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那雙紫瞳平時只覺得薄情,瞧誰都好似要剜下一塊肉來,裏面橫豎都是刀子。
可現在,薛煥莫名覺得呼吸困難,臉也發燙,他率先移開視線,微微側過身子,将眼神藏起來,心裏止不住罵自己□□熏心,定是長時間不得纾解而致。彥周看見他,從那片荷葉上蕩過來,薛煥閉眸默念:我這是犯錯了,我這是犯錯了,他是妖精,不能有色心,色誰也不能色他。
“你眼睛嘴裏同時進沙子了?”彥周這一句如同朝他破了一盆涼水,奇效勝過他的念念有詞,心裏頓時失落。
還是不開口才像個仙子,薛煥快要跳出胸腔的心逐漸平息,他轉過腦袋看見了彥周看傻子的表情,欲念降下疑惑升起,就這嘴賤的糟心玩意,剛才怎麽會如此把持不住?他暗暗發誓,以後若是再從哪個害人的角度看到了彥周,他絕對在腦子裏浮現此人的言行舉止,定能叫自己冷冷淡淡好幾個月。
“你不是說有話要說,現在可以說了。”薛煥正不耐煩,看他朝自己走近了些,又道:“站那說,靠那麽近幹嘛。”
彥周懶得理他的炸毛脾氣,直截了當說:“星宿盤我弄丢了,找不回來。”
薛煥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眼斜着光,說:“你說什麽?”他确定自己沒聽錯,聲音拔高了點,道:“星宿盤!你弄丢了?”
“是,”彥周道:“你不用喊這麽大聲吧。”
“我喊那麽大聲,死妖怪,你知不知道星宿盤是什麽,你把這玩意兒弄丢了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嗎?”
星宿盤是天界流霜湖水神保管的神器,鑲在湖邊星宙臺上,耀萬千星河,映春江流霜,正常情況下,星宿盤只是一面鏡子,偶爾可以用來充當占蔔盤,算算天氣如何,但天界的人都知道,星宿盤可做萬惡之源,能吞天地生靈或死物聚集戾氣,弄不好大地九州一夜回歸最初,世途上再無神無魔。
“我自然知道,”彥周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說:“這不是來找你了麽,我希望你能幫忙找回來,然後還給我。”
薛煥徹底服了,這老妖怪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那本屬于天界的東西被他拿走弄丢了就算了,他居然想找到後還拿回去,怎麽不要點臉!
“敢問閣下的臉皮是地上随便撿的嗎?怎那麽不要臉呢,你覺得我找到了會還給你?那是你偷的,要還也是還回桑池,還給你,想的倒美!”
薛煥多說一句話氣就喘不上來,彥周這人腦子不好,估計他碰過的東西都能說成是自己的。
“桑池關閉了,你沒聽那老頭說嗎?”彥周徐徐說道:“天界的那幫混蛋,遇到事就只會逃,要不就按對他們最好的來,說什麽屠神役兩敗俱傷,搞不好就是換了個地方自在逍遙,他們會認輸?”
真是一幫活太久智商都萎縮了的貨色,高高在上久了,覺得看什麽都跟看蝼蟻一樣,事事以尊神自稱,以神名求得茍且,不過是一群自私自利的王八蛋,有多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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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陰陽道,我活了這麽久從來沒聽說過,只聽說道莊金丹是神的委派,上有神命,一句話就跑斷腿的小角色,現在想來,那道士還真是鬼話連篇。”
彥周譏諷,他也确信就算桑池關閉也是那幫天神的自我保護,十萬年前吵着移駕昆侖的事不是沒有過。
“那道士是真話還是胡說我自有掂量,天界是好是壞也輪不到你來評頭論足,我再說一遍,星宿盤是天界的東西,找到了也絕不會給你。”薛煥兩手環胸,拒人千裏,“我還沒找你算摳下星宿盤的賬呢,你還好意思要‘物歸原主’?真有你的。”
彥周也還佩服自己的毅力,能忍着不發火,不過兩人都是以五十步笑百步,心裏都暗戳戳想要揍死對方。
“不管怎麽說,星宿盤尚未找回來一天,人間就惶恐一天,至少先找到了,你能安心些。”彥周朝他扔出一枝,“先聯手找回星宿盤,如何?”
數數世上的妖魔鬼怪,薛煥有一丁點兒了解的還就只有彥周一個,若是将來星宿盤不幸落在他手裏,尚且能船到橋頭自然直,若是落到別的什麽鬼怪手裏,指不定難辦很多。
他這樣考慮着,覺得好處比壞處大了一丢丢,于是同意彥周的提議,打算在解封星宿盤之前做一個不見面就置對方于死地的敵人朋友。
兩人達成一致,薛煥心裏也不堵了,耳邊吹着輕柔的風,吹起了他一身惬意。
他懶洋洋地跟彥周聊天:“你以前是不是跟桑池很熟?天界哪個天神得罪過你,感覺怨氣不小的樣子。”
哪個?彥周心裏想,不是哪個,而是所有。
他如今還記的無雙仙官說過的每一句話,字字将他逼近死路,陷他于不仁不義。
“你知道為何鳳凰木不認你,那堂前結界不為你打開?那是因為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你還活着,你活着,你用他們的命活着,不可原諒!”
