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答應

偏殿氣氛一時有些凝滞。

須臾,那抹沖動散去,理智漸漸回攏,沈青秋竟一時啞聲,有些讪讪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時,提花簾子忽地被掀起,宮人行禮的聲音響起:“太子殿下安。”

遂後,一襲銀白色身影負手走進來,殿內氣氛随之一變。

傅巯眉梢不動聲色地微動,他視線輕輕掃過周韞,最終還是落在沈青秋身上,溫和地平靜出聲:“子安,你不該在此的。”

似在陳述他身為外男不該出現雎椒殿,卻又似在透着股深意。

若有似無的輕嘆,叫滿殿的人心中一沉。

周韞捏緊帕子,眸子中竄上一抹謹慎。

她稍輕倚在時秋身上,擡手輕輕抵了抵鼻尖,幾不可察地細眉擰了擰。

傅巯進來後,殿內似有一股清香若隐若現,像是雎椒殿後紅梅的清香。

沈青秋尚未說話,周韞就擰眉輕說:

“殿下,此處是留給各位女眷作為休息的地方。”

言下之意,不止是沈青秋,包括他傅巯,也不該出現在此。

傅巯稍頓了下,溫和地點頭:

“韞兒說的是。”

然後,他擡眸看向沈青秋,似勾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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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安,還不和孤離開?”

話音甫落,沈青秋一直未有動靜,傅巯也未催促,就平靜地站在那裏,似在等着沈青秋。

殿內一片死寂。

傅巯臉色越發寡淡,嘴角的那抹幅度快抹平時,沈青秋終于有了動靜。

他上前一步,斂着眼眸,甚是平靜:

“是。”

傅巯臉上才重新挂起了溫和,他對着周韞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偏殿。

沈青秋跟在他身後。

珠簾被掀開,又被放下,一陣碰撞的清脆響聲。

待二人腳步聲走遠,周韞才松了一口氣。

她恹恹地倚在時秋身上,緊繃的情緒松開,一陣疲乏皆襲來。

茯苓忙扶住她:“姑娘?”

周韞坐回椅子上,指尖在額角處輕輕揉按,低聲疲乏地說了句:“無事,只是有些累了。”

身心皆疲倦。

時秋和茯苓頓時啞聲,一時之間,殿內只餘些清香浮動。

另一側,沈青秋跟在傅巯身後,剛走出了雎椒殿,傅巯就停了下來。

他輕嘆了一口氣。

沈青秋平靜地站在一旁,仿若甚都沒聽見一般。

傅巯說:“孤費了多年心血,甚至用了郭城布局,才将明德推了出來。”

他提起郭城,沈青秋眸色才有了些許波動。

沈青秋冷寒着聲:

“臣早就說過,不值得。”

明德的确是有些能耐,可不過爾爾。

拿郭城一城百姓的命,去推出一枚棋子,值當?

傅巯輕勾起一抹幅度,輕飄飄地說:

“那子安近日所為,可值得?”

沈青秋倏地渾身一僵。

就聽傅巯不緊不慢道:“孤要做的事,無人能阻止,即使那人是子安,也同樣不行——”

他話音甫落,沈青秋察覺到什麽,他猛地擡頭,就聽雎椒殿內傳出一陣吵鬧,一個宮人快速跑出,似還隐隐透着些話音:“……快傳太醫!”

剎那間,沈青秋臉上的平靜破碎。

一時怒急攻心,他臉色煞白,猛地咳嗽出來,他半撐着身子,擡起頭來,殷紅着眸子,咬聲問:“你……咳咳、咳……究竟做了什麽!”

傅巯觑了他一眼,甚至有閑心地為他撫了撫後背,被沈青秋狠狠打落。

傅巯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他輕挑眉,漫不經心地收回手,眸子中似閃過一似熱切,說:“孤守了她多年,看着她長成今日的模樣,如今眼看着就快到了孤驗收陳果之時。”

他越說,沈青秋的臉色越白,袖子中的手控制不住地輕抖。

傅巯才不緊不慢地說了最後一句話,他說:

“孤絕不許旁人破壞孤的計劃!”

“瘋子!”

