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光天化日的,衣服終是沒有扒成。

不過這魔界少主難免被君安拉入小幻境中削了一頓,出來時,衣衫褴褛,面色蒼白。

薛煥見他出來後,面上染灰,頭發像被電打了似的,好似一只戰敗的大公雞。他找了個河,讓他先洗洗臉上的灰,等到收拾的像個人樣了,再押着沿路在點心館坐了下來。

店小二端了幾盞茶上來,魔界少主皺眉嫌東嫌西:“有吃的麽,我都快餓死了。”

他揚着眼睛,碰巧對上了薛煥虎狼似的眼睛,眼皮一跳,不說話了。

事兒多。薛煥朝點心館說道:“麻煩上一盤橙子酥,五分鐘後端上來,多謝。”

說完,他回頭道:“想要吃東西呢,先回答幾個問題。”

少主被君安幻境裏的怪力亂神吓得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收斂了肆意,乖乖點了點頭。

四夏對這種審犯人的場景很是新奇,迫不及待地問道:“名字。”

這一問正中薛煥心中所想,他抿了抿嘴,眼睛挑看,等他回答。

“我叫立川。”

“姓呢。”

“就叫立川,我是師父撿來的,有個名字就不錯了,名字也是他取的。”魔界少主立川道。

薛煥:“你師父是誰,有門派嗎,從哪來的?”

這個問題大概是不太好回答,立川看着把自己圍困起來的幾個人,有些羞意,說:“我師父自稱盜聖,我平時叫喊他師父,不知道他名字,我自小被他養大,跟着他到處跑,至于門派,我師父稱盜門九十九,瞎編的,你們應該沒聽說過。”

說白了,他就是個盜賊,跟着以偷盜為生的師父小偷小摸艱難地生存下來,他那自诩頭頂光環的“盜聖”師父把身價擺得很高,自封江湖地位,其實立川心裏清楚的很,死要面子是他師父除了吃喝以外最不得割舍的東西,太不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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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沒聽說過。”君安慢條斯理的補了一刀。

立川哼哼兩聲,說:“我自己交代了,我根本就不是什麽魔界少主,這都是我瞎編的,我只是個小混混,吃了上頓沒下頓,你們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找你有什麽事你應該清楚,你一天到晚散播那件事的時候心裏想什麽呢,閑得慌?”薛煥擺明兒了說:“說吧,誰指使的,就你這智商,也沒本事探聽到修仙門派的事吧。”

立川清楚了,說:“就是天神碎片呗。”他停了停,遲疑道:“怎麽都來找我問這件事?剛才那幾個人也是問我這個。”

“廢話,要不是你亂說,能來找你嗎?”四夏拍桌子,一臉正氣道。

立川倉皇地垂頭,小聲道:“我不敢說,萬一、萬一被……知道,我會沒命的。”要是就如此洩露是誰指使的,被他知道的話,可就沒命活了。

薛煥有點想笑,眼睛眯了眯,留條縫看向立川,兩指搭在眼皮上,從指縫看見他時,忽然覺得這小子有點眼熟,然靈光乍現來得快去得快,具體像誰他一時沒想起來。

“你不說,現在就讓你沒命活。”他吓唬道。

立川哆嗦了一下,砸吧兩下嘴,道:“一個穿着黑衣服的人,頭上裹着帽罩,我沒看清他臉,有一天夜裏風雨交加,我和師父在城外一處破廟休息,他突然出現,一掌就殺了我師父,然後讓我替他辦一件事,就是、就是到處說天神碎片的事,我害怕自己稀裏糊塗地死在他手裏,就答應他了。”

“多久以前,他後來出現過嗎?”

“三、四天前吧,我記性不好,後來沒看見過他。”

南小回想了想,說:“你為何不跑?”