他當時還傻傻的以為一切真的因他而起,願傾其一切去彌補,誰想到,天界根本不是為鳳種泯滅而遺憾,天界是想将最後一個鳳種也殺死,好成就他們永生永世的不死不滅。
“所有的妖怪都和天神有怨,何止我一個。”彥周說,不過他也挺感謝那幫天神,讓自己重新換了個身份,妖魔鬼怪如何,起碼都是最直接表達自己的欲|望的。
“那問你一個問題,你說我們以前見過,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你還記得在哪裏嗎?”薛煥對自己白開水一樣的記憶沒轍了,只好妄想能從彥周嘴裏套出點來,哪怕沒什麽關鍵性的,也好過別人七|情|六|欲快活時,他只能抱着鹹菜壇子嘗酸味。
第一次見面,是彥周第一次出天界,那時他聽說不雲梯之上的十三遙雪山終年白雪不止,純淨無暇,偌大天地之間,是最純潔的地方,彥周沒見過雪,他想去看看。
他從鳳凰山頂飛過去的時候,因為太過寒冷,凰靈鳳種還不怎麽穩固,翅膀上的烈火差點被凍滅了,不過他天生聖物,沒那麽輕易死,于是腳一落地,翅膀收回,在十三遙雪山踩下一個腳印。
雪山的雪是真美,盡管寒風凜冽,但是捧在手裏的雪花在掌心融化的那一瞬間,彥周仿佛摸到了世界上最柔軟的事物,他撒開步子奔跑,少年的身姿如一團火在冰天雪地裏肆意觸碰。
彥周很開心,他深呼一口氣,轉了幾個圈全,開始倒着步子走,走了十來步,一不小心碰到了什麽硬東西,他回頭一看,一團灰色的毛鑽在雪裏,看起來像個誤闖進來的某個生靈。
彥周蹲下身,輕輕碰了碰那團灰色的毛發,但是沒有動靜,他想了想,兩手端着灰毛團,将其捧了起來。
這是一個凍僵了的灰狼,很小一只,身體還有溫度,彥周很驚喜,将小灰狼窩在懷裏,走了半天的雪路找到一個冰洞,給灰毛團放下,在四周燃起暖紅的火焰,不一會兒,那灰狼的身體動了動,複而将腦袋轉了轉,又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是紅色的,意外地搭配彥周火紅的披肩。
後來回想,那是真正意義上和薛煥的第一次見面,盡管時間很短,凰急需回家,等到再來的時候,灰狼早已長大,身形威猛,守着那冰洞一直沒有離開。
最後的回憶留在朦胧的紅瞳睜眼,彥周想了想,說:“你知道自己是個什麽畜生嗎?”
“啧,好好說話,有你這麽問別人元靈的嗎?”薛煥翻了個底朝天的白眼,說:“碰上別人脾氣差的,懶得搭理你。”
不滿歸不滿,嘴上還挺誠實的,“狼。”
彥周贊許的點點頭,說:“第一次,在雪山。”
十三遙雪山大大小小有十三座,雪山處于不雲梯之巅,常年冰雪,氣候寒冷,有一條婉轉流淌在幾座雪山之間的冰河,不分時候的結凍化凍。
彥周再次來雪山時,那冰河正一半冰一半水,不知是想要化凍,還是解凍。河邊有一頭灰色的大狼,低頭喝水,耳聞細針聲,發現有動靜,擡起了他那雙自我領土侵襲必驅逐的眼神。
彥周沒敢動,随後那狼轉身跑了,跑的賊快,像是後面有人拿着火把燒他屁股一樣。
真是有趣,他心想,在冰河前展開了翅膀,追了過去;不過十三遙實在太冷了,他飛過了冰河,就急呼呼把翅膀縮了回去,盡可能地将自己裹在衣服裏。
他當時不知道那頭灰狼見到他掉頭就跑是因為想快點回冰洞,因為到了冰洞,他才有能讓彥周認出自己的把握。當時飛雪徐徐地下着,彥周踩着狼的爪印,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座山面前,他停了下來,看見灰狼站在冰洞前,狼背還有腦袋上都覆上一層白雪,在見到自己的時候,那只狼向前移了移,把自己敞亮在大雪之中。
一人一狼中間隔了一段距離,彥周一眼認出了他的紅瞳,甚是愉悅;那頭灰狼踩着優雅的步伐向他走來,在他面前站定,眨着眼睛看他,然後用他的腦袋蹭彥周的衣服。
彥周先後又去過十三遙的雪山幾次,把狼帶回鳳凰山頂後,還非常沒文化地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雪,白雪的雪。
想那以後,雪以狼型伴他左右,卧他床榻,鑽他房梁,看他星辰,也想必是從一開始就在十三遙帶走了雪,但埋下了情。
“雪山?”薛煥聽這兩個字打了一個哆嗦,道:“怎麽會在雪山,我不喜歡雪。”
彥周心鈴震蕩,腦子裏有一個畫面是灰狼轉身離開。
他本不想多嘴問,但話已跳出口:“不喜歡?”
“很恐懼,”薛煥說:“漫天的大雪,周圍也全都是雪,将一切都埋起來,不能呼吸。”他也不知怎地,聽見雪這個字就感覺自己身置雪中,皮膚感受到雪的冰度,血流都凍僵了。
“算了,”薛煥擡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打了個寒顫,道:“我先回去想一想,想好對策了再來找你。”
彥周微微哼了一下,忽耳後有殺氣襲來,他一偏頭,看見一株花蕊絲從他眼前掠過,繼而那花蕊絲轉了一個彎,繞住了他的脖子。
他整個人被扯得往後倒去。
薛煥手背擦過一點風,猛吸鼻子,聞見了一股香冶的妖氣,他頓步回首,撲過去握住彥周揚在半空的手,他本想把人拽回來的,不料那花蕊絲受到阻礙,伸出了十幾條出來,将兩人捆在一起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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