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相信

又是一年,皇宮裏傳來一樁喜事,二皇子殷公南要與潇妃的侄女大婚,這事傳到坊間,人們皆議論紛紛。緊接着皇帝大赦,更是讓這樁喜事添加了一股浩蕩之恩的色彩。各地豪紳官員更是殷勤籠絡。

聽着外頭不斷的絲竹聲,整個王府紅光滿天的。

剎那間的恍惚讓我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我出嫁的時刻。那年我帶着無限的期望與愛意出嫁。

宴席上,幾番酒量較勁下,我微醺,而後一堆人說着去鬧洞房的事情,我跟在後面,悄悄地到一涼亭裏去,合合自己的衣裳微微覺得冷。

“好冷。”

不知不覺便睡着了。

“齊先生,宴席都散了,你怎麽在這呢?”一丫頭路過涼亭,看見在涼亭處的我。

“先生快回去吧。現在後院那裏都沒什麽人了,我必須過去看着。”

“這就回去了。”

“還有,齊先生,剛剛我好像有看到四王爺,他好像也還沒回去。剛剛你們碰上了嗎?”她問我。

“……”我停下腳步,不語。腦子裏卻清晰地閃過他的臉龐。

“應該沒碰上吧,你都睡着了。”

一年前當看到來救我的人是殷公南的時候,我就全當自己死了。本想自己正在逐漸地淡忘,心裏的某個角落卻還在隐隐地痛着。或許是沒勇氣面對緋雨的絕情跟殷冷洌……還有沒有了孩子的事實。

調整了自己的呼吸,漸漸地平靜下心來,我離開涼亭,回到自己的住處。

一切都變了,我也必須狠心。

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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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先生,二王爺問是否睡下了?”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我沒應,合眼。

“齊先生?”有人輕輕地推門而進。

我聽着她腳步聲漸進,估計是想确定。我一夜的疲倦,便沒有答應,又聽見她走出去的聲音,随後傳來園門關閉的聲音。我才放下心來翻側身子入眠。

清晨,天還未全亮。門外已經滴滴答答地開始下起雨來,因為喝了太多酒,我頭痛着反正也睡不着便起身。

我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只見園門那裏,緋雨正站着那。我以為是自己看花了,定睛一看。她在丫鬟的攙扶下,翩翩地向我走來,行了個禮。

她對我說,“不好意思打擾了先生。”

我忘了,自己身穿男裝,是齊芴。

她走了過來,旁邊的丫鬟說道,這是四王爺府的緋雨夫人。

“聽得先生在鑒別古物方面甚有心德,想請有一物要你鑒賞看看。”

我接了過來,認得那是之前殷冷冽送的玉簪。我退回給她,“夫人,此物就是一普通人家姑娘家的簪子,談不上什麽歷史典故,請收回吧。”

“是嗎?”

“還以為得了什麽好寶貝了,原來是一場歡喜了。”

“先生就一個住嗎?”

“…..”我沒回答。

她若有念想,“那,打擾了先生了,以後還有勞煩先生的,望先生不嫌繁瑣。”

緋雨走了。

我卻尋思着她這次突然到訪的詭異,作為齊芴,名聲只在這兩年而出,二皇子門下食客才比較清楚我,外人只知道我師傅的名氣,而且收徒之事,師傅從未對外說起。我的私事更是從來不與外人說,更別說是我的住所。此番到訪,該不是她看出了什麽?

