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不負
卻說敬王的鞭屍和抛屍野外這一舉,并非為了洩憤,卻是想要從中試探出來,那個動手殺了謝若錦的人,究竟是不是謝遠。
他那個好兒子,據謝若錦說,原本應該離死不遠的好兒子。
可是等他讓假的謝若錦也就此死去,屍體也是假的,且被江氏的親信看到後,瞧見了江氏的一臉痛苦,謝雲屏姐妹并不知其中內情,只以為謝若錦當真是因病故去,雖說難過,卻并沒有江氏的痛苦和後悔。
而謝遠……
敬王盯着前來祭拜的謝遠看了許久,見謝遠面上竟然只有哀傷之意而并無其他,臉色變了又變。
他是清楚江氏的性子的,自然知道以江氏的性子,大約也是能察覺到北地的謝若錦換了人,敬王更能猜到江氏的想法,她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幾個女兒和幼子,但是,極有可能,将這件事情告訴給已經長大了并且成為藩王的謝遠!
可謝遠如今的這副神情……
敬王臉色越發難看,他上前與謝遠冷着臉說了幾句話,卻只看到謝遠微微斂目,嘆一聲可惜,就是認真的請他為謝若錦選一個好位置,另外,還請敬王為謝若錦再次請封,他會在一旁幫着勸解聖人。
一副根本不知那些事情的模樣。
敬王臉色難看了許久,但是,謝若錦之事太過離奇,敬王去世并不肯将這些事情讓他身邊的親信得知,因此只能一個人生悶氣,待到馬氏來勸時,敬王冷着臉盯了馬氏許久,直将馬氏盯得自己請命下去,到了最後,都沒能說出一句想要見謝瑾然的話。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裏,她的那個侄女正抱着一個小嬰孩正在等着她,瞧見她來了,便道:“姑姑,如何了?可是跟郎君說了,見到瑾然了?”
馬氏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郎君、郎君根本不許我見瑾然!”她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案上,神色凝重,忽然轉頭又對着敬王側妃同時也是她侄女的眼前人道,“淑兒,你且速速寫信回去,仔仔細細詢問你阿爹叔父他們可是做了甚麽惹怒了郎君的事情。你我皆在內宅之中,都是內宅女子,且都不曾對郎君的其他兒女出手,因此你我皆不可能做出甚麽惹怒郎君的事情。既然你我沒有,那麽,惹怒郎君的定然是家裏的男人……”
馬淑兒愣了一下,才緊張的抱着懷中嬰孩道:“阿爹叔父他們素來做事謹慎,為着姑母,為着瑾然,他們甚麽都能忍的,怎麽會去人怒郎君?姑母,您最清楚家裏的情形的,家裏人,可都把寶壓在了郎君身上,壓在了瑾然身上,再無二心的!”
馬氏看了一眼小馬氏懷中的嬰孩,目光閃了閃,還是道:“我自然知曉家裏的忠心。可是,郎君動怒也是真的。他若當真怒氣大盛,從今以後都不令瑾然與我親近,與馬家親近,馬家将來,又當如何?馬家一心效忠郎君,郎君卻非要疏遠了馬家,馬家未來,又還能投靠誰?且還要寫信回去,讓家裏人好生去想一想,到底是哪裏惹怒了郎君才是。”
馬淑兒這才漸漸安定下來,不再多言。
而敬王也漸漸的冷靜了下來。
他不再用那種目光盯着謝遠,而是在宮中聖人舉辦家宴時,當衆做出關心謝遠的模樣,要送二十謀士給謝遠,并且,再送兩千兵士。
衆人嘩然。
謝含英唇角的笑容微微一頓,手中的裝着清水的酒盞也放在了案上。
謝遠面不改色的站了出來,先執晚輩禮謝過敬王,随即就道:“原不知北地有這般多的人才,就是不知,三皇叔是否當真舍得,将這些人舍了我後,再允我些兵馬?”他十分之感慨的道,“我原本只道昭地終究也是有三州之地,奈何雲州和錦州皆不富饒,人口雖有,卻也是要守衛邊境,不能入我軍中。倒是北地若是人口多的話,三皇叔可願疼疼侄兒,舍上幾萬将士與我?至于謀士,那等鳳毛麟角之人,卻是該在三皇叔身邊效力才是。”
謝含英臉上這才好看了一些。
謝容英也覺出氣。
其餘諸人也有的靜默不語,有的只做自己喝清水也能喝醉,還有些人……則是公然嘲笑起敬王來。
“哈,是了,阿遠從前在他阿娘腹中時,就被三弟給公然舍棄過,待得阿遠小小年紀千裏迢迢的尋來,三弟卻又令他稚齡便在長安為質。後頭阿遠才十二歲,卻又上了戰場。想來那些個時候,我這阿遠侄兒,定然是諸多辛苦,但是三弟在我阿遠侄兒辛苦時不曾開口幫忙,反倒是現在,我這阿遠侄兒已經是藩王,有一整個藩地的人才可選,三弟你又何苦再來這麽一遭?莫非是……三弟覺得,曾經戰功赫赫的昭王,竟是連一個藩地都收拾不了麽?”
