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白淼淼坐在不?知是誰家的後門口的臺階上, 手裏捧着酸酸甜甜的梅子?,右側的腮幫子?鼓鼓的,只要微微探頭, 就能?看到街上歡樂的人?群。

“你剛才想和那胡人?跳舞嗎?”

白淼淼低着頭先把自己想吃的果脯挑了出來,塞進嘴裏, 充耳不?聞。

長長的柳枝在她鬓邊打轉,就像惱人?的小?貓尾巴, 偏又掐着那條線, 點到為止地?騷擾着小?女郎。

“那胡人?只是看着身材健碩, 我瞧着還挺虛。”

白淼淼聽到外面突然?傳來歡呼,忍不?住探出腦袋張望着。

正好?看到有舞者興起, 脫光了衣物, 許是熱情太高, 不?少人?也跟着如此, 一時間人?群中既有人?歡呼, 也有人?驚呼……

一根小?柳枝就恰到好?吃地?擋在她面前。

“胡人?不?思教化,有辱斯文。”

白淼淼把那柳枝不?耐煩地?撥開了。

背後傳來冷哼一聲。

柳枝雖不?曾繼續擋在她眼前,卻還是讨人?厭地?點着她手背,弄的人?癢癢的。

外面的是坊正請的健人?在維持秩序, 朝野開放,這個脫了衣服的風氣想來也不?例外。

“看什麽, 別看了。”身後的人?見小?娘子?一聲不?吭,只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往外看去, 那柳枝就像貓兒尾巴,不?高興地?拍着她的手背。

白淼淼回神, 收回視線,跳了一顆梅子?塞進嘴裏, 順手撫開柳枝,柳葉并不?柔軟,她的手背有些紅紅的。

“我在找阿霜和和政姐姐。”她也不?生氣,只是解釋着,“我怕她們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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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人?告知她們的。”盛昭垂眸看着小?娘子?,漫不?經心?說?着。

兩人?一站一坐,半晌沒說?話。

“你怎麽現在才來?”白淼淼吃夠了,這才含含糊糊問道,“我以為你出不?來了?”

盛昭并未坐下,只是把那幾根柳條繞在一起,靠在一處打算編一個柳葉環。

他手巧,那柳葉環來回翻折着,很快就有了一個簡單的模樣?。

“為何出不?來?”盛昭頭也不?擡地?問道。

白淼淼腮幫子?裏的梅子?被舌頭抵着滾去了另一邊,側首,盯着郎君的下颚看。

郎君靠牆垂首,露出半截脖頸,還有半邊俊秀的側臉。

“和政姐姐說?你很忙,說?你現在做的事情很複雜。”白淼淼慢慢吞吞說?道,視線落在長長的柳葉上,“對了,還要我若是見了你,記得要讓你吃飯。”

盛昭這才微微擡了擡眸,目光從她鼓鼓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她手上只剩下一半的梅子?上,似笑?非笑?:“二娘倒是吃的還挺快。”

白淼淼眨了眨眼,連忙把嘴裏的梅子?嚼了咽了下去,小?臉紅撲撲的。

“給你吃。”她摸出一顆梅子?,伸長胳膊,偏又不?夠高,那枚梅子?便只能?抵着他下巴,所以她只能?努努力伸了伸手,軟軟說?道,“好?吃,你吃。”

那梅子?小?小?一顆,被人?捏在手指上,還未靠近就能?到淡淡的甜味。

小?娘子?的手指宛若精雕玉琢的美玉,就這那梅子?也成了奇貨可居的珍馐。

“不?吃嗎?”白淼淼手伸累了,打算偷懶縮回來,嘴裏還為自己狡辯着,“這可是你自己不?……”