思來想去,覺得不妥。準備寫封信,打算告知二皇子我要前去塞外的事,希望能允。

我思量着用詞,不想在信中透露想暫避此地的念頭。

寫完信,披上了披風,只見背後伸出了一雙手,從後掩住我的口鼻。

來不及叫應,我已經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待醒來之時,自己被綁着手腳,周圍已經沒有一個人,黑乎乎一片。

我靠着樹幹,周圍死一般地寂靜。

“救我。”我被封住了嘴巴,只能發出嗚咽的聲音。

待眼睛适應了黑暗,才知道自己被綁在不知道哪裏的樹林裏,我的腳邊放了一堆的腐爛的兔子。聞到那味道,我惡心得想嘔。卻被綁在背後的樹幹上動彈不得。

我看着地上的死物,想起多年前,與殷冷冽被捆綁在山洞裏的情景。

“你就這麽跟我開玩笑嘛?!”我望着天,哭了起來。

老天爺竟在跟我開玩笑。

我掙脫着後面綁着雙手的繩,慢慢地,那麻繩磨破了皮膚,血滲了出來,可是我不想死。

再晚點,可能就真的遂了他們的心意,引來野獸。

我摩挲着樹幹,我的手腕發熱,意識叫我不能放棄,可那繩子堅硬的無法掙脫。

當四周開始升起薄霧的時候,溫度開始下降。我看着四周黑漆漆一片,無半點生機。心裏面恐慌到了極點。偶爾樹叢裏傳來些動靜,我的心強烈地揪着。

手腕生疼,我無望地祈禱着能有人路過。

但這時候,就算是上了山的獵人也會選擇紮營休息,不會到處走動。

我掙紮着,手腕間已經沒有了知覺。我加快了手的速度,但是進展很慢,甚至感覺不到那繩子有越來越松的跡象,我環顧了四周,越來越着急,可越着急的結果就是手開始變得麻木,沒有了感覺,黏糊的血跡布滿了整個手掌。

可是我不能停下來。

半夜,聽到腳邊的動靜,我醒了過來。發現周圍一堆發着光的動物正在啃食着那些腐物。

強忍着幹嘔,我往後縮着身體。期盼着這些東西吃飽了便走。

很快地,它們陸續地吃完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不要過來。”我搖着頭,心裏叫喊着,看着它們那雙發光的眼睛集中在我的身上。

“拜托,不要。”

那群狼原先還顧及着,接着其中一只漸漸地走上前來,繞着樹走了一圈,又低頭嗅我腳下那血腥的味道,其他的狼屏氣看着,在我身邊轉的這只像是在試探我會不會對它們造成威脅,我看着它慢慢地對上我的視線。

靜靜地,我轉動着背後綁着的麻繩。我要跑,必須要跑。

帶頭的那只,見狀,先撲了過來。

我閉上眼,來不及做什麽。

過了會,我并沒有感覺到被尖爪撕裂的感覺。

我睜開眼,發現四周圍點燃了火把,有個人護在我的面前。那兇猛的動物撕裂了他擋着的背,那血随着手臂往下流,那群狼更加地蠢蠢欲動,瘋狂地到處亂竄亂咬。

周圍的人用弓箭射死了為頭的那狼,其他的陸續地被逮,或四處逃竄。

他抓住我,因為危機的解除,無力的我癱坐在他懷裏,我望着他,想說話,卻失去了意識,眼裏映入他的不舍與恐懼。

沒想到會是你,

殷冷冽。

被帶回了殷冷冽的府中,昏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

我從床上坐起,呼吸着久違的空氣。手臂上着藥,被紗布包裹着。提醒着我發生了什麽事。我轉動着手,除了有些許的刺痛感,倒也沒什麽大礙。

房間裏沒有人,我認得這是殷冷冽的裏屋。他呢?

那日擋在我面前,他可是受了傷,我親眼看見他的血順着手臂流個不停。

我站了起來,一襲長發順着背滑下。

我看着鏡面屏風裏的自己穿着女裝,才想起那夜的一套衣服上沾滿了他的血,定然是被換下了,那他傷得怎麽樣了。

我跑了出去,往那個人的地方走去。

推開他的房間門,他正在床上躺着,一動不動的,周圍也不見有人伺候,估計都是在外頭守着了,他裸着上半身,身上包裹着紗布,紗布上隐隐地滲着血,再加上之前被派去年初的戰役,那些傷痕看起來是如此的猙獰。

