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爵位
托了謝含英的福,謝含英從前尚未正式定親時,常常帶着謝遠、謝容英一起去洛平長公主府上去看清婉郡主,因此謝遠和清婉郡主倒也算是比較熟。
且清婉郡主雖是被嬌養的,但她還未長成,就驟然失父失母,上無兄姐,下無弟妹,雖有長公主一直憐惜,可長公主除了她之外,還有其餘孫子孫女和外孫外孫女,縱然是再喜歡,面上也是要一碗水端平,且長公主年紀越發大了,自是有諸多事情照顧不到,清婉郡主本就性子淡然溫婉,經歷了這些事情,自是越發對身外之事不甚在意,性子上也顯得冷淡了些。
只是,對着在乎她和她在乎的人,清婉郡主反而是将她僅剩下的溫柔,都送了出去。
而謝遠因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因受恩師教導,得了恩師不少孤本藏書,是以清婉郡主倒也頗願意和他相交,二人脾性上倒也頗為合得來。
只是就算如此,到底男女有別,清婉郡主顧忌着皇太孫,自然是從未單獨請過謝遠去長公主府。
而謝遠雖欣賞清婉郡主的文采和性子,卻也明白清婉郡主最需要的人是謝含英,因此也并未在其他時候去見過她。
是以謝雲屏這一問,倒是把謝遠問愣了。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笑道:“既是表姐相邀,自是要去的。”頓了頓,又道,“且下個月,太孫大婚。大婚之後,就會迎進兩位側妃,四位侍妾。之後我就不便再登門拜訪,倒不如這次就把賀禮送上好了。”
謝雲屏聞言也是一嘆,揮了揮手,讓侍從将幾個孩子都抱走,才看着院中盛開的花兒,道:“聖人也太着急。太孫才這般年輕,就急着将太孫的後院填的這般滿……太孫,才不過十五而已。”
縱然是世家貴族,也有不少人家的兒郎十五歲時,才将将定親,待得成婚,怎麽也要等到十七八歲,甚至是到了二十幾歲才成親的也不是沒有。
譬如他們的三舅舅江白,當初因為戰事頻繁,三舅舅不肯娶了媳婦兒就放在家裏讓她管家,活脫脫的在家守活寡,便死活不肯娶親。直到後來……
謝遠端起面前的茶盞,只端在手中,并沒有喝:“阿翁想來,也是怕他不先一步幫太孫的後院填滿,太子妃就要将她看中的人送過去了。”
謝雲屏聞言又是一聲嘆息。
謝遠卻是又沉吟一會,便将前幾日和江白的打算說給了謝雲屏聽,聽得謝雲屏直接怔住。
戰場?
她早就知道她的阿弟曾經說過那些話。她也知道,男兒志向,當鼓勵才是。可是、可是,謝遠不是才只有十二歲麽?十二歲的小郎君,哪裏能去那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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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舍得?
“這、這……”
謝遠不忍看向謝雲屏,只垂眸道:“我這一去,竟不知何時能歸。我和阿舅的想法是,下個月,便向阿翁請旨離開,再在朝堂之上,請将敬王府世子之位給阿弟——咱們的小弟弟。然後讓四姐和阿弟一起來長安,大姐也可以有理由再在長安待上一年半載,身體徹底調養好了,再回雲南。至于四姐婚事……若她願意,那便讓阿翁直接下旨,令她與孟十二郎結親。老師乃是當世大家,與孟家結親,雖說不上門當戶對,但将來無論如何,孟家都會善待四姐。如此于我,便也足矣。”
“至于二姐,當初咱們雖早已與阿爹約定,在二姐還俗之後,再嫁何人,便由其自己決定。然而等二姐二十一歲尚且還有兩年,到時候,只怕還需大姐幫忙看着,此事才能定下。”
畢竟謝寒盡還在庵堂之中,謝遠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種時候幫謝寒盡去說親,于是就只能将此事先按壓下來。
謝雲屏輕嘆一聲,先是應下,随即又道:“那若錦呢?”
