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欲蓋彌彰

不知何事萦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納蘭性德

7 月 25 日

晚七點四十,李秋進了和軒小院。先去洗手間整理了一下妝容,她今天又換回了吊帶短裙,很惹火。

但是看見包廂裏的三位座上客,她心火更大。瞪了眼好整以暇看好戲的方雨竹。

這間包廂不是上次呂歡請客她來過的那間,沒有落地窗,顯得有些悶。牆上的浮雕是個憑欄哀傷的婦人,李秋眼見着心煩。

總覺着那哀傷的眼神底下藏着輕蔑的笑。

祁煜和楊嶼霖站在半開的窗戶邊,抽着煙聊天,李秋只聽見他說:“正主因為這事下去了,你副變正估計快了吧!”

楊嶼霖還沒有回話,李秋就推門進來了。三個人齊刷刷看過來,李秋覺得自己心髒挨了幾槍,甚至有點踉跄。

方雨竹假惺惺:“你還挺準時的。”

李秋喘了口氣:“現在七點五十。”

祁煜作怪,大步走過來,毫不避諱,甚至有點宣誓主權的意思,他長臂一伸攔住李秋,就要在她臉上親下來。

李秋躲了下:“我化妝了。”

他又不甘心,側身在她脖子上親了下:“這裏總行吧!”

李秋悶着腦袋沒說話。方雨竹啧啧兩聲:“你們回家再膩歪好吧!稍稍顧慮一下別人的感受。”

祁煜在方雨竹腦袋上輕輕爆了個栗子:“大人的事小孩少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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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在他兩打鬧的片刻咬唇擡眸去看楊嶼霖,兩人視線相撞。他流露出一點黯然和不甘,她又避開。

李秋問方雨竹:“你今天是攢校友局嗎?”

祁煜把她讓到了裏側,“你們兩女孩坐一起,我們兩就當護花使者好了。”他說這話的時候還看了眼對面的楊嶼霖。

方雨竹看李秋的眼神像個女王:“什麽校友局,我這是家庭趴。”

李秋的第一反應是楊嶼霖也跟方家沾親帶故。

但很快方雨竹打破了她這個想象,她說:“你們兩是我表哥表嫂,這個,”她指了指坐在她左手邊沉默的男人,“我前男友。”

李秋手裏的杯子沒握住掉落在桌上,好歹離桌面不高,只是水濺出來一些,落在她手背上,燒呼呼的。

她笑了:“你真的假的,也夠意思,請前男友來家庭聚會。”

祁煜也是今晚才知道的這事,他這會已經不驚奇。但是對李秋的表現有點不滿,男人的占有欲作祟,他伸手在她腰上摸了摸,“你別犯蠢。”

他那句話貼着她耳邊說,低低的,像是一根軟釘,一下一下就把她釘在了恥辱柱上。

李秋冷語:“你既然那麽怕就不應該給我和他制造這樣見面的機會。”

她屁股離開凳子,想走。但是祁煜雙手壓在她肩膀上把人硬生生壓下來,他笑着說:“怎麽,你兩分手沒紅臉,那現在是要複合。”

他原本是要用舊情複燃這個詞的,但這會覺得這個詞真惡心。

楊嶼霖眼神盯着他壓在李秋肩上的雙手,解釋:“我也算不上前任,方伯父和我爸爸認識,兩人牽線搭橋,我們兩了解了一段時間,覺得還是不合适,就沒了下文。”

他今天也是礙于父輩的關系過來的,但沒想到是個鴻門宴。

方雨竹摸了摸鎖骨前的小吊墜:“嘁,早知道你這麽想的,我也不那麽認真好了。我還以為見了第一面,沒有直接拒絕,就是想處下去的意思。”

“讓你誤會了,抱歉。”

祁煜看熱鬧不嫌事大:“我表妹這麽漂亮,學歷高家世好,你還不喜歡?”

楊嶼霖直視他:“喜歡這東西沒法用尺子量,你也有喜歡的人應該懂這種感覺。”

“那倒是,”祁煜笑,“你當時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也這麽說來着?”他低頭去看李秋,像是在遞一把殺人刀。

李秋臉上肌抽動一下,笑意盈盈:“大概吧!”

祁煜已經妒火中燒,放在她腰上的手勁更大了。李秋拿手去掰他,但力氣不敵,兩人就那麽暗暗僵着。

方雨竹臉上始終挂着屬于勝利者得體的笑,她說:“幫我盛一碗雪耳羹。”這話是對楊嶼霖說的。

他怔楞幾秒,也沒有拒絕,照做了。

祁煜問李秋:“你喝不喝?我給你盛,你要多吃點,回來這幾天都瘦了。”

李秋心想把她放到南山剃度出家清修的折磨也不過如此了。

楊嶼霖黑色襯衫的袖子挽起,他盛了兩碗。一碗放到方雨竹邊上,一碗起身放到李秋邊上。

祁煜雙腿分開放在兩邊,看似沒所謂地笑了下,但是李秋知道這是他生氣的表現。

果然,他說:“老同學,你還說對我表妹沒意思,現在這殷勤都獻到我媳婦這兒了,司馬昭之心呀!”李秋回眸狠狠瞪他。

但祁煜沒有收斂的意思。

方雨竹聽了祁煜這話,擺着臉:“表哥,你能不能不要說讓人下不來臺的話。”她就是假意迎合,這次回紀城。一是工作,有個有權有勢的老爸罩着要順遂很多;二是感情,她算不上多愛楊嶼霖,但喜歡和欣賞還是有的,做老公他是不二人選。