這些話,其餘人都不方便說,反倒是定王比敬王年長,且還是先帝發妻所出,身份上也原本就比敬王尊貴些,說出這些,倒也無人能反駁。
敬王臉色剎那間就難看了起來。
謝遠見狀,也只重新坐回席上,并不多言。
只是,謝遠原以為這一場鬧劇也就到此為止,結果卻怎麽也沒有料到,這場宴席的結尾時,敬王還是尋到了他,神色複雜的盯着他看了許久,才道:“你姑母家的聞笛表姐,你可記得?”
謝遠一怔,客氣的點頭:“自然。”頓了頓,又道,“前些時候,聞笛表姐曾與我言道,要去昭地做女兵。只是,自那日後,她便困在長公主府,不得而出,再不曾傳出消息與我。”
這倒也讓謝遠有些失望。
畢竟,一個願意去昭地做女兵的有着皇室血脈的小娘子,自然會影響更大,也能讓他因此召來更多的有本事的小娘子。
敬王卻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忽而從懷中拿出一份訂婚契扔給了謝遠。
“九年前,你初至長安時,本王彼時仍是你的父親,早已為你定下婚事,樂婉長公主之幼女,葉聞笛。待到你孝期過後,便與聞笛成親罷。”敬王盯着謝遠,眸中并無半分的關愛之意,“你今年才過繼,但是,在你過繼之前,我仍舊是你的父親,我的為你定下的婚事,無人能改!阿遠,你且等着成親罷。”
說罷,甩袖就走。
他走後沒多久,殷守不甚放心,便尋了來,然後一眼就瞧見了那份訂婚契,一雙眸子剎那間就紅了。
謝遠瞧他一眼,笑道:“莫惱。”
殷守:“……”不,他并不惱,他現下,只想殺人!想要殺了人出了氣後,就背着他的阿遠往深山老林裏去,以天為蓋地為廬,從此幽居山野,再不管外頭這改天換地也好,龍争虎鬥也罷!
他想罷,立刻就把謝遠一帶,二人悄無聲息的走進了一處假山的凹陷處,因這一處還算寬敞,他們二人竟然一齊擠了進去。
謝遠正要皺眉開口說些甚麽,就見殷守已經一手鉗住他的腰,低頭,毫不客氣的親了上來。
比起第一次的生澀懵懂不知所措,連真正的親吻都不知該如何,殷守現下,卻已經研究了無數的技法書籍,帶畫的不帶畫的都有,還曾經為此換了妝容,去私下裏“暗訪”其中“秘訣”,因此現下的本事和技巧早非吳下阿蒙,不過片刻,就已經親吻的謝遠即便仍舊保有一絲理智,卻也距離忘乎所以不遠了。
他用指甲掐住掌心,掌心的疼痛,讓他回過神來,皺眉道:“阿守,你怎麽了?”
殷守只委屈的趴在謝遠的頸間,雙臂長開,将人抱得死緊死緊的,道:“阿遠,咱們走罷。私奔,好不好?”
謝遠一怔,無奈道:“私奔?能私奔去哪兒?難道,你想讓我和你一塊兒去做野人麽?”
殷守道:“這有何不好?待私奔了,阿兄每日就待在家裏或山洞裏看書彈琴作畫,我便在山上開一塊菜田,種菜打獵,回去了再做飯給阿兄吃。阿兄只要日日閑着便是了。”頓了頓,又道,“這天下,從前是先帝的天下,現在是謝含英的天下,将來,也會是謝含英的孩子的天下。這個天下,與你我又何幹?且那三王奪位雖看似兇險,但謝含英的本事,咱們都是瞧見過的,就算是吃些苦頭,将來也定然是謝含英的。他既有本事,又有人才輔佐,還站着正統的好處,只要長壽,便遲早有那麽一日。”
謝遠聽着殷守說這些私奔的大逆不道之話時,唇角微微上揚,直到殷守說到“只要長壽”四個字時,謝遠眉心一蹙,還是打斷了殷守:“莫要胡鬧。男兒壯志,我有心治理好昭地,護好邊境,而非偏安一隅,當真去山上做隐士。而你……”謝遠摸了摸殷守的臉,微微笑道,“我的阿守,心中,也是向往在戰場上拼殺的,不是麽?”
殷守低下頭就去腰謝遠的唇:“可是,在山上,我把阿遠壓倒了,抗回山洞了,阿遠便是我的。但是在山下……他們給阿遠訂了親,阿遠就不是我的了。”殷守說着,語氣裏的委屈根本掩藏不住,忽而話鋒一轉,又帶着殺意道,“不然,我去殺了葉聞笛!”
謝遠:“……”殺了葉聞笛,還可以有下一個。
他正要無奈開口,就見殷守又貼近了他的耳朵,低聲道,“除非,阿遠說歡喜我,我便、我便……”殷守咬了咬牙,才終于勉強自己開口道,“我便讓她頂着那個身份,只要阿遠不娶她,只要阿遠還是只跟我好,我、我便忍了!”
說着,又将謝遠抱得死緊死緊的。
謝遠怔住。
良久,他才拍了拍殷守的後背,低聲承諾。
“阿守,我此生,不娶她,更不負你。”
這是他的承諾,既已出口,此生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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