立川嘆了嘆氣,無奈道:“我要是敢跑啊,大俠,他那晚就那麽出現,我師父上一秒還跟我貧了句嘴,下一秒就沒氣了,我瞬間就變成一個人,那個人如此神通,我的一舉一動說不定就在他的監視之下,我能跑嗎。”

“你對那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薛煥對穿着黑衣服比較敏感,一聽到這三個字就會立刻想到一個人。

“我……”立川回想了下,“我當時不敢看他,所以……不過他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瞥到他的手,他手背上有很吓人的黑色紋飾,但就一眼,我沒敢看。”

手背上的黑色紋飾。薛煥心底冷笑了下,他有幸在明川一處墓地,在彥周的手背上也看到過一樣的。

八成是他沒跑,這人神通廣大,來去無影,經歷過屠神役,知道天神碎片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可有一點想不明白的地方,既然他意圖攪亂天下這渾水,為何要等到三百年後,為何在現在這個點上傳出來,擾亂人心。

桌上靜默了小會,店小二把橙子酥端上來,立川看那點心,眼都發光了,還克制地問了一句:“我都交代了,可以吃嗎?”

薛煥把盤子往他那推了推,道:“吃吧。”

一聲封印解除,立川狼吞虎咽地把橙子酥往嘴裏塞。

君安看他像頭餓狼,打趣道:“你這不打兩下就招了,剛才在胡同裏,你不還挺硬氣,誓死不說麽。”

“那是因為看見你們了。”立川抹了抹嘴,兩腮幫子鼓鼓地。“我賭一把,你們會進來,就沒說。”

“那救了你之後,你還那态度!”君安氣道。

“抱着僥幸的心态,希望你們只是路見不平,解了圍之後,別再像他們那樣死纏爛打,誰知道——”還是沒躲過一頓問,立川咽下嘴裏的食物。

“那個教唆你的人有告訴你天神碎片是什麽嗎?”薛煥問。

立川搖頭:“沒,但他讓我強調是從仙門南虞傳出來的,然後他還——”說到一半,他猛地一拍大腿,“糟了,他還讓我說有一萬年大妖現世,叫什麽彥江別來着,但我給忘了!”

彥江別?!薛煥腦袋一空,彥江別是誰。

“你還挺後悔?”四夏嗤道。

“凰靈于九天成仙,分鳳種、凰火。然,凰火為地蛇所誘,降為大妖,禍亂窮瀾,曰彥江別。”

南小回突然念出一段詞,愣是把薛煥念出了一頭汗。

天有窮瀾山,山種鳳凰木,天地月華聚集于此,故生聖古,名曰凰,凰靈于九天成仙,分鳳種、凰火。然,凰火為地蛇所誘,降為大妖,禍亂窮瀾,曰彥江別。

這段話是師父在世時,經常在他耳邊念叨的一段話,由于師父博覽歪理妖書,每天換一套書說,因此剛開始時,他不大在意,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幾乎每天都要聽師父念一遍,念得他晚上睡覺做夢都能把這段話倒背如流。

南小回問過這句話有何涵義,師父不說只讓他記着。

“我師父曾說,等時機成熟,我自會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那時,南小回還跟他開玩笑,說自己可能活不到弄懂這句話的年紀,他師父還把他罵了一頓。

禍亂窮瀾,窮瀾……薛煥依稀記得好像是一座山,除此之外,他還記得十荒臺,天門上十陣,流霜湖,還有北冥塔,可惜,他只管記住名字,有這樣的地方存在,卻不記得長什麽樣子。

确切的說,他絲毫不記得天界的模樣,連一個大致的輪廓都沒有。

“小回,你師父提到過他這話是從哪裏看來的?”薛煥隐約覺得這有可能和他空白的記憶有關,所有扯上天界的都有可能幫助他找回失去的那些記憶。

南小回:“不清楚,不過一般上古天界說,大都都是從道莊古籍中看來的,自古道莊是天界留在人間的明鑒,稀事秘聞多有記載。”

但因為近百年來道莊的沒落與隐世,得道飛升逐漸被修仙求問取代,世上鮮有人了解道莊與神之間的那段過去。

空氣凝滞,立川手裏的橙子酥塞不動了,他艱難地咽下嘴裏阻塞的糕點,不确定地開口道:“各、各位大俠,彥、彥江別是什麽人,我沒闖禍吧……”

“沒你的事。”薛煥把他堵了回去,思考了一下,問:“道莊現在還有派系存在麽?”