我捂着嘴,不可置信地坐在床沿,顫抖的手扶上了那占着血跡的布條。

手一直顫抖着,我說着對不起。

他半醒着,聽到我的聲音,睜開了眼。

他用手擦幹我臉上的淚,抓着顫抖的手放在他胸膛。

“瑍玲。”

聽見他叫我的名字,我抽回手,站了起來。

“瑍玲。”

我雖穿回了女裝,卻已不是瑍玲了,也不想當瑍玲了。對他的眷念依舊在,但是,我不能再回去。我不想在掩藏在瑍玲的面具裏,看着他們。緋雨已經不想讓我活,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置于死地。我不想重回這個夢魇。我不能在當瑍玲。

他拉着我的衣袖,我望着他。

“都是我欠你的。”他說。

我說,“你不欠我,我需要還你的太多。”

“還都還不了。”我說着。

他呵護了我整個少女的世界,原本在将軍府枯燥的年少世界,因為他的書信、他把走過的地方的趣聞,收集來的東西給我,我的世界變得不同,我向往着有他構建給我夢,一直期盼着有他的世界。那時候的世界是彩色的,而我什麽也沒給他。

甚至,我放棄了他。我給了他一個愛他的人,而不是那他呵護了那麽久的女孩,這份愧疚我永遠也無法抹去。

對于大皇子,我更愧疚。

我欠他們很多。

“留下來,剩下的事情我幫你解決。”他說,不知道是出于對我的同情子淵,他對我承諾着,一如那許我一生的少年。

而他,不屬于我。

“我留下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緋雨為了你甚至要殺我。我對于你們來說,都是多餘的。”,

他看着我,我要走,他右手過來環過來,抱我在胸膛。

“不需要同情我。”我用微弱的聲音說,“就讓我做一輩子的齊芴吧。”

“不,你留下來。”他抱緊我。

“謝謝你。”我輕輕地推開了他。

“不準走!”他扶着傷口,手上抓了空。

我站在那裏,背着他說,“以後我只有一個身份,叫齊芴。”,“昨晚的事……我說過,你們不需要有歉意。就當我死了吧。你告訴緋雨,我以前說過的事情說到做到,但是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我對于你來說,究竟算什麽?”對于我的拒絕與冷漠,他生氣地質問我,他忍着痛,從床上起來,攔在我面前。他的臉抽搐着。

我該知道那傷口有多痛。可是我不能去扶。

“你讓你表姐嫁過來,造成了這個錯誤,你不該承擔?”他抓住我手,衣服遮蔽下的傷口正在刺痛着。

“緋雨根本就不是多年前救我的人!若不是那日歸寧在你家發現了那風鈴起疑,你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你都知道了?”我驚訝地看着他。

他冷笑,看着我的表情,“你甚至讓下人把我送你的玉簪毀了,你打算瞞我到何時?”

“我……”他搖晃着我,我看着他。

“我告訴過你,等我冠禮,便去父皇面前求賜婚。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了那麽多年。”

“結果,你竟然找人代替你,你可知道緋雨雖然與你相似,但是秉性趣好完全不同。”

“我送她風鈴,她無動于衷,我說着之前在信中說過的見聞,她的神情卻像是第一次聽,我都不認為我等了九年的人會騙我,因為那次的意外帶去了她的記憶我也信了。因為我不認為她會背叛我。”

“兩年來,我一直在說服自己,眼前的人就是當初愛上的人,雖然失望,但是卻不能負了她。我對她更好,心裏的不安才能消除。”

“直到你的出現,我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用力地抓着我,說着他的憤怒。

當初以為他是愧疚于我死這件事,而讓我留下,沒想到的從他嘴裏說出的,卻是我自以為保護得很好的秘密。

他竟從很早之前就知道。

“不,不是的。”我否認着,無法去面對他句句的責問。

“從你身上我都找得到那當年與我書信的女孩的影子,我無數次地去構想“你”,當你真的站在我面前時,我卻已經傷害了你。你該有多狠毒,可以忍着不說。”

