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方才那個叫秦語的男人走過來時,你們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彥周息了指尖打的紫火,眉眼隐隐有些笑意。
薛煥那會正腦子亂的一塌糊塗,注意力轉的不及時,根本沒有看清那個叫秦語的樣子,又怎會注意到哪裏不對勁。
彥周道:“那個秦語,先是用手拉了下眉眼,然後轉身跑之前繞了下手指。”
他這麽一說,阿宋突然聯想起村子隔壁的阿嫂,她拿着手絹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将手絹纏繞在指尖,然後捂嘴輕笑。
動作和秦語方才那個如出一轍。
但他不知道,秦語是男的,阿嫂是女的,這倆之間能有什麽關系。
“難不成秦語其實是個女的?”阿宋自從聽了亭宥男女模棱兩可的聲音,對秦語的性別也産生了疑問。
“不,秦語是個男人,亭宥說過。”彥周說:“但是軀殼裏的魂魄卻不一定是他的。”
“奪魂?”
“換魂!”
阿宋和薛煥同時出聲,彥周點點頭,對阿宋說:“你閉嘴。”
彥周說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況,假如在這個幻境當中,所有不可能發生的事都發生了,那麽所有看起來正常的人都是不正常的。
“這裏有殺人奪魂,有嬰鬼過橋,有祭魂血符,那還有什麽是沒有的。”
彥周手中喚起一張普普通通的黃符,眼裏亮着幽幽的光,道:“我殺了個人,我可以鎖他一魂,或者占用他的軀殼,去做更有利于自己的事情。”他手一晃,黃符周邊燃起了青色的火,将黃符籠罩在一片綠幽幽的光裏。
阿宋瞳孔驟縮,小心出聲,說:“我可以說話嗎?”
薛煥瞧他畏首畏尾的就來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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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和亭宥一起走的時候,在一個牆的拐角處發現了那個老太太的屍體,就是巷子裏的那個,她的後腰和肩膀各有一個血窟窿,很可怕。”
彥周還記得,當時他就覺得事情表面上有點奇怪,扶着老太太的女子雖然看起來嬌弱,但不管男人怎樣兇惡要去打她,她始終一只手扶着老太太的肩膀,一只手撐着老太太的腰。
兩只手從未離開老太太的身體。
“假設當時那個扶着老太太的女子的身體裏不是自己的魂魄,女子的目的是要殺老太太奪魂,那個同其對峙的男人其實不是在欺負她們,他是在推開那名女子,想要救那個老太太。”
薛煥腦子裏有根線繃斷了,道:“所以有可能那男人的身體裏也不是自己,魂魄喊出的話從他嘴裏出來被別人聽見的又是另一番話!”
“今天,我就要看看你這樣的女人還不要臉到什麽地步。”
——不要相信她,她在殺人!
“不可能,今天我非殺了你不可!”
——為什麽都看着我,我想救那個老太太呀!
——不是我,我不是壞人,為什麽沒人能聽見我說話,事情不是你們看見的那樣。
神識回溯,薛煥冷不丁一抖,說:“都亂套了,他們為何要這麽做,不都是普通的人,都想着離開這裏嗎?”
這樣傷害別人為了什麽。
彥周腳下轉回一步,擡眸就看見了天上的灰月,沾染着若有若無的血氣。
“鬼邪之物給人力量,長人貪念,他們想要的是自我掌控,把別人的生命握在手裏的感覺;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才是幻境玄術設立的最初的念——迷失。”
薛煥剛接觸這個世俗沒多久,還認為惡邪只是與妖魔與生俱來,凡俗雖有小貪小欲,但大抵都不敢太過忤逆世道,他對彥周說道:“這些都是我們猜的,接下來呢,接下來要如何?”
彥周抛出兩個選擇:“要麽等,等他紙牌上再次出現字;要麽,直接去找血符的方位。”
——
權衡兩方之後,他們決定先下手為強,在找血符的路上邊等阿宋紙牌上的字出現。
阿宋焦慮不安地跟在他們身後,路上無人說話,徒增恐懼,于是在知道沒人理自己的情況下,阿宋絮絮叨叨道:“我們會不會真的出不去,萬一找到了畫血符的方位,需要我殺人去畫如何?我不敢殺人的,我爹也沒教我殺人。”
果然一路就他自言自語,但強忍着哭意道:“我就剩我爹一個人了,我要是死了,他該有多傷心,我還要去救他的……”
彥周蹿着靈息集中精神追蹤血符咒的氣味,被他一路不間歇的唠叨煩的想捏死他,于是對身邊也在伸靈息辨方位的薛煥說:“能不能把他丢出去。”
薛煥莫名其妙:“丢哪兒去?”