她聲音一頓,瞳仁瞬間睜大,好?似一只無辜的兔子?在不?安中下意識動了動耳朵。

小?郎君的手指滾燙,指腹粗糙的繭子?在此刻清晰的貼着細嫩的皮肉,甚至刺得皮膚有些刺疼。

一側的郎君低頭,脖頸彎曲,滾燙的氣息便迎面而來。

白淼淼覺得手指好?似被火灼了一般熱。

只是她剛一動,握着她手腕的手便瞬間收緊,寸勁有力的骨節清晰地?透過皮肉傳了過來。

氣息越來越熱,頭頂的日光罩着他的影子?,籠罩着小?娘子?的手臂。

白淼淼眼睜睜地?看着那人?低頭,垂首,眉眼被暗色籠罩着,卻又顯出幾分溫和來,恍惚間想起當?年蹲在她腳邊的小?狗狗。

那條狗她一只養着,直到送它終老,相處的五年內,它每次見了她都是這樣?,溫順而開心?,緊緊地?粘着她,寸步不?離。

滾燙的呼吸落在指尖,濕濡的觸感一瞬即逝。

指尖那顆被握出糖漬的梅子?被人?用舌頭卷了進去,隐約可見殷紅的舌尖。

白淼淼也不?知為何心?跳倏地?加快,許是梅子?吃多了,甚至還有些口幹。

“好?甜。”盛昭犬齒壓着梅子?,側首,眉眼微微眯起,舒朗俊秀的眉峰便含了一寸日光。

白淼淼盯着那眉間不?經意露出的殊色,腦子?一片空白,只是喃喃說?道:“不?酸嗎?”

梅子?,本就酸,便是加了再多的糖那也是酸酸甜甜的,怎麽會好?甜呢。

盛昭只是笑?了笑?,眉眼舒展開,松開小?娘子?的手,重新靠回牆壁上,繼續低頭坐着柳葉環,漫不?經心?說?道:“那是小?娘子?吃慣了糖。”

白淼淼收回手,眸光落在手腕上,上面似乎還殘留着那溫度,讓她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和政可是與你說?什麽了?”盛昭打斷她的沉思,笑?問着。

白淼淼吶吶回神,卻又下意識擡眸看了他一眼,并未說?話。

盛昭編環的手一頓,但很快那點多餘的動作就被他蓋了過去。

他神色如常地?繼續編着柳葉環,對着小?娘子?的打量視而不?見,瞧着格外問心?無愧。

“就是說?你很忙,連她都找不?到你。”白淼淼小?眉頭皺了皺,收回視線,繼續盯着手裏的梅子?看,像是要再找一個來吃,偏又舉棋不?定,難以抉擇,好?像面前的不?是一個個好?吃的梅子?,而是一個個難纏的功課。

“那你仔細說?說??”盛昭有意轉移她的注意力,便繼續追問着,“我給你分析分析,畢竟是你的老師,可不?能?白收了束脩。”

白淼淼這才勉強回過神來,仔細想着剛才的疑問,開口問道;“陛下為何讓你督查三位相公辦案啊?”

盛昭巍然?不?動,手指翻飛,卻不?耽誤說?道:“三位相公性格不?同,怕起争執。”

“那若是起了争執,可是請你決斷?”白淼淼又問。

盛昭點頭:“自然?。”

“若是決斷錯了怎麽辦?”白淼淼睜大眼睛,不?解問道,“既然?是難辦的事情,肯定不?論如何都會有人?不?服的。”

盛昭許是沒想到小?娘子?如此敏銳,擡眸看她,正巧撞進漆黑的眸光中。

“會不?會怪到你頭上啊。”白淼淼皺着眉問道。

“總歸是我問心?無愧。”盛昭避而不?談。

白淼淼沉默,一臉惆悵:“所以,這不?是一個好?差事啊。”

盛昭失笑?。

“我還以為是之前因為四殿下的時候,這是陛下讓你漲漲名聲的。”白淼淼嘟囔着。

盛昭驚訝:“怎麽會這麽想?”

