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薛煥同彥周抱作一團,後者的氣息就吐在他耳邊,薛煥靠着他,耳朵貼在他激烈起伏的胸膛。
多半是被壓的有點喘不過氣,彥周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推離了些,就着間隙,看清了其背後亂舞的花蕊絲,這些沾着妖氣供驅策的玩意把他半邊身體捆的滴水不漏,多餘的纏在薛煥的頸項。
力道沒到傷人的地步,就薛煥來說,他只覺脖子纏了幾道繩,有明顯的束縛感,但呼吸是通暢的,這些花蕊絲并沒充盈着殺人的惡氣,幾近是溫柔地綁住他們,将兩人帶向一個未知的地方。
在此相比之下,更有殺意的倒像是彥周,他一手推着薛煥的脖子,力氣沒有輕重,薛煥身體和腦袋極度扭曲,扯得他脖子皮都要裂了。
“輕點!”兩人迅速往某處落去,彼此眼中除了黑暗和紛亂的金色花蕊絲,就是互相看不順眼的眼神,薛煥忍着貼在妖魔身上怪異的觸感,還能分點注意吼出兩個字來。
好在這些花蕊絲沒讓他們腳不沾地太久,到了一座深宅大院便收了法力,将兩人抛在地上。
彥周一只手撐地,半邊身子剌在地面,手心蹭破了點皮,擠出點血花。薛煥落地也是趴他身上的,正欲起身,腦袋的短毛被其妖孽橫生的點翠勾住,疼的他一咧嘴,複握拳捶在了彥周的腹部。
他這一捶,捶的彥周兩眼瞪白,心煩意亂不顧手上的擦傷,也不顧身上壓着誰,擡手一揮,就地翻滾,滾遠了距離。
彥周翻了一身灰,手上也沾了地上的灰塵,随意往臉上一抹,扒下來幾根被薛煥粗魯拽下來的發絲,氣啾啾地嗤了一鼻子氣,起身擡眸一瞬間,瞥見了一排沒有腳、飄在半空中的白衣服。
他眼皮往上一掀,将白衣服上那些臉看盡——灰白死人臉,空洞的眼神,僵硬的面部。彥周回首瞅薛煥那頭,也是同樣的一排沒有腳的死人。
與這些面色如土、不吉利的白衣相悖的是這布滿紅色綢緞的大宅院,大宅院進門吊着兩只大紅燈籠。大紅燈籠裏閃着微弱的火光,飄在這黑黢黢的鬼地方,極度凄慘和恐怖。
彥周兩邊掃完,估摸着有四十來鬼,皆穿白衣服,只有在領口處有一朵紅色的喜球花,他們個個目視前方,身無長物,像個簡陋的接親或者送親隊伍。
大院正中央有一口棺材,就在彥周的正對面,棺材裏躺着一個男人,書生模樣,嘴唇鐵青,雙目緊閉,瞧着樣子死了有段時間了。
這書生胸口處也別着一朵豔麗的喜球花,他身躺的棺材裏還灑滿了紅色的牡丹花瓣,書生小手指綁着一根紅絲,拉出了棺材外。
“這位是……新郎?”薛煥冷不丁道,他走路沒聲,方才還在棺材的另一頭和彥周對站着,這會整理好衣裝,人模狗樣地扒在棺材邊打量。
“這裏是喜堂啊,拜堂成親的地方,我們不會是又被拉來做墊腳石的?”薛煥啧啧嘴,埋怨說:“我倆這運氣也太背了,沒點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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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拴在書生小指的紅絲動了一下,兩人默契地遠離了棺材。那紅絲從軟綿綿搭在棺材上,到被拽直,棺材裏的書生從躺着變成坐的。
“詐屍?”薛煥轉念一想,覺得不對,又說:“該不會是借屍還魂吧。”
彥周小聲朝他喂了一下,眼睛往旁邊一瞟;薛煥得其意,轉過腦袋,看見從宅院深處走出來一個身着鮮豔紅嫁衣的人。
通常若是新郎準備好站在門外迎接新娘,新娘出來的第一眼便叫人如見天仙,那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時候,鳳冠霞帔,袅袅婀娜。
不過……薛煥看着走到亮處的新娘,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以為自己眼睛出問題了,看到的新娘是“半身不遂”的,倒不是比方她相貌醜陋,身有殘疾,而是新娘不是完整的新娘,她一半男相,眉眼低垂,另一半女性,挑着張揚的眼妝,嘴角勾着得意洋洋的笑。
所謂的鳳冠霞帔也不是冠蓋天下,“新娘”頭上的鳳冠只有女相那邊有,就只有一半,男相那邊頭上有半個挽發,上面插着一枚紅玉簪。同樣的,她身上一邊穿着霞帔,一邊是作為新郎該穿的衣服。
薛煥震驚之餘,覺得那男相很是面熟,好像在哪見過,他腦袋靈光一閃,脫口道:“亭宥?!”
“新娘”亭宥看見薛煥有些驚訝,然而在他看見那邊還有彥周的時候,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句話交錯着男音女音:“怎麽把他們弄來了,弄錯了。”
沒等薛煥問他怎麽回事,又聽見他自己跟自己說道:“哦?我随便抓的,弄錯就弄錯吧,嘿嘿嘿……”
後面的這個聲音聽上去更野,語氣像個淘氣的孩子,異常興奮。
“他們會壞事的,上次你不是見到過。”
“會壞事?那得将他們丢出去才行。”
“既然抓錯了兩個人,人數就不夠,你處理完再帶兩個人回來,不然的話,祭祀少了,土地神會不高興。”
“好。嘻嘻嘻……”
這“新娘”獨角戲一唱一和說的挺歡,薛煥警覺地退幾步,正要跟彥周打聽這是什麽妖怪時,彥周朝他呼:“小心!”