彥周皺眉:“煩,你帶來的。”你負責。
薛煥方回頭瞧跟在後面的跟屁蟲,一張小臉縱橫交錯的淚痕,頭發亂糟糟的,想來也是可憐,若不是為了他爹,如今也不會在這裏面遭罪,哭都是默默無聲的,薛煥心一軟,不好吼他閉嘴,只好說:“別哭了,不會有事的,別害怕。”
盡管前方道路迷茫,還有幾層險要探還未知,只不過說幾句好聽的,起碼讓人有些安慰。
“我還能出去嗎,我能見到我爹嗎,我不想死在這,我想快點出去,我還想——”阿宋叨叨個沒完,彥周忍無可忍,掐了個閉嘴符拍在他嘴上,阿宋頓時說不出話來。
“要是等你勸完他,剩下的六個血符早就畫完了。”彥周迎着薛煥欲說換休的樣子,開了尊口,他瞄了眼被鎮住的阿宋,道:“凡人一個,說再多廢話都沒用。”
薛煥看看阿宋,嘴上被貼了符,活像個被捕獲的作亂的僵屍,雖然兩個大眼睛特別茫然地盯着自己看。薛煥假裝沒看見,心疼他的同時,心裏罵彥周不近人情,身體卻追了上去,同他一起辨析血符的方位。
阿宋垂着腦袋,慢吞吞地跟在身後,真像個被欺負的僵屍。
不知走了多遠,此刻身處哪裏,彥周耳朵收攏着四面八方傳過來的細微聲音,依然一無所獲。
薛煥将大音浮于面前,隔一段時間便點一點靈法,敲擊大音的棍首,兩相碰撞産生的回音餘浪散出去後又撞回來。他本是走一步算一步的,點靈法的手從一開始數二十步敲一次,到後來随心所欲随便敲一次,回音餘浪能不能傳回點什麽別的聲音,就全憑運氣了。
阿宋被彥周變成個“啞巴”,不能說話,又想知道他們到現在有沒有聽到什麽,于是戳戳薛煥的手臂,擺着手示意說:有聽到什麽嗎?
薛煥在寂靜如雞的環境下走久了,精神有些疲憊,剛想說沒有,大音的回音餘浪旋了回來,帶回了幾聲鬼哭狼嚎。
他腳下一頓,眼睛看向棍首暈染的金色回音漣漪,點了一手靈法于上,将傳回的回音餘浪又聽了一遍,還是鬼哭狼嚎。
是真正意義上的鬼哭狼嚎。
彥周大概也聽見了,停下了腳步,忽然擰着眉頭,說:“有點不對。”
在明川的時候,薛煥曾為了引彥周出來,在一處墳堆聽鬼聲引萬鬼哭嚎,其盛況與現在差不多,不過那是制造的假象,而現在,這幾聲鬼哭真的像從地獄裏傳出來的。
“我也感覺到了。”薛煥環顧四周,又擡頭看了看四方天空,黑幕高懸的灰月不見了,天是壓抑的黑沉。
阿宋的紙牌忽然動了,他張開想要喊人,但是發不出聲音。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好像躺在一條平靜的湖面上,湖水輕柔地拍打着他的身體,頭頂的天是藍的,周圍的一切都是暖洋洋的。
然而,阿宋呼吸一窒——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盤散沙,他的皮膚開始破裂。
那張浮字的紙牌在空中翻轉了幾下,滲出了鮮紅的血跡,紙牌最後浮了一個“成”字,然後化作了一縷白煙消失了。
周圍的建築變了樣,鱗次栉比的房屋開始往下沉,除了他們腳下的這條路,其他地方沉下去後,升出來一座望樓和一個巨大的被鎖鏈捆着的石碑,那石碑底座聚攏着一地的白骨腐屍,令人膽喪魂驚。
一陣地動山搖,身後的路斷裂,一大片地陷下去,化為一片火海。
薛煥踉跄了幾步,回頭去喊阿宋,發現身後無人,有一絲血霧散開在空氣中。
人呢,他想,與此同時,天空上方出現了血紅符紋,總共有十六個。
薛煥大喊:“怎麽回事?!”
