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南虞傳統武行盛夏之火定于五天後舉行,五靈将攜其擅長之術,各自穿過五窮之地。
五窮之地,顧名思義,就是由五種幻象地組成的修煉場,修煉場中妖鬼橫行,怪象橫生,不過既然是修煉的地方,這些都不會給進入的弟子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頂多是難纏了些,每年盛夏之火的成就是按照進出時間算的,用時短的為好。
薛煥為了節省時間,略過了檢驗劍術的階段,打算直接教他們練一套劍法,以免他們到時候在五窮之地拿着劍沒有招數的一通亂刺。
雖說盛夏之火不在五靈中排位,但每一靈耗時最短的和最長的弟子都會公布出來,薛煥想雖然劍術成靈排老小,但最少不能殿後,排個倒數第二也比倒數第一好聽些。
不過,腦子裏的構想永遠是想起來比做起來容易,薛煥第一步還沒邁開就踩進了一個坑。
此間三問屋後的操練場上,幾個木樁和吊秋千将一夥人圍在一個伸展正好的廣場。薛煥此時心裏□□地蹿天下地,手裏用把着刀胡亂霍霍一氣,而後強行拉回思緒,說:“沒劍?”
溫商一根筋的還沒發現他師父鼻子呼出的氣都是冒着火的,答道:“對,上次不是說過了,除了十二和衛卿,我和四夏都沒有。”
他話說完,周圍安靜地一絲風聲都沒有,溫商卡殼了下,說:“君安和小回應該也沒有吧。”
君安從身後摸出他的滄瀾,劍身還罩着藍光,晃瞎了他的眼。排在最後一個的南小回默默掏出一把銅錢劍,煞有其事的說:“師父留給我的,劍銘定生。”
溫商:“……”
第五靈以劍術成靈,若是門內弟子沒有一把像樣的劍,好像的确說不過去,但眼下他也不能變出一把劍來,先前在洛水學符咒的時候,他嫌銅錢劍醜,轉門之後就棄了沒帶,什麽刀刃傷符咒都是他找的借口。
他掙紮着看向四夏,确定這丫頭除了調皮搗蛋是個不可能有劍的人,說:“四夏應該沒有劍吧。”
“沒,我只會操控花刃,拿不了劍。”四夏局促地補充道:“但我可以學。”
薛煥一大早上悶出一腦門的汗,計劃被打亂,無奈道:“四夏我倒不擔心,花刃成劍會麽,不會我教你幾個法訣控制一下就可以,但是你——”他想了想,說:“我先折個棍子給你練着,等我看看能不能拜托沉鈴幫忙煉一把給你。”
溫商眉開眼笑:“謝謝師父。”
他厚臉皮一層倒撕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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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薛煥調整了呼吸,說:“學劍之前先認識劍,劍為利刃,是為血殇,其功能有二,一為攻擊,二為防守,一把劍拿在手裏,要明白最重要的是什麽。”
衛卿接嘴:“攻擊。”
薛煥笑了笑,“很好,但并不是。”
“劍有雙刃,既傷人,弄不好也能傷到自己,所以一把劍,最重要的是不動,保護自己。”
衛卿也笑,找茬道:“既然選擇了學劍,那早就做好了被傷到的準備,如你所說的話,幹脆讓劍別出鞘,這樣一輩子都不會見血,也不會傷着自己。”
“說的有道理啊,既然你認為受點傷沒什麽,不如你我先過過招,如何?”
衛卿向前走了一步,召出自己的佩劍,一點頭:“來吧。”
其他人自覺站遠了點,給他們讓出了地方。
“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衛卿做好攻勢,直白道:“你看着也不比我們大多少,平白長我們一輩,我不高興。”
衛卿向來性子散,做事都吊兒郎當的,說話賤嗖嗖的不分場合不分對象,跟他熟的覺得習慣就好,但薛煥和他接觸不多,兩人算見幾次面之交。衆人裏除了君安尚不知薛煥功力深淺,唯恐薛煥暴怒,一氣之下做出什麽吓人的事,到最後沒法收場。
不過薛煥生氣倒沒這個苗頭,反而心想,門下終于有一個野性子,還算不錯。
“你在意師父兩個字?我說過叫哥哥也行的。”
衛卿眸子一沉,腳下一動,握劍就沖了過來。
他原為沉鈴門下弟子,劍法施展便來,沖過來的姿勢有模有樣。
然而……那直直怼過來的劍被一股大力沖偏了方向,握劍的手仿佛撞上一塊巨石,震得衛卿整條胳膊都麻了,他一脫手,松了劍,本能回手揉自己的胳膊肘。
龇牙咧嘴痛呼在口,他眼前尚還模糊,忽覺喉間處頂|着一個硬|硬|的、涼涼的東西。
薛煥持着他那把佩劍,劍尖對準了他的喉嚨,然後歪頭朝他微微一笑。
圍觀衆人被定住了似的,他們只看見衛卿的劍動,然一道勁風過去,就變成薛煥拿着劍指着衛卿的脖子。
衛卿心一驚,微微屏住了氣,他眼波動了動,向下看着指向自己的劍。
他沒有一點防備,也沒有擊出預想的那一招。
自己不會打過他的,他腦子裏只有這一個想法,飄在空茫茫的大地上。
他心有不甘,但無可奈何。
薛煥調轉劍身,按着劍身将劍柄遞給衛卿,後者讷讷地接下。
“這是我想告訴你們的,有時,在面臨危險之際,當你們的劍被奪走,劍的攻擊和防守就會失去平衡,敵人不會用劍保護你,他只會用它來傷害你,所以劍在手中,我們首先要學的是保護,不僅是保護自己,還有保護身邊的人。”
“有血性是好事,但也不能忘了冷靜,最好的情況是二者兼和,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不客氣’。”
衛卿沉默良久,幽幽道:“只是必不客氣?”