薛煥猛一回頭,一個穿着裸肩紅衣的女子朝他張開了陰森森的鬼笑,音調脆而尖,紮的他頭皮發麻。
“你好像不是普通的修道者,味道肯定不錯。”她帶着笑意,說出來的話讓薛煥惡寒。
薛煥一時詞窮,想不到什麽不好的詞罵這個不知品種的妖怪,喚出大音,喝道:“在你先惡心死我之前,一定先讓你嘗嘗棍子的味道。”
紅衣女子沒有妖魔鬼怪花裏胡哨的脾氣,聽了厥詞也不惱火,反而笑的更歡更詭異。
“哈哈哈……你真是太有趣了,我要告訴哥哥,讓你做花的肥料,嘻嘻嘻。”
那邊由新娘分化開的男人——亭宥将目光收回,雙手執靈,用紅色的花蕊絲将棺材裏起屍的書生捆了三道,在加封咒文印,嘴裏念着喚魂詞。
“吾夫秦語,一夜歸去,一夜燈滅,一夜風冷,一夜無月,一夜不知身在何處,一夜無路歸途,一夜翹首以盼,三魂七魄如能聽,速牽今日這根紅絲線。”
上回那日的幻境,彥周猜測,大概有靈法的都能活着出來,沒靈法的普通老百姓皆死于其中,不然那突然速成的十六個血符為何不按規律地出現在天上,如果他還記錯的話,除了他們三個,剩下活着的人是足夠畫出這些血符的。
——比如有外力操縱将那些對不上一人殺一人的規則打破,死祭血符。
彥周沒有阻止亭宥男相的動作,比起那男人施什麽邪術作法,也不去摳他話語裏“吾夫秦語”的另一番滋味,他比較對薛煥挑戰這位妖花美人有興趣。
妖花美人敞開的、白皙的、大片胸口上畫着一朵妖冶的牡丹花,花是紅色的,似血一樣紅,美人施法攻擊的時候,那花好似活了一般,在她胸前伸展,将薛煥當做了自己馬上到嘴的美食。
薛煥是活了多少年的老油條,又怎會被一個丫頭片子說幾句話吓到,他挑着棍花防備着,還一邊閑信自若跟彥周聊上,說:“這野丫頭口氣狂得很,你不來玩一下。”
彥周雙手環胸,拒絕道:“不用,請便。”
“那好吧,你可站遠點,別被我棍子靈氣傷到了。”他後面的音拖長,金紅交錯的靈法似游龍在大音棍體跑了一遍,而後沖上天咆哮,氣勢恢宏。
那妖精美人見到此狀似乎更興奮了,她吊着狐貍眼,眼尾的紫色胭脂将她塗得四不像,妖妖地叫喊說:“來吧來吧,我都好久沒有吃過新鮮的人了。”
她揮開礙事的衣袂,兩根手指疊在一起,繞了個不算複雜的指法,招來了一堆撲棱着青綠熒光的飛蛾。
薛煥揮舞待戰的大音轟然掉在地上,倒吸涼氣,雙腿不受控制地往後退。那些青綠色的飛蛾在美人身邊聚集,忽而飛向薛煥。
“彥周!”他見鬼似的大喊一聲,差點把彥周平靜的心喊破一個洞。薛煥瞳孔劇烈收縮,眼睛竟還閃出點水色,他踉跄着撲向彥周,哆嗦:“我天吶!我讨厭這些蛾子!”
彥周被他拉來擋在了飛蛾前面,這時,他也顧不得嘲笑薛煥,伸手打出一掌,将這些撲騰翅膀的飛蛾擋在了外面。
薛煥抓着彥周後背衣服的手都是顫抖的,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哭喪着臉,罵道:“搞什麽飛蛾子,太惡心了。”
他這幅天不怕地不怕突然慫了的樣子,彥周甚為稀奇,心想他居然還有害怕的東西,揮開那些飛蛾後,忍不住譏諷:“一群飛蟲而已。”幹什麽大驚小怪。
“飛蟲?”薛煥揪緊了他的衣服,吼:“我害怕不行嗎,它們長得醜!”
彥周搖搖頭,無語:“要求真多。”
所謂天神無堅不摧,這下要是有人想滅薛煥,根本不用下多大的功夫,直接朝他扔一群飛蛾,保準肝膽俱裂,死的透透的。
“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怕蟲,喂,前面那個,你最好讓開,不然連你一起做肥料養花。”
妖花美人将這些飛蛾控于身邊,念起了叽裏咕嚕的咒語,剎那她身後蹿出無數條金色的花蕊絲朝他們二人打過去。
彥周這下有了防備,控靈不讓這些線靠近自己。
那知妖花的目标不在他,她趁彥周分神,驟然出現在薛煥身後,輕薄地繞上他的紅帶,輕輕道:“嘿,膽小鬼。”
薛煥像被人抓了一下心,一回頭,這妖花美人真掐住他的肩膀将他猛然往下一按,在薛煥即将掉進不知何地之前,他憑着要死一起死的信念扯了彥周的袖子,把正在糾纏的彥周一同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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