謝遠頓了頓,道:“我也給三姐去了信,問她是否願意我在此處,為她尋摸人家。我總心憂,三姐再像五年前那般,我已去信求了老師,三姐卻……執意要嫁阿爹選中的人,使得我愧對老師。不過,幸而老師大度,如今尚且願意将十二郎送來長安,讓我親自見了幾次,才有可能為四姐結得好姻緣。”
謝雲屏捏着手中帕子,反複思量許久,終是道:“阿弟做的已然很好。就算是其他世家的父兄,所能做的,也不過如此。三妹若這次仍舊執意不肯領阿弟的好意,那,便罷了。随她去罷。”
謝雲屏心中也不是不失望的。
幼時,阿娘膝下只有她和謝若錦兩個嫡女,阿娘對她這個長女還算看重,可是,對謝若錦不過爾爾。謝雲屏那時便已有了長姐風範,對謝若錦初初照拂。而謝若錦對她也是親近的很,諸事皆也肯聽她的話,願意竭盡所能的對她好。
可是,事情是甚麽時候變的呢?
謝若錦開始變得依舊跟她親近,但偶爾時,看她的目光裏,就滿是憐憫和歉意,偶爾還有一絲決絕。那樣的目光,謝雲屏乃是家中嫡長女,又如何受得住?又如何需要妹妹的憐憫和歉意?
直至後來,明明阿弟前番百濟的折了身段去跟分明不喜歡他的遠山先生求親,為的就是讓謝若錦不用嫁給一個連出門相看都做不到的病秧子,可是,謝若錦又是如何做的呢?她寧肯折了阿弟的面子,也要以孝道為名,嫁給一個人人都不贊同的病秧子。
而現下,謝若錦的兩任夫婿都沒了,縱然人人都知道那兩人原本定親之前身體就差的厲害。可是,謝若錦的克夫之名,依舊傳了出去。接下去說親,只怕更難。
謝雲屏屢屢寫信去勸,謝若錦卻是反過來勸她既已成親,就該回雲南才是。而兩個小娘子都是女兒家,無論如何,都該有個兄弟才是,又勸謝雲屏回去後,便為趙家開枝散葉雲雲。
謝雲屏看得心煩,便也不肯再去信。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收到了不少謝若錦寄來的勸她回去的信,甚至還拿了清婉郡主為例,讓她知曉沒有兄弟撐腰的痛楚。
謝若錦如此,謝雲屏心中雖不至于就猜到了謝若錦的小心思,卻也對這個三妹失望透頂。因此聞得謝遠的話,便也只當這是最後一次。若謝若錦還要堅持,那,他們也就權當,舍了這個手足好了。
謝遠并不知謝雲屏心中所想,只到了第二天,和謝雲屏一道去了洛平長公主府。
他們先是拜見了洛平長公主。
長公主比聖人還要年長三歲,如今更是六十有八,對着幾人倒是頗為慈愛。待瞧見了謝雲屏的一雙女兒,更是親自抱了抱。
“這就是聖人親自定了名字的兩位小郡主?本宮記得,一個叫玥兒,一個叫瑜兒?都是好名字。有聖人親自定名,雖非取名,倒也是件好事。”
謝雲屏抿嘴笑:“都是她們阿舅疼她們,這才去好聲好氣求了阿翁,得了這名字來的。”
長公主便嘆:“還是有個兄弟好啊。”
像是她,有了聖人這個兄弟,才有了今日榮華;像是謝雲屏,有了謝遠這個兄弟,才不至于因為夫家和娘家的聯姻,而淪為不斷生子的工具,她生下的兩個小娘子,也因為有了聖人定名的事情,而被旁人高看一眼。
可是她的清婉……
長公主看着懷裏咕嚕嚕轉着大眼睛的趙玥,笑道:“阿遠,你且去瞧瞧你清婉表姐有甚事要和你說。你阿姐和兩個外甥女,就都留在本宮這裏,陪本宮說笑一會。”
謝遠自然應是,随着長公主府的侍從就去了他熟悉的清婉郡主的院子裏。
過了月亮門,擡眼看着涼亭裏正跪坐撫琴的清婉郡主,謝遠便是一怔。
清婉郡主人如其名,性子淡雅如菊,尋常并不喜穿大紅,常常都是穿着鵝黃月白淡綠等色的衣裳,這次,卻是謝遠頭一次見到清婉郡主着了一件大紅色的衣裙,手中一串紅珊瑚的手串,頭上的簪子,也是鑲了紅寶石的鳳簪。
謝遠頓住腳步,等了片刻,才朝湖中涼亭走去。
待行至跟前,清婉郡主方才一曲畢,擡頭,朝他溫婉一笑。
謝遠便也笑了:“表姐。”
清婉郡主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讓出位置,便笑道:“好阿弟,你今日既來了,便再讓表姐飽一抱耳福,再聽一曲阿弟的琴聲才是。我只怕,将來……都沒有機會再聽到阿弟的琴聲了。”
謝遠自是明了清婉郡主的言外之意,便也不曾推拒,只跪坐琴旁,側首問道:“表姐想聽什麽?”