君安讀過書,聽過教書先生絮叨過天下修仙修教事,道:“道莊現在只有一個大宗,名金丹,大宗居處東海晚降島,不見世客;金丹之下,有許多挂名出世的俗人小道觀,基本偏向游世說教,沒有靈階,或者說靈階低。”

也就是說道莊在九州中土基本毫無蹤跡。

南小回補充說:“諸位可知道莊分裂一說?”

衆人搖頭。

南小回道:“道莊隐世之前發生過分裂一事,不排除因為此導致的隐世。金丹是道觀正統宗別,不過有正統就會有野宗,這個野宗就是陰陽。”

“陰陽?”君安道:“陰陽原先屬于道觀的?”

“陰陽五行,原屬道莊五氣,為修身養性,可陰陽離經叛道,不厭修道養身,妄駕馭五行,遮風霜日月,繼而想一尊獨大,于世稱王,所以,陰陽自封散神。”

聽小回說完,四夏一拍腦袋,後知後覺道:“方才就覺得這名字熟悉,很早之前,有教課先生說過,但是好久沒上書堂,忘了一幹二淨了。”她眨眨眼,崇拜地看向南小回,“小回,你懂得好多呀,一定看過不少書吧。”

南小回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道:“還好,我記性比較好,都是以前師父說書說的,我便記下來了。”

“陰陽是好人還是壞人?”立川吃飽,不把自己當外人地跟他們閑聊。

“是壞人。”四夏道:“他們喜歡背地裏搞小動作,但教人拿不出證據,每年都喜歡和各仙門氏族争第一第二,明面上一套,背地裏一套,是個僞君子。”

她說嗨了,篤定道:“我敢打賭,關于天神碎片,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一定不會袖手旁觀,肯定要來搶一搶。”

許久之前,月下州南宮氏族有一祖傳月落長戟,掌門人為示兩門友誼長存,特在盛姓氏族百年紀念将其送出,誰知半路上就被陰陽宗的人劫走了,衆門派問責,他們居然說是在半路撿到的,無主之物自然是誰撿到就歸誰。

不僅搶物,陰陽宗還接暗殺的活,只要雇主出足夠的錢,就能保證其想殺的人難逃一死。

故此,江湖上還有一句傳說——陰陽刀下,屍山血海。

陰陽笑音,鬼魂無歸。

幾人正說着陰陽的惡行,又聽對街傳來尖叫,一個女聲尖喊:“抓賊啊,有賊!”

正此時,逃跑之人有三,分別向東西南散開,其中往東跑的手裏拽着一布袋。

薛煥起身,眼睛看往東那人跑沒影,說道:“我去追,你們在這等着。”

君安也竄起來,道:“我要去追另一個人。”

四夏摻和:“我也要追,我追剩下那個。”

南小回:“我、不會打架。”

立川恍惚被殺頭似的站起來,拉着薛煥,急吼吼道:“你們不能丢下我啊,我把什麽都告訴你了,萬一你們走了,那人要來殺我,我豈不沒命了。”

薛煥甩開他,“小回,你找個廟,把他送進去當和尚,煩死人。”說罷,不管他自己追着賊跑了。

君安和四夏也各自去追其他賊。

立川屁股像被火燒了似的,看都不看南小回一眼,本能追着他認為最厲害的薛煥去了,邊跑邊叫:“你要對我負責。”

南小回見他大概是為了擺脫自己的看管才溜走,也沒管他。

立川畏縮地跑到一個人多眼雜的地方,扶着膝蓋喘氣,片刻,他直起身,眼睛一彎,嘴角勾出得逞的笑容,往前走去。

不一會,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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