之前兩人短暫聊過一段時間,就像楊嶼霖說的,沒有确認關系。後來她去了廈門,異地之後,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她也接觸了一些男人,但是都不敵楊嶼霖。

李秋嘴裏嚼了片百合,非但沒有感覺到清甜,反而覺得像吞了片刀子,她借口要上衛生間出了包廂。

兀自一個人趴在挂着月亮的窗臺邊惆悵的時候,身後有腳步聲。她以為會是祁煜和楊嶼霖其中的一個。

但是一轉頭看見落落大方的方雨竹。

她呲牙笑:“看見是我失望了?”

“有點。”

她嘴角的笑落下來:“你是不是很享受這種兩個男人都圍着你轉的感覺。”

李秋攤攤手:“誰不喜歡被愛呢?”

“你說得對。”方雨竹背靠着陽臺,閑适、恣意道:“尼采說過一句話,大意是說,孤獨的人總是會迫不及地向與他邂逅的人伸出自己的雙手,從而泛愛,甚至濫愛。我覺得跟你很貼切。”

李秋作為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知道尼采,但是尼采是否說過那句話,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皺眉:“不管是多麽聖明的人吐露了什麽樣的觀點,至少我覺得你這樣大肆評論一個你并未深交過的人,有點配不上你今天站的這個位置。”

李秋昨晚回家後在網上搜索了下方雨竹,沒想到她還是個小有名氣的理論知識博主,打的知性博學人設。

下面一堆人誇:“姐姐好美!”

“看多了淺薄無知的光靠露胸露腿來博眼球的女人,姐姐這樣的可真是女性之光!”

“......”

方雨竹搖搖頭:“你不了解我,不代表我不了解你。我這人有個習慣,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

李秋費解:“那你這麽針對我肯定是有目的,能說說嗎?”

月亮在空寂的夜裏鳴叫,風聲撥動樹葉,吱吱啦啦地應和。

方雨竹轉了個身,和李秋一同面向窗外,她說:“我的目的啊?你猜?”

“要說就說,不說拉倒。”

“楊嶼霖,他就是我的目标。”方雨竹沒有再繞彎子,“而且我勢在必得。”

李秋無語:“你能不能收起你大小姐的這幅傲慢,不是誰都有興趣陪着你玩。”

“你是說你自己,還是說他。”

李秋轉頭盯着她:“有區別嗎?你今天弄這一出,不就是想讓我難堪。”

“不,”方雨竹晃了晃中指,“我的本意是把你偷偷藏起來的那些小心思攤在桌面上,之後不管你怎麽選擇,我都會更有針對性。”

“人生不是生意場上的 kpi,你累不累?”

方雨竹直接道:“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在質疑我的成績,還是嘲笑我。若論成績我憑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名校,且按照我的職業規劃完成了我職業發展前半段的目标。現在我心智足夠成熟,到了一個适婚的年齡,按照我的标準找一個門當戶對且我能看順眼的另一半,有什麽問題?”

李秋愣住了,她無法反駁。在她的敘述中人生仿佛沒有迷惘和過渡,全是清晰的 to do list,而她一個茫然無措的人确實沒有資格再叫嚣什麽。

她疲倦:“ok,我知道了。我只希望我們以後進水不犯河水。”

“那你作出選擇了嗎?”她真像是在認真完成 kpi,而纏着甲方要答案的經理人。

李秋離開陽臺,她不願低頭:“我差點上了你的當,你以為用這種看起來坦蕩無比的方式就可以刨開我的內心,然後為你的目标讓道。既然你是搞心理的,你大可以用你的自以為是去判斷。”

她承認看慣了大多數人的迂回和遮遮掩掩,她一開始有點被方雨竹的直球攻擊唬住了。但仔細一想,不管她是真的如此自信還是狐假虎威,她都不該被她牽着鼻子走。

風聲依舊,李秋轉身往包廂走,方雨竹在她背後聲音不大不小道:“不要辜負了你的美貌,你很适合我表哥。”

這句話比那天在南山被老太太罵了句“蕩婦”還讓人難受,她被當成一個寄生者,離了祁煜就沒有價值的依附者。

李秋本能厭惡,但是沒再追究。

她過往那些豎起來的刺一下子掉了不少,忽而明白物種的多樣性。就像也有人诟病她露腿的穿着和過分直率的性格一樣,每個人都長着在別人看來奇怪的犄角。

她再回去包廂的時候,裏面缭繞着一層煙霧,看得出來剛才那兩人抽得有多猛。

但他們都不如她想得坦蕩,也或許是他們自持穩重。

并沒有打起來。

而是互相本着尊嚴較勁。

祁煜嘴上做小伏低:“我還有意回紀城占個市場,你這兒要是有什麽好的招商項目,想着點我。當然公平競争,公平競争,現在不是提倡政企互助嘛!”

楊嶼霖雙腿交疊着,右手的指縫間夾着根煙,比往常更具有攻擊性,嘴角淺笑了下:“這種事我只能說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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