“你讓緋雨來赴禮,那時我甚至不認為你會背叛我,我對于你來說,究竟是什麽?”他抓着我,字字刺到我心。

“我……”我說不出話來。

“你們姐妹可真是情深啊。”他諷刺地說着我。

事到如今,我沒辦法去彌補什麽。可是,他不能理解看着那時候表姐以死相逼,我的苦楚。

我把自己愛着的人,拱手相讓的痛苦。我看着他們恩愛,自己在一旁看着,而那原本該屬于我的悲痛,我不會痛苦得比他少。

“對不起。”

對于他的指責,我沒有話可以辯駁。

我只想離開這裏。對他的愧疚讓我無法面對他,“讓我走吧。”我試圖掙脫開他牢牢抓住的手,他卻緊緊地不放,僵持了會,因為用力牽引到他的傷口,紗布上滲出血來。他不管不顧,将我環抱進他的胸膛裏。

“你的傷口,”我叫道,他卻不理。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留下來,不要再回那裏去!”他讓我留下,“我會想辦法解決所有的事。”

“我們已經都走到這個地步了,還能回去嗎?”我問他,“我把一切都已經毀了還怎麽回去。”

“我已經是個已死之人,我要是做回瑍玲,緋雨怎麽辦,你們的女兒怎麽辦?”

“所有的錯既然是我造成的,就讓我承擔吧。瑍玲定是死了的,現在的我留在你身邊也只能是落得一個名不順言不正。”

“二皇子救我兩次,我欠他的命。完成他的這次任務,還了他的恩,我定不茍活。”

“我不需要你用命來還我!”

“讓瑍玲死了吧。”,我說,“我只能是齊芴。”

“總會想到辦法的。”

“我們都知道沒有辦法了。不是嗎?”

他抓緊我,“你現在走,”我在他懷裏動彈不得,“我會恨你一輩子。”

他在我耳邊說。

“我必須走。”

“我說了,我會解決所有的事情!只要你相信我!”他大聲說道。

我們都知道彼此已經失去了機會,此生只能遺憾了。他把頭埋在我的肩膀上,很久,我們就這樣相互地借取對方的溫暖,沒有說話。

“對不起,我不是瑍玲了。”我推開他,收起眼淚,逃開了王爺府。

一路到二皇子的府上,我不等下人通報自己便進去。

二皇子看見我披散着頭發,穿着女裝,一身斑駁的血跡,讓下人趕緊過來。

我聲聲問着二皇子,“您當初為什麽要救我回來?”

“發生什麽事了?”他問我,我沒回答。

“您當初為什麽救我回來?”

“你先冷靜再說。”他看着我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讓旁邊下人拉着我下去。

“你為什麽不讓我就這麽死了!”

連續發了幾場高燒,我在二皇子的府上修養了半個月。

身體好了,二皇子叫了我過去。

“腦袋清醒了沒有?那日竟然這樣子來質問我。”

“王爺請恕罪。”

“你只要記住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往後為我盡心盡力的,定當不虧待你。”

“明白。”

“那日,是在冷冽的府中跑回來的?”

“是。”

“不知道你聽沒聽說,冷冽府中的夫人緋雨病的不輕,終日卧病在床。而他倒是輕巧,夜夜在冷泉居醉酒尋歡,連女兒都送到徐大将軍府中寄養。是你的緣故?”

“……”

“也罷,這事我也不問了,你若能收起心來。或許,很快我就能給你,你想要的。”

“謝王爺。”

他語氣中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病好之後,二皇子便批準了我擇日跟随師傅去蒙拉地其,去找失傳已久的垂棘之壁。連日來,門客們經常聚集在王爺府閉門而談,策士們似乎在謀劃着什麽。二皇子無暇顧及我們,讓平時較得王爺賞識的吳之獻,送我們出了城,還跟師傅囑咐,“定要早日帶回垂棘之壁,那物關系着一件大事。”,師傅承諾着定将竭盡全力。

帶着手谕,我跟随着師傅,出了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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