白淼淼仰着頭想了想,這才仔細分析着:“之前的事情不?是本來就是你的問題啊,陛下肯定也知道,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才叫你的,長安城內這麽多皇子?,都在長安內長大,怎麽不?叫他們,偏叫你這個剛回來的去。”

“這這三位相公都是品行不?錯之人?,你和他們相處久了,自然?會發現了你的好?,之後也能?給你宣傳一下啊,這樣?你的名聲不?就好?起來了。”

“而且你是打了勝仗回來,那些投降的人?,你肯定對他們也了解,處置起來肯定不?會出錯。”

“所以陛下這才選了你啊。”

在涉世不?深的小?娘子?眼中,人?心?本善,總歸都是好?人?多的。

盛昭的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柳葉,笑?了笑?,并不?說?話。

“哎,原來不?是我想的這樣?。”白淼淼見人?不?說?話,托着下巴,傷心?說?着。

——這可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怎麽一個也沒猜中。

小?娘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想的也很有道理,許是陛下也有這番謀劃,只是我們并未察覺而已。”盛昭一向?不?忍小?娘子?傷心?,出聲安慰着。

白淼淼睨了他一眼,顯然?并不?相信。

“至少三位相公雖脾氣各異,但秉性不?壞。”盛昭轉移話題,“你可知他們當?日在陛下面前如何表述自己的意見。”

白淼淼果不?其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好?奇問着:“說?了什麽?”

“崔相公和呂相公性格剛正,眼裏容不?得沙子?,便要求所有投靠叛軍官員的人?,都是背國?從僞之人?,按律都該處死?。”

白淼淼吃驚地?瞪大眼睛。

——這也太嚴苛了些。

“但李相公則認為殲厥渠魁,脅從罔理,叛軍攻陷兩京時,天子?走保蜀中,人?們各自逃生,這些人?堅守城門,不?幸被敵人?擊敗而已,加之他們都是陛下親戚或勳舊子?孫,現在一概以叛逆罪處以死?刑,有悖于仁恕之道。并且叛亂還沒有最?後平定,還有許多陷于叛軍的臣子?。如果從寬處置,可以開其自新,心?向?朝堂,如果全部誅殺,是堅其叛逆之心?。”

白淼淼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的。”

“那陛下是不?是選了李相公的,我覺得他說?的很對。”

盛昭看着小?娘子?清亮的眸光,有些啞然?。

這麽簡單的道理,就連不?理朝政的小?娘子?都能?看出來,偏高坐廟堂的人?還在猶豫不?決。

兩皇争鬥,哪會顧忌他人?性命。

這些人?各有各的立場,如今這些立場也正決定着他們的性命。

“陛下還在思慮中。”許久之後,他只能?如此說?道。

白淼淼眸光一黯,惆悵說?道:“還在想啊。”

——這有什麽好?想的。

陛下都再給叛将賈光金爵,怎麽對那些無法?控制自己命運的人?如此苛刻。

“喏,給你。”她還沒回過神來,面前的人?身形一動,一個東西便落在她頭上,迎面而來的還是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白淼淼伸手拿了下來,仔細打量着那花環,随後露出開心?的笑?來:“真?好?看,你手真?巧。”

花環翠綠,每一節便冒出一個小?小?的柳葉曲成的半圓弧度,簡單雅致。

“自然?比繡胖鹌鹑的好?。”盛昭抱臂打趣着。

白淼淼想起那不?知所蹤的帕子?,嘴裏冷哼了一聲,手上卻不?耽誤帶柳葉環。

她今日并未帶幞頭,只是做了一個發髻,用桃木簪子?固定着。

“好?看嗎?”她盯着柳葉環,開心?地?晃了晃腦袋,笑?問道。

盛昭只是垂眸看着她,嘴角笑?意加深,笑?着點頭:“好?看。”

“我得走了。”盛昭突然?擡眸看了一眼巷子?口,猶豫片刻,伸出的手只是點了點小?娘子?的頭上的柳葉環,“不?要和別人?說?見過我。”

白淼淼愣愣地?看着他,還未回神,便看到人?消失在小?巷中。

“二娘。”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只是聲音中還帶着一絲驚訝,“怎麽是你在這裏?”

白淼淼收回視線,扭頭去看站在巷子?口,逆光中的小?郎君,眨了眨眼,無辜問道:“那我要去哪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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