不是還有六個血紅符咒還沒畫完麽。
彥周深知賭場老賭鬼賴皮,沒想到陰邪之地也仗着一點不要臉耍賴,他冷靜道:“這裏可能就只剩你和我了。”剩下的人或許在某一瞬全都死了。
十六血符聚集在上空,突然劈下一道驚雷,那紅的鮮豔的符紋裏開始冒出來些小鬼陰靈。
薛煥将大音握手,棍身充斥着翻滾的靈法,随時待命。
突然,身前的那座望樓上飛過來幾條黑粗粗的鐵鏈,每一條都是帶着襲擊,薛煥和彥周忙換形閃躲。
這鐵鏈飛了一會,停了下來,那邊的小鬼陰靈開始搗亂。薛煥這會打散幾個小鬼,那邊的陰靈便襲了上來,左右幾個回合,他一個沒注意被一個骷髅靈張嘴咬住了手腕,他着了魔似的,手一松,大音息了光,哐啷掉在地上,成了一塊破銅爛鐵,而他本人也好像突然失了氣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彥周以為他受傷了,邊對付妖怪邊喊道:“薛煥!”
薛煥想站起來,兩手無力的撐地,腿還沒支起來,身下的大地突然陷了下去,他驚呼一聲,往下墜去。
正在和陰靈纏鬥的彥周剛掐滅一個,回頭看見他掉下去,喊一聲“骨”,身後的銅刺咻地飛出來,化成了一把飛鏈劍,一端握在彥周手上,另一端按他的心意沖下火海兜住了薛煥下墜的身體。
由于分心,彥周被一個骷髅靈碰到了後頸,他驟然失力,卻在最後一刻,将飛鏈在手腕處纏了好幾圈,另一只手猛地按上望樓上瞭望口插得一塊鐵兵頭,然後死死攥住。
血從他手心冒出來,染濕了他的衣袖。
彥周死死握住鐵兵頭,身體挂在半空,擡個眼皮就可以看見天上到處亂飛的陰靈。
他心口一悶,将這些亂飛的陰靈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或許他這一聲罵讓這些小氣的鬼怪聽見了,一眨眼的功夫,彥周的身邊被張牙舞爪的髒東西圍的滴水不漏。
他瞪着這些閃着藍青色熒光的怪物,兩只手已經麻木了,可他絲毫不在意,仿佛看見了幕後操控的人似的,冷冷道: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是誰。”
但他話音落,有三只骷髅手伸進了他的胸口,彥周覺得一陣鈍痛,拽着薛煥的飛鏈差點松開了,他猝然一驚,急促地喘了口氣。
“彥周!”
聲音至,手上的拉扯力沒了,彥周一側頭,先看見了大音,而後看見了緊随其後的薛煥。
“他娘的,這些小鬼可碰不得!”
碰一下就得失力小半會,若不是彥周的銅刺将他拖住,他一身血肉早就喂了火海,化成一灘水了。
大音攪着靈法把彥周身邊圍着看戲的陰靈殺的粉碎,然後看見了他釘在鐵兵頭上的手,又驚又怒,“你有病嗎,把手摁這上面!”
滞留在彥周身上骷髅靈的鬼力失了效用,他筋脈有股靈流倒了回來,于是毫不猶豫地抽出了釘在鐵兵頭上的手,沒說話。
薛煥知道他是為了救自己才将手心戳了個洞,心裏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做,可礙于方才那一銅刺的救命之恩,收了暴躁的心思,音量低了些:“疼麽。”
彥周盯着自己的掌心,貫入鐵兵頭的那一剎那是有些疼的,畢竟失了力,沒了靈法護身,也就肉|體凡胎一個,不過好在靈法回流,能自動治療他的傷處。
“小傷。”他說,手輕輕握了一下,複而展開,完好如初。
薛煥心裏五味雜陳,開始對身邊這位摸不着路子的魔頭産生了懷疑,自己幾次三番想要至他于死地,到頭來,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反而過來救自己。
難道說,彥周其實本性并不壞,自己一心想要殺他真的就是使命嗎。
“哎,等一下要是出什麽變故,你跟我身後——”薛煥想還他一個人情,話還沒說順溜,只見彥周豎起一根手指頭,道:“你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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