打倒。
酒盞落在地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盛顯不解,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急得站了起來,還未說話,卻見盛昭直接把酒壇裏的酒直接倒在他身上,不由呆怔在原地。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