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由于周衍和沈蔓綠的缺考,這一年,許盈成了清河高中的第一名。
她考得非常好,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大學。
大學四年,許盈依舊潛心學習,順利保研,之後畢業,順利找到工作。
十三年一晃而過。
她已經三十一了。
許父許母一直在催她找男朋友,她雖嘴裏敷衍着,卻總也提不起勁。
這麽多年,她沒有交過一個男朋友,也沒有喜歡過一個男人。
她的愛情停留在了那長冰涼刺骨的雨裏。
午夜夢回裏,夢中的少年仍然清晰,夢中的疼痛也仍然清晰。
這十多年,她沒有再見過周衍。
但卻知道他。
他在第二年考上了狀元,大二在他讀大學的城市臨川開始創業,開了一家公司叫ZS。
這麽多年過去,ZS集團已然成為臨川市集團的龍頭老大。
她也知道他這麽多年都沒有再有過女人,甚至連半個花邊新聞都沒有。
他還愛着沈蔓綠。
別人或許不知道他的公司為什麽叫ZS,但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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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s,是他和沈蔓綠的拼音首字母縮寫。
他一直單身,固執而深情地守着那個已經去世十多年的女孩。
許盈嘆氣,将飄遠的神思拉回來。
桌對面,她的相親對象海歸男說:“許小姐,恕我直言,你長得這麽漂亮,工作也很好,為什麽還需要相親?”
“找不到喜歡的人。”許盈說。
“原來是這樣。”他開始熱情地問她各種問題。
許盈心裏不耐煩,卻仍然笑容滿面。
最後,海歸男說:“那麽,許小姐,咱們留個聯系方式?”
“聯系方式就不用了吧。”
這就是以後沒聯系的必要了。海歸男很失望,“真的不可以嗎?”
許盈禮貌地微笑。
海歸男要送她回家,許盈婉拒,和他在餐廳前分開。
回家途中許母打電話過來問她,“盈盈,怎麽樣?”
許盈說:“人挺好的。”
“當然挺好的呀,他跟你年齡差不多,長得不錯,工作也好,聽人說性子也很不錯。所以你——”
“人挺好,但是我沒興趣。”
“又沒興趣?盈盈,你到底要找個什麽樣的?你都快三十一了,再挑來挑去,以後就沒什麽可挑的了,以後就是人家挑你了!”
“什麽挑不挑的,我又不是物品,再說,我就一定要結婚?現在不結婚的人多着呢。”
“你敢不結婚以後就別叫我媽!”
許盈頭大,“嗯,結婚結婚。”
許母滿意了,“你給我快點找個男朋友,本來這年齡就有些不好找了,那些二十多的男人嫌你年紀大,三十多的男人也嫌你年紀大,再不快點找個男朋友可怎麽辦。”
許盈覺得有點可笑。
二十多的男人嫌她年齡大,她沒異議,可三十多的男人憑什麽也嫌她年齡大。
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紀,男人有什麽資格要嫌棄女人。
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紀,憑什麽男人就是一枝花,女人就是豆腐渣。
憑什麽在年齡這方面,要對女人如此苛刻。
社會上對女人的不公與偏見總是會體現在方方面面,無時無刻不讓許盈惡心。
她摒棄雜念,挂斷了電話。
車子經過花店,她凝了凝神,“師傅,停一下車。”
進店裏買了一束花,她讓司機改道,往另一個方向駛去。
許盈将花放到墓碑前。
墓碑很幹淨,沒有一絲灰塵,應該有人經常擦拭。
她凝視着照片裏的少女。
少女仍然與十多年前一樣年輕漂亮,時間在她身上停留下來。
一陣涼風吹過,許盈縮了縮脖子,然後睇了睇表。
她轉身,一眼對上迎面走來的男人。
四周如同被按了暫停鍵,登時卡頓住。
迎面走來的男人捧着一束白薔薇,做工精良的黑色西裝罩在他軀體上,勾勒出他高大颀長的身形。
許盈怔怔然。
他的皮膚不再似年少時那麽病态蒼白,身子也不再如年少時那麽單薄瘦弱。
十多年的時光将他周身的青澀沉郁淡化,增添了屬于成熟男人的沉穩沉靜,卻還留着從前的那份疏淡。
他比從前更加成熟英俊了。卻還有着筆墨淡淡的水墨畫的輪廓。
十三年後,再次與周衍相見,許盈每一根筋骨都顫栗,那些刻意被她擱淺掩埋的記憶随之湧上來。
她隔着空氣望着他,好像這十多年從未過去。
周衍與她對望半秒,垂下了長睫。
他沒認出她。
許盈陡然清醒。
對他來說,她只是曾經同班過的同學,他當然不會認出她。
她擡了擡眼鏡,想要走開,行動卻快于大腦,走到了沈蔓綠旁邊的墓碑前。
她站在陌生人的墓碑前默默地說了句對不起。
餘光裏,周衍步至身畔。
他輕撫沈蔓綠的照片,“綠綠,最近好嗎?院子裏的薔薇又開了。”
語畢,他把薔薇輕輕放到碑前。他眷戀地摩挲着照片裏女孩的臉,說:“這兩天奶奶又催在我結婚。”
說着他輕聲一笑,“奶奶不知道我們已經結婚八年了,你不要怪她。等時機合适了,我會告訴奶奶的,你別生氣。”
旁側,許盈驚然。
他和沈蔓綠八年前就結婚了?
