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風靜,夜挂皎月時,永安的夜市才剛剛拉開帷幕。

因為昨天剛舉辦過茶花節,街上商鋪的花燈還沒有完全撤下,一到晚上,一條長街紅至街尾,集會的氣氛還未散去,街頭巷尾每家有絕技,吆喝不斷。

薛煥從客棧出來,獨自站在橋上。橋上視野開闊,風景獨好,這個位置處于鬧市中央,前後若發生什麽事都能注意到。

他對永安充滿好奇心,話說妖怪在某些地方作亂也不是稀奇事,但他總覺得永安裏出現的妖怪不尋常,還有這裏的居民給他的感覺很矛盾,面對危險時會害怕,但是危險過後過于冷靜,冷靜到好似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難道說一個人的守護和一群人的信仰真的能達到如此境地?

薛煥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而後将目光轉向街上的路人,天上人間,萬物皆蜉蝣而已。

有人喜歡吃,便花錢買上幾個好吃的;有人喜歡玩,便在賭場裏來上幾個回合;有人喜歡金銀首飾;有人喜歡綢緞。有人喜歡在熱鬧的時候約上幾個好友,找一塊小地,品茶賞月;有人喜歡獨自一人,遠離喧鬧的人群,在河邊坐下,聽水聲幽靜。

人都是普通人,都有七情六欲……

等等,那個女子怎麽往河裏跳?

薛煥一改方才的氣定神閑,睜大了眼睛仔細看向那女子跳河的地方,水面上殘留着重物落水後的圈圈波紋,因為離的遠,沒有聽見落水聲。

河邊晚上沒什麽人去,所以那女子跳河之後也沒人發現,薛煥動了動腳,剛起念頭去救人,發現斜對面的臺階也有一個人跳了下去,這次因為有光,那人跳下去的一刻,就有人大喊有人落水了。

緊接着橋腳下連續撲通兩聲,一左一右,兩個人墜入河中。

短短時間內,有四個人跳河。

有人去救了,詭異的是,在那些女子跳河的地方下水尋找,并沒有撈到任何屍體。

“奇怪了,怎麽找不到啊,你找到了嗎?”一個船夫扯着嗓子問對岸的那人。

“沒有啊。”他大口呼着氣,剛才憋了好一口深氣下水,仔仔細細搜查了一遍什麽也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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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底下無光,船夫僅憑感覺摸索,卻摸了一手空。

河岸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薛煥艱難地擠到了裏面,河面一眼望過去一如既往地息寧,現在無風,水浪不舍得卷。

然就在此刻,河中心攪起了漩渦,驚退了靠近圍觀的百姓。

漩渦禿嚕起嘩啦啦的水聲,似沸騰的水,不一會,漩渦翻滾上來的水變成了紅色,噗噗往外噴湧。

周遭的人高喊是血,又激起一陣驚恐的尖叫。

這些人一邊害怕着,一邊還問:“楚二公子今天會來救我們嗎?”

旁邊有人罵他沒出息,“就一個水漩而已,你怕什麽!”

“可是剛才死了四個人……”

“放屁,你看見啦?”

“我……”

身後嚅嗫的聲音沒了,默了一會,換上了更大的喊聲:“啊!啊!看,看,有鬼!”

順着男人指着的方向看去,河中央漩渦的泉眼憑空出現一個身着白衣的女鬼,女鬼閉着眼睛,嘴唇慘白,頭發蓬松披散,十足一個駭人的女鬼。

“那不是楊府的小姐楊靜玫麽?”

“她、她真的變成水鬼了?!”

“快、快跑,她睜開眼睛了——”

“楊靜玫”眼睛睜開,從眼尾處滲出黑紅相間的水,滑進她裂開的嘴唇裏。她眼珠子轉的飛快,在岸上一堆人中掃量,旋即看中一人,她笑容更大,岸上被她看重的那人渾身一震,着魔一般,扒開前面擋路的閑雜人等,一腳踏進了河裏。

不過,這人沒有掉入河裏,他腳踩在河面上像是踩在了平地,穩當的很。

“楊靜玫”溫柔地看着他,引着他走近後,一把掐住他的肩膀,張嘴咬在他的脖子上。

薛煥擡手聚靈,腦後一飕風,楚溶踩着衆人的腦袋登場,緊跟其後的是身着紅衣的楚澹。

楚溶靈法尖厲,從女鬼嘴裏摳出人,再一掌拍上她的腦門,女鬼張開血盆大口,仰天怒吼,她的嘴黑漆漆的,深不可測,一怒動搖天地,四周涼風起,好似有萬鬼出動。

救下的人扔給了楚澹,楚澹伸手接住,看見此人脖子破開一個窟窿,血不停地流着。

他手掌心騰起一團紅色的靈法,按在傷者的傷口處,靈光四散,在血淋淋的注入一股暖流。

少頃,傷口流出一灘黑色的液體,與鮮紅的血液泾渭分明。

薛煥伸手想摸一下,但立刻被楚澹制止了,他掀起眼皮,搖頭:“別碰,有毒。”

這灘黑色液體黏稠,聞着些許腥臭。

“是你。”楚澹看清薛煥的臉,對他還有印象。

薛煥朝他友好一笑,“真巧。”

那邊,楚溶發現這個女鬼有些難纏,它會幻影。

可問題是,單單水鬼怎會如此把戲?

它長着“楊靜玫”的臉,痛苦的表情堆皺着笑容,醜的吓人。但鬼是意識不到自己醜的,它的頭像一個面團,在楚溶的一番操作下,随意“捏”成不同形狀。楚溶嫌它難看,動作粗魯,想早點解救自己的眼睛,鬼被他打急了,一下子變出四個幻影,從不同方向惡心他的視線。

四個幻影飛速圍繞着他轉圈,妄想擾亂楚溶的判斷。

這是一般鬼的思維,也是低等鬼怪的手段,它們往往使用這種手段不過是想拖延時間借機逃走,或者嶄露鋒芒。

但在楚溶眼裏,眼前這女鬼的行為簡直就是嫌活得太長。

楚溶屏息聽了兩三秒,就抓住了女鬼的本體,他化靈成刀劍一下刺穿女鬼的天靈蓋。

女鬼痛苦大喊,霎時,它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湧出了黑色黏稠的液體。

它臨消失前,憤憤怒喊:“還我修為!還我修為!”

“不得好死!”

“楊靜玫”煙消雲散,楚溶拍拍胳膊的灰,張嘴吐了幾個字:“不自量力。”

他施展輕功飛回岸邊,岸上百姓又開始了高揚誇贊。

薛煥暗自無語。

楚溶走過楚澹身邊時,看了他一眼,楚澹雖背對着他,仍能感受到後背如針刺的目光。

雖然沒什麽表情,但楚澹知道楚溶在悶嘲自己,也有意展示外界