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心灰意冷

李秋推開窗戶,原本是想透透氣,但是樓下亮着的車燈實在不容忽視。

小區的亮化老掉牙,一排十個路燈數過去,有三個“近視”,五個“瞎子”,剩下兩個勉強還在發光發熱。

她盯着晚上從和軒小院出來,她拒絕的那輛黑色大衆。換了好幾個角度,還是只能模糊看見裏面人的側影。

天上的黑雲壓迫感更強了,月亮已經被吞噬,只剩下一點光斑在掙紮。小區綠化帶裏的樹卻茁壯,搖擺着繁茂的枝葉,漱漱作響。

她掏出手機找到楊嶼霖的微信,發了個消息過去:“你占那車位是我鄰居的。”

楊嶼霖從碼頭過來不知不覺就把車開到這兒了,紀城的路他都熟透了,走這兒的,更刻骨銘心。

高二的時候他們班主任生病,換了個代班,特別嚴格。早上要求大家六點零五必須到校早讀,遲到的,一頓棍棒,還要操場蛙跳兩圈。

李秋愛犯懶,為了讓她免于棍棒之災,楊嶼霖就只好半小時去她家小區巷口等她。

他撈起手機看了眼李秋發過來的消息,情緒不高,回了一個字:“嗯。”

李秋看他無動于衷,繼續道:“你把車位騰出來,他開出租的,馬上回來了。”

楊嶼霖肺疼,也只憋出一個字:“好。”

他沒有開走,反倒推門下車。擡頭往李秋站的位置望過來,李秋一着急,人要往邊上閃,結果腳上動作沒跟上跳躍的思維,絞一起,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膝蓋直直磕在地上,疼得她眼淚快冒出來了。

緩了會,爬起一看,右膝蓋的位置紅了一片。她氣得想罵人,找不到發洩口,撐着一條傷腿挪到窗邊,樓下的人還在。

從他一雙波瀾湧動的眼裏傳過來的關心,看在李秋眼裏就是詭計得逞後的狡黠。楊嶼霖在她這就一個标簽——僞善。

李秋對着阒寂的夜,張了張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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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病。”

然後砰一聲,關上了窗戶。

楊嶼霖沒聽見她說什麽,看她怒不可遏的樣子,猜到也不是什麽好話。

他怕等會李秋往下扔東西,知趣地把車挪出來。

走了。

王南方從客廳的櫃子裏翻出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泡的藥酒,拿了根棉簽沾了些往李秋的傷處塗抹。

她無語:“都三十的人了......”

“二十八。”

王南方瞪她一眼,“在家裏都能把自己摔成這樣,你還不如人三歲小孩。”

李秋不服:“不要使用語言暴力好伐,你不看新聞嗎?現在年輕人學習工作壓力大,回到家還要被父母辱罵,多少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你還是個教育工作者,這點覺悟肯定有。”

王南方是上個世紀的專科生,在軌道技術學院念的書,畢業卻進了學校教美術。

李秋小時候看着美術課本上的抽象畫不能理解,去問王南方,結果她把蒙克的《吶喊》愣是講成了一個鬼故事,李秋還信以為真,到處給別人“科普”,要不是後來楊嶼霖給她糾正過來,人都要丢到太平洋了。

好在,後來學校招了專業的人,王南方調到了“發笤帚的崗位學校的後勤,發物品的,被調侃為發笤帚的崗位”上,李秋也算是跟着松了口氣。

王南方手上力道重了點,李秋疼得吱哇亂叫。

“你爸說我懷你的時候把他生發的藥當成食母生助消化的藥吃掉了,我還不信,現在看你這樣,八成沒差。”

李秋輕輕摸自己傷腿,“原來我頭發這麽濃密老爸還是做了貢獻的。”

她爸地中海發型,李秋上小學的時候李國平去學校接她,被老師問:是不是你爺爺?

但是她的美貌,李國平做了很大貢獻。他很白,李秋也白。

不過頭發肯定是遺傳了王南方的,又多又順。

身材也是,偶爾去泡湯,裏面搓澡的阿姨看着她前凸後翹,也會順帶着誇一誇。

兩人鬥了幾句嘴,王南方去追劇了,她一把年紀了喜歡穿越劇,《步步驚心》的臺詞記得比李秋生日還牢。

李秋把那條傷腿小心翼翼搭在沙發的扶手上,用蒲扇扇了扇。

持續且強烈的痛感有所緩解,她從短褲兜裏掏出手機給祁煜打視頻。

等待對面接起的時間,李秋已經換上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祁煜還在錢凱的場子裏,棕紅色的皮沙發上圍了一圈人。除了錢凱,其他人都是有點生意往來的點頭之交,還有幾個是錢凱剛不知從哪裏帶過來的。

一群人正玩牌炸得起勁。祁煜在旁邊找了個空地休息,錢凱估計也輸狠了,跑過來跟他擠一起放空。

錢凱嘀咕:“李秋回來,你把她叫過來玩,讓這幫孫子輸個幹淨。”

祁煜抽着煙吞雲吐霧,“你讓我媳婦給你當搶手,你他媽要臉不。要玩自己找一個去。”

錢凱吐槽他小心眼,“我就沒見過手氣比她更好的人,而且人李秋能玩得開,我就愛跟她玩。”

“滾。”

“抓緊結婚,份子錢我都給你備好了。”

祁煜深吸了一口,煙霧過嘴,不入肺,又從嘴角漫出來,他把剩下一點煙頭扔進還剩半杯的酒裏。

“我兩現在這狀态挺好的,等我這邊再做出點成績,再考慮結婚的事也不遲。”

錢凱別開眼,看了下那邊大家都玩得起勁,捶了下祁煜肩膀,“你真是有病,跟你親爹争個高下有什麽意思。你家那些鋪子大半都是你打下來的,這還不足以證明自己?”

“不夠。”

“怎樣才夠?”

錢凱樂天派,實在對祁煜的野心無法茍同。

李秋的視頻正好在兩人都因這個問題沉默的空檔插進來,他掏出來看了眼,趕錢凱:“我要跟我媳婦打電話。”

錢凱死皮:“我也要跟李秋秋說話。”

祁煜無語極了,也再沒趕他。

他接起,屏幕裏李秋一臉委屈,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在用力表現疼痛。

祁煜問她:“你怎麽了?”

李秋開始眉飛色舞把自己摔跤的經過講了遍,當然原因沒說。

祁煜聽完直笑:“真疼?”

“嗯,”李秋瞪他,“人家都要疼死了,你還笑。”

錢凱在一邊捂着嘴忍俊不禁,女人發嗲,尤其是李秋這樣,平常看着冷豔,又爽利的,聽着都刺激。

祁煜哄她:“等我空了回去,一定把你家地板收拾一頓,讓它再坑美女。”

李秋表情沒那麽痛苦了,“那你要不要考慮這幾天回來一趟,我媽預約了後天做宮腔核磁,要是沒問題就要手術了。”

她很需要祁煜。王南方從來沒有生過什麽大病,嘴上再要強,李秋還是怕的。

祁煜沒有立即答應,想了下,說:“你先正常按照流程看,我這邊把這個合作敲定就過去。放心,沒事的。”

放心?爸和媽,她就剩一個了,怎麽放心。

李秋手賤,摳掉了一塊腳上的甲油,紅色的缺口,狼狽斑駁,她無言,只是點了點頭,沒有了說話的興致。

“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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