薛煥轉過身,他看見衛卿的眼睛裏仍有一股不甘輸的倔強,他一只手背到身後,不用想,肯定攥緊了拳頭克制着。
“這就得看諸位了,不逆天道,不說後悔,不問值得。”
這時,彥周穿過曲幽小徑,站在一個木樁子後看向衆人,随後将目光落在薛煥身上。
他剛好聽見了薛煥最後的幾個字,露出點笑意來。
薛煥向君安借了劍,說:“先學防式,我先教幾招薛式劍法。”說完轉過身正對彥周方向……一秒之後,移開了目光。
劍法攻招為妙,而薛式劍法以防守為先,對戰時,劍收回身前,身先動,劍再動,其二,在過招中,輔以手力,化死動為活動,搗亂對方下一步攻勢,最後尋找縫隙,講究十拿十穩,反之,防為根本。
薛煥耍了一套劍法,雖說過程中處處以退為進,但如若底盤不穩,劍跟不上也很難完整學會。
他只展示了一遍,就讓幾個門外漢自己練。
“難啊,師父,你就磋磋磋一遍?”四夏挫敗,“我什麽也沒看清。”
“我覺得行吧。”薛煥杵着劍掃視這一排小子,說:“君安,妄尋,衛卿,還有小回,你們本身接觸過劍術,方才那一套劍法對你們來講應該不難,可以先帶帶溫商和四夏。”
“我不行。”南小回說:“我就空有一把劍,沒正式學過劍法,剛才您示範的劍法我看不懂。”
薛煥:“那你就跟着他們後面學呗。”
君安也道:“朝丘教的劍法路數跟這不一樣,我看了一遍記不太熟。”
“妄尋和衛卿呢?”薛煥幹脆把剩下兩個人問了。
“應該可以。”賀妄尋回道,但衛卿沒說話,他那傲嬌樣無論如何也不願低頭服輸。
“很好,你們先練着,我去沉鈴一趟,回來檢查。”薛煥說完就走,四夏眼巴巴看他離開,遲疑道:“還……還沒教我花刃成劍啊。”
——
薛煥在去沉鈴的路上,彥周一直跟着,不過他今日篤定不跟他說一句話就絕不會張着個口的,他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離他不遠不近,但他就不願回頭,任他跟着。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前面的人不說話,後面的人也不說話,像是在比耐心,看誰到底先沉不住氣。
彥周以為薛煥故意整他,跟着他從去沉鈴到再回來也沒見他說一個字,明明他知道身後有人,卻仿佛瞎了一般。
“喂,你不會是啞巴了吧。”彥周在他身後停下來,說道,哪知前面那人不僅啞巴了,還聾了,腳下不頓,大步向前,絲毫沒有受到彥周的影響。
彥周見了鬼似的看他走遠,回想着剛才在三問的修煉場,薛煥和他是對視了一眼,盡管很短,但彥周肯定他沒瞎。
一來能說話,二來能視物,他為何擺譜不跟自己說話。
好像沒哪地方得罪他,怎麽一夜過去性格大變?
彥周帶着一肚子的疑惑追了上去,從後面拍了拍薛煥的肩膀,薛煥拱了拱肩,眉頭緊皺,看仇人似的,剜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繞過他走開了。
這下當真是糊塗了,他為何要用那種眼神看自己,難不成他發現自己送他的那只小白狼是只張牙舞爪、乖戾的貨色了?
之後,彥周回到三問,往那一站恍若透明人,他那幾個徒弟被他千叮咛萬囑咐,不再有人同自己說話。修煉場上,無論是練劍糾正姿勢還是中途休息端茶送水,場上的幾個人鬧哄哄的,彥周像被貼了閉嘴符的僵屍,中間隔了道結界,無聲地看向那群嬉笑耍寶的少年人們。
在此期間,薛煥連一個眼神也不曾許給他。
不但如此,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這樣。待在樹旁,被當做樹邊長得草,站在修煉場下,就是個無關緊要的觀客。薛煥不管他吃喝,不管他晚上回哪睡,走在路上撞見了,也當是擋路的石子,沒有用腳踢,直接繞開。
彥周不是沒先跟他說話,他這樣不肯低頭的人,說出來的話也不是什麽好聽的話,可偏偏薛煥一點反應都沒有,回他最多的就是淡漠的神情,然後從他身旁飄過去。
多天下來,是傻子也明白這是在逐他離開。
盛夏之火開啓前的第二天,薛煥領着弟子去了南虞廣場主辦臺登記,主辦臺那排了好長的隊,三問幾個少年盤踞下一蹲麒麟雕像,和其他門弟子一樣,在等候的時侯嬉鬧打發時間。
彥周站在臺階之下,瞥了他們一眼,側身靠在一石柱上,移開了目光。
他打算今天走,但在走之前要把薛煥施加給自己的鐐铐還回去。仔細想想,在這個破地方沒什麽好的,他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充當什麽正人君子呢。以為換了一層皮就換了一塊悲憫玲珑心,可笑。
等了大約一個時辰,盛夏之火才記錄完畢,薛煥下臺階的時候四處張望下,沒看見早晨那位靠在石柱邊的人。
他讓一行人先走,掉頭去了瀑布下的竹屋。
彥周猜到他回來竹屋,在那天過來的半路上候着。
薛煥看見他,轉頭就想走,這回,彥周也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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