八年前,周衍剛好二十二歲,正好到能領結婚證的年紀。也就是說他年齡一到,就和已經死去的沈蔓綠結了婚。
先不論他是如何操作成功的,他居然執着至此,人去世了也要與其成婚。
就在那麽一瞬間,許盈明白了。
或許周衍一輩子也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他一輩子也不會再娶其他人。
不知不覺間,許盈指骨捏得泛白。
明明是晴朗的夏日,她卻仿佛置身于烏雲沉沉寒風呼嘯的冬日。
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樣的冰冷凍住她的雙腿,她不知自己掙紮了多久,四肢總算能動彈。
她邁着沒什麽知覺的腿,走出墓地。
她仿若被抽去了魂魄,恍恍惚惚地走到路道上。
就在這時,一輛車橫沖直撞過來。
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聲幾乎劃破耳膜,空氣瞬間扭曲,許盈被失控的汽車撞了出去。
許盈沒感到疼痛,她只覺有什麽在脫離身體,面前一團模糊。
從墓地下來的周衍目睹了許盈被車撞飛的一幕。
猝然間,他周圍的景物迅速虛化。
和他牽着手的少女忽然被撞飛,滿地的鮮血觸目驚心,像河流一樣流淌。
十三年前的那一天似乎在他面前重現。周衍險些沒穩住身體。
他借旁邊的樹支撐着身體,耳邊傳來虛弱的呼喚。
“周衍……”
他擡眸。
倒在血泊裏的女人歪着頭,望着他,額側是她被碾壓碎掉落下來的眼鏡。
沒了鏡片的遮擋,她的眉目清晰地映入周衍的視野裏。
周衍一震,“綠綠……”
他瘋了一般跑過去,像十三年前那樣,跪在血泊裏目眦欲裂,“綠綠!”
她半邊臉血肉模糊,像是即将要斷氣,可她卻竭力道:“我不是……”她失去了聲音,閉上了雙目。
“綠綠!”
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幾乎響徹雲際。
……
病房裏寂靜無聲,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每一處角落。白光映在男人面容上,使他看起來更加蒼白。
他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女人。
她的臉受傷嚴重,被紗布纏着,只露出一雙眼。
秘書輕手輕腳地進了病房,瞥了瞥一動不動守在床邊的周衍,他幾番猶豫,“周總——”
“出去。”周衍道。
秘書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閉了嘴,關門離開病房。
站在病房外,他犯愁,周總怎麽也不通知一下躺床上那女人的家人,就他一個人守在那兒,公司的事情也不管了。
兩天過去,床上的人睜開了眼。
十三年前沒有等到女孩醒過來,十三年後,床上的人醒過來後,周衍心髒驟停。
粗噶渾濁的哽咽不受控制地從喉嚨裏滾出來,他幾乎是欣喜若狂。
下一秒,無盡的絕望将他湮沒。
他的潛意識裏明白,她不是他的綠綠。
他一直守着她,等她醒過來,是在圓自己的夢,十三年前祈求女孩醒過來的夢。
如今她醒過來,夢至圓滿,他将醒。
從夢中抽身的周衍面無表情地俯視病床上的女人。
她用陌生的眼光瞅着他,聲如蚊蚋,“你……你是?”
剛剛問完,她嘶了一聲,遲疑道:“我……我是……好疼……”她抱住腦袋,太陽穴一陣疼痛,像是有錘子在打擊。
周衍叫來了醫生。
醫生經過一番檢查,說:“她大腦遭受劇烈撞擊,造成腦積血,血塊壓住部分記憶神經導致了失憶。”
聽到醫生這番話,周衍神情淡淡,突然,他的眸光閃爍了一下,他問:“恢複記憶容易嗎?”
“很難。”
周衍神色變得幽深起來。他轉向床上被紗布纏得只剩眼睛的女人。
她與他四目相接,急切知道答案似的,“我……我是誰?”
他與她對視良久,久到仿佛一個世紀過去。
周衍靠近她,扣住她的肩膀,用極緩極其沉澱的嗓音,“綠綠,你是綠綠。”
你是綠綠,沈蔓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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