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阿宋真的快要哭了,在這破爛詭谲無盡的幻境裏,他已強撐了很久,自己就是個兩條胳膊兩條腿的凡人,根本就做不到遇到危險能泰山傾于前而巍然不動的姿态,他只想逃,只想快點離開,可幻境裏發生的總不能如他意。
亭宥一臉呆呆地站在一邊,眼神無光,像是遭受了蠱惑,受了詛咒。
他身邊站着一個還算健壯的男人,渾身聳動的厲害,嘴上呼呼的喘着氣,腳下一動不動。
先前迷霧散的時候,阿宋和亭宥走的好好的,突然迷霧刮起,将兩人沖散,待到迷霧再次散去時,這破地就剩阿宋一個人,他提心吊膽地挪着小步,不知道走了多久,無意走進另一條小街,看見亭宥和一位比他高的男人拉拉扯扯。
有道是厄運到極致也會回光返照,彥周和薛煥的出現驟然減輕了阿宋的心理負擔,他小孩告狀似的,跑到薛煥旁邊,急道:“薛先生,你看那個人,他想要傷害亭宥,我沒見過他,他一定是別的隊伍的人。”
那男人面容焦急又不耐,又在原地掙紮了一下,哈了口氣,發現自己能說話了,惡聲惡氣道:“我傷害他,這人是誰我都不認識,是他一上來就要殺了我!”
阿宋仗着人多,一時間膽子大了點,說:“他殺你?他又不認識你,他為何要殺你,還有明明是我看見你拽着亭宥的衣服,明顯是你圖謀不軌,你還賴別人,真不要臉。”
男人真冤枉似的,瞪着眼睛,聲音也粗了起來,“你才來的你知道個屁,這人上來話都說不清,就要掐我脖子,你看我,我現在被他的邪術定在地上,動都動不了。”
男人說完身體往前傾,想要證明自己真的一步都移不開,自己是被誤會了。
阿宋擔心他騙自己,突然沖過來,往薛煥身後縮了縮。
彥周聞到一股奇異的花香,貌似是從亭宥身上散發出來的,這個味道一下子勾起他想起才進幻境那會,他也聞到了這股一樣的花香,許是那時人骷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沒有将這股香放在心上。
花香濃重,便掩蓋了原有的味道。
怪不得當初覺得那人淡然自若,遇見凡人不常見的恐怖事物也不覺得畏懼。
“你騙那個傻小子還游刃有餘,但是現在的情況,你還繼續騙下去的話,沒有必要。”彥周不緊不慢地說。
亭宥眼中障霧在阿宋呼喊的時候就散開了,他心有郁結,方在阿宋同男人争執的時候,懶得說話。
男人見有人明辨是非,不管是不是一夥的,先拉攏了再說:“沒錯啊,這位兄臺,你看出來了是不是,我早說不是我要害他,是他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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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亭宥聲音如柔風卷起,冷冷吐出兩個字,雖無威懾力卻仍讓男人趕緊閉了嘴,不再多說。
“我問你,可曾見過一個叫秦語的男人,他是個賣草藥的,一身書生打扮。”亭宥輕聲說。
男人沒聽過這個名字,可能在之前的那些人裏見過,不過對不上臉,叫他如何說認識。
“說了沒有,你最好解了我身上的邪術,我馬上就能出去了,你別壞我的好事。”
亭宥閉了閉眼睛,轉過身,面向他,說:“出去?你出不去了。”語定,他倏然揚起一陣靈法,在空中蕩起寒紗似的紅,打中了男人的前額。
薛煥心神一動,一腳踏前,不過被彥周止住了。
男人急促短暫的慘叫,裂紋從他前額處裂開,繼而整個人在衆人面前化為點點碎片,消失在原地,同一時刻,從破碎的男人身體裏飄出來三個不一樣的魂魄。
阿宋生平第一次見到人的魂魄就這麽飄了出來,睜圓了眼睛,眼淚不由自主地湧出眼眶,他從腰帶裏拿出自己的紙牌,上面的字在他眼前消失,他顫着聲音說:“這些是魂嗎,都是那個男人用來補自己的。”
薛煥聽得眉頭一皺,說:“說什麽,你說清楚點。”
阿宋失神,将空白的紙牌給薛煥看,斷斷續續說:“我們,我們走散之後,我的紙牌上,多了兩句話,上面說如果想要出去就必須在十六方位的任一方位……畫一個血符,而,而只有殺一個人才有畫血符的機會,才能,才能出去。”
“不。”
半空飄着的魂魄有氣無力地說:“沒有那麽簡單。”
薛煥:“你知道什麽?”