清婉郡主想了想:“不若一曲寒鴉戲水,一曲鳳求凰?”
謝遠哭笑不得:“前一首便罷了,後一首……也罷,表姐既想聽,那遠便舍命陪君子好了。”
清婉郡主只微微笑着,起身背對着謝遠站着,看着平靜的湖水,不知再想些甚麽。
待得兩曲罷,她才轉身笑道:“寒鴉戲水依舊如故,只可惜了鳳求凰……阿弟此曲,技藝高超,卻無半點情意。”爾後掩唇一笑,“可見是個還未曾開竅的。”
謝遠只笑:“表姐,我才十二呢。”
清婉郡主只搖頭,輕撫着手腕上的珊瑚手串,輕嘆道:“我從前從不喜着紅衣,只覺紅色太俗,不夠雅致。然而,再過些時候,我從前不喜歡穿的,竟會變成我不能穿的。世間之事,果真奇妙無常。”
謝遠這才知道了清婉郡主今日會着紅衣的緣故。
他沉默了一會,才道:“表姐,你若不願,并非不能拒絕。”
縱然這樁親事有着諸多的必須如此。可是,清婉郡主終究是這樁親事的受害人,是洛平長公主最珍愛的孫女,是功臣唯一的遺孤。若清婉拒絕,元朔帝未必就不肯為她出頭,讓她過上幾年,可以另尋良人,不必做妾。
然而清婉郡主只是一嘆,将手中的紅色珊瑚手串摘了下來,往湖中一丢,道:“奈何身不由心。”
奈何她的心中,早已非謝含英不可。
縱然是與他為妾,她心中,竟然也是肯的。
她覺得,她一定是瘋了。可是,阿婆勸了她那麽久,她依然是願意嫁給謝含英。可不就是,真的瘋了?
謝遠終是無話可勸,末了只好轉移話題,問清婉郡主尋他來的緣故。
清婉郡主只笑:“是一個癡情人來求了我,讓我問你一句話。不過……”她莞爾一笑,“方才聽君一曲,那句話,卻是不必問了。”
謝遠搖了搖頭,也沒有追問那人是誰,只看天色,便起身告辭。
清婉郡主瞧着謝遠的背影,心中只盼,他與含英,能一世交好,讓含英坐了那個位置,孤家寡人時,還能有一知己好友,那便好了。
而謝遠和謝雲屏離開了長公主府,謝雲屏便問謝遠:“你可瞧見了容英?”
謝遠一怔。
謝雲屏道:“我瞧他方才在長公主府來去匆匆,仿佛是魔怔了一般,可是和你有些争吵或誤會?若是有,還當速速解決了此事才好。畢竟,你與太孫交好,他心中本就有些醋勁,莫要再讓他心生誤會才是。”
謝遠回憶了一番,想到自己方才那一曲鳳求凰,皺了下眉,還是點頭道:“阿姐放心。”
北地,敬王府。
謝若錦看着手中,謝遠寄來的信,臉上一派鐵青。
江氏也正發愁:“此事該當如何是好?阿遠去建功立業,想将世子之位讓給你阿弟。我雖不舍阿遠,但你阿弟本就是幼子,又不得你阿爹喜歡,現下連個名字都沒有。若是能有世子之位,其實也不錯。而阿遠有你阿舅照拂,定然能在戰場上掙得自己的爵位,建功立業。若錦,你覺得如何?”
謝若錦驀地從席上站了起來。
“不行!此事絕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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