沈青秋倏地打斷他的話。

緊跟二人的絡青心中一驚,駭得彎下腰,不敢看主子一眼。

四周有些死寂。

只有沈青秋壓抑的咳嗽聲。

傅巯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垂眸看向沈青秋,許久,他輕嘆了一口氣:“是孤近幾年過于縱容子安了。”

傅巯的話音一落,絡青就毫無預兆地擡腿踢向沈青秋。

猝不及防,沈青秋膝蓋一彎,跪在了小徑上,凹凸不平的小石子,似鑽心的疼,沈青秋臉色剎那間慘白。

沈青秋悶哼一聲,生生地将疼痛咽了下去。

他掐緊手心,緊緊閉上眼眸。

傅巯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有些恍惚,似又是回到五年前,他剛帶着沈青秋回京的情景。

那時,沈青秋還未及冠,不過一少年,狼狽地跪在他身前。

皚皚少年郎,卻已然是絕色。

那年他跪了許久,叫傅巯都生了一分憐惜,他好不容易求來的權勢地位,如今為了旁人,倒是皆數不要了!

隔了好半晌,是沈青秋先低了頭,他說:

“……臣、知錯。”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艱難,低斂的眸子一片殷紅。

傅巯輕挑了下眉梢:“子安何必如此呢?”

子安,這二字,都是他賜予沈青秋。

可以說,如今沈青秋的一切一切,皆是他給的。

傅巯觑了眼沈青秋,眸子中似閃過一絲心疼,他說:“罷了,你既真這般喜歡她,只要你為孤做一件事,孤可以收手。”

沈青秋沒動。

他不信傅巯。

傅巯也知曉他的想法,是以,他一字一句地說:

“只要你做成這事,孤向子安保證,她會平安無事的。”

傅巯垂眸看向沈青秋,知曉,他定會答應的。

果不其然,半晌後,沈青秋漸漸擡起頭,額頭似有冷汗:“殿下請說。”

傅巯笑了。

他朝着雎椒殿的方向昂了昂首,眸光熱切,似病态地說了一句:“孤知曉,子安手甚穩,你将她帶回來,不要留下一絲瑕疵,帶她回來,孤保證,孤會對周韞收手!”

沈青秋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待看清雎椒殿的牌匾時,他臉上頓時褪盡了血色。

他生平,第一次向傅巯伸出手,攥住他的衣擺,挺直的脊背剎那間彎曲,他艱難地說:“……那是她姑姑!”

她姑姑!

他若應了傅巯,待她知曉,她會恨他一輩子的!

傅巯似不悅地擰了擰眉,他搖着頭說:

“子安沒見過那日梅林情景,若不然,子安就會知曉孤為何這般執着了。”

梅林?

沈青秋不知曉。

但傅巯身後的絡青卻一清二楚,他低垂下頭,死死掩下對沈青秋的那抹同情。

那時梅林中,有的可不止貴妃一人。

傅巯說:“孤的條件已經說了,子安如何選擇,孤不逼你。”

不逼?

沈青秋心中想諷笑,卻如何也笑不出來。

貴妃還有三日才會葬入皇陵,這三日,足夠傅巯做許多事情了。

賢王一日不回長安城,就算周韞離了皇宮,回了府邸又有何用?

他聽着身後雎椒殿的混亂,似聽到宮人的哭喊聲,一聲聲皆催促着他做決定。

過了好久,久到傅巯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沈青秋才有了動靜。

他額頭青筋暴起,雙手死死抓住地面,眸子有些濕意,他一字一句地說:“……殿下,記住您的話!”

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耗盡了沈青秋所有的力氣。

傅巯卻是輕挑眉,眉梢皆透着笑:

“孤何時騙過子安?”

沈青秋沒有回答他的話,傅巯也沒在意,顯然沈青秋的回答,叫他心情大好:“扶子安起來。”

絡青忙扶起沈青秋,低聲一句:“……沈大人莫怪。”

沈青秋站起身,他回頭,看向雎椒殿。

他終究還是應了。

即使,他知曉,若真能事成,周韞必然會恨死他。

可是,恨他又如何?

他本就沒想過,周韞會回應他什麽。

自始至終,他要的,不過是她安好罷了。

——皆是他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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