魂魄只有一縷,好像風一吹就會散了似的。“殺人獲得畫血符的機會,但同時本身就會少一個魂魄,因為要告祭亡魂,然而畫血符的時候,需要再祭血符一個亡魂,必須是自己的魂魄。”
“殺人畫符者本身就會少兩個魂魄,但少了魂魄,就算出去也會變成傻子,跟原來的不一樣,所以只能在裏面不停的殺人奪魂,每殺一個奪一個,但永遠只能補一個魂魄,因為殺人的時候,要祭一魂。”
說話的魂魄是剛開始他們九個人的隊伍裏的,那個殺了“自己”的人。
這場幻境裏本身就是一場巨大的祭祀,靠着裏面想出去的人的妄念滋養,再靠着血祭與不停奪魂補魂的貪欲壯大,這其中形成的惡氣如果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會在六合八荒之外形成一個人造的虛空地獄。
“死去的人會去哪裏?”彥周問。
這些被殺并且被困于殺人者身邊的魂魄能共知男人的所見所聞所想,他們被男人所殺,被奪走的魂魄也只能聽從男人的調配,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死在這裏的每一個人每一縷魂都會永生永世被禁锢于此,或許會成為血符的養料。”
阿宋臉色煞白,他磕磕巴巴道:“原來,原來讓我殺人出去是這個意思,是這個意思。”他聲音漸小,道:“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都是貪念。”魂魄說:“畫一個血符,丢一魂在這,便可安然無恙地離開。但是,從血符裏汲取的力量能獲得更大的快意。”
他們變得越來越狂躁,變得越來越嗜血。
如此循環。
彥周問:“十六方位的血符畫完會如何,現在是第幾個?”
魂魄搖頭,目光空洞。“都是癡心妄想,皆為代價。”
說完這些,原地漂浮的三個魂魄化為星星點點的碎晶,泯滅在塵埃中。
亭宥的臉色煞白,一只手捂上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呼了口氣;他似乎很痛苦,眉間擰成川,唇色也很慘淡。
阿宋叫他一聲,他後退了一步,轉身背對着他們,啞着聲音說:“我先走了。”
“等等。”薛煥說:“這位公子既然知道那男人殺人奪魂,想必也知道這幻境的秘密,如果你能——”
“我不知道。”亭宥說,他背對着他們,肩膀微微佝着。
此時,正對小街岔路口走過來一人,一手扯着自己的袖子,一手放在眼尾拉了一下,大概是看到前面有幾個人,才放出聲來:“有人嗎?”
亭宥聞聲擡頭,看清了那人,聲音不禁愉悅了幾分:“秦語。”
可秦語聽有人叫他名字,愣了一下,繞了下手指,轉身就跑了。
亭宥着急追過去,阿宋擔心有危險,忙捉住他的手,說:“等一下,萬一又遇到危險……”
“不會,放開。”
亭宥這一聲徹徹底底将阿宋唬蒙住了,他抽出自己的手,順帶看了一眼彥周和薛煥,便追着走遠了。
阿宋堪堪愣愣地回頭:“怎麽是女子的聲音,亭宥不是男,男……我聽錯了?”
“興許人家是女扮男裝。”薛煥說着,話鋒一轉:“不過之前他說話的聲音,好像是男的。”
“雙生鬼,是雙生鬼。”阿宋突然大叫,吓得薛煥心髒一跳,無語道:“你別一驚一乍的。”
彥周捕捉到他說了一個沒聽過的東西,問道:“雙生鬼?什麽是雙生鬼?”
阿宋在腦子裏仔細回想了一下村裏老輩人閑茶時說的故事,抿了抿嘴,平複一下心情,說:“雙生鬼,我只聽村子裏的老人家說過,據說是一個男女共生的鬼,男生女貌,女生男相,是專門獵殺進出青樓男女的惡鬼。邊塘有句吓唬小孩子的俗語,叫邊塘牡丹開,雙生月下舞。就是叫小孩在牡丹花開的時候,不要晚上跑出去玩。”
雙生鬼是尚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龍鳳胎,被裹着草席扔在荒郊野嶺,吸食夜間瘴氣,久而久之,自修煉長大,變成鬼怪,由于雌雄共生,面目可憎,為了提高自身修為,自體雙修,術法淫邪。
“那,雙生鬼在邊塘出現過麽?”彥周問。
阿宋抱了抱自己的胳膊,搖了搖頭。
“我看人家挺好的,你不必怕成這樣。”彥周來回幾個踱步,回到薛煥身邊,思索道:“你們現在該怕的是怎麽出去才對,畢竟出去的唯一方法是殺人祭魂畫血符。”
他提高了音量,叫回了阿宋游離了的魂,“你的紙牌上寫了下一個畫符的方位在哪麽?”
阿宋此問還是搖頭,薛煥看見他身後浮起了一串金字,道:“快看。”
金字寫着:餘十人。第十一生門将開。
“這,這是什麽意思?”
薛煥盯着這幾個字,想破腦袋想不出其中有什麽含義,求助彥周道:“我們進來九個人,這裏有另一隊,說明至少還有八個人,如果算上亭宥的話,據我們所知的,有四個人,那剩下還有六個人。”
“但是十一門将開是什麽意思?”
彥周一語點到,“可能是畫到第十二個血符了。”
彥周接着說:“之前那魂魄說要在十六方位都畫上血符,就是說在這幻境裏,有十六個地方是畫血符的地方,而能畫血符必須要殺人獲得機會,假如現在已經畫了十個血符了,所以至少已經死了十個人,這麽算下來的話,我們進來九個人,不見了五個,剩下的七個就是別的隊伍裏的。”
阿宋道:“就是在我們之前已經進來的那一隊嗎?”
彥周還有閑心笑了笑,說:“當然不止,數字對不上。”
“何意?”薛煥問。
“假如死的那七個人是另一個隊伍裏的,那必須要有七個人将其殺掉,才能去畫血符;還有,這七個人中就算有我們之中的那五個人,早在進來前,就已經消失了兩個,能算的就只有三個,那麽,還多出四個人來。”
阿宋又搖頭:“我,我聽不懂。”
薛煥倒是明白了些什麽,說:“簡單來說,進來幻境裏的人絕對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之前紙牌上不是說,這裏還有別的隊伍麽,說有別的隊,沒說是一隊,也可能是兩隊,三隊。不過照目前來看,一個只能畫一次血符,畫到第十了,說明此前應該有兩隊,十六個人。”彥周長嘆一聲,說:“或許真的可以等到所有血符畫完之後,就可以出去了。”
薛煥立馬反駁說:“等到血符畫完,所有人都死了。”
彥周努努嘴:“我開玩笑的。”
薛煥定氣,在其面前浮了一個靈輪,捏了幾個小金點,擺了十六個位置,打算重現一下這個幻境的規則。
“反正這個幻境詭異無常,我們就先找一個自己能想的通的思路。”
他将彥周的假設考慮了進來,從頭說道:“假如之前有兩隊人,總共十六個人,一個殺一個的話,有八個方位被畫了血符,剩下八個人;現在有十個血符被畫完,也就是說還有兩個血符是誰畫的。”
“八個和四個有十二個人,但現在有十個人,所以有兩個人死了,正好可以畫兩個血符。”
薛煥先這樣算了一下,說:“現在有六次畫血符的機會,需要十二個人,但我們只有十個人,最多也只能畫五個。”
薛煥移金點的手頓住了,“怎麽會對不上?”
少了兩個人。
彥周指尖挑出四點紫火,移到他的靈輪上,說:“對的上。”他将兩個紫火放于其上,說:“這兩個人是一開始就被抓走了的,不算。”他又挑了兩點紫火,說:“這兩個,記得剛才那個男人身體裏跑出來的三個魂魄嗎,除了殺掉自己的那一個,另外兩個是被男人殺的,所以,浪費了兩個。”
浪費了的那兩個,一個殺一個,正好可以有一次畫血符的機會,所以本來應該剩六次的畫符機會,現在少了一次。
“說到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彥周說:“或許可以解釋那個在巷子裏為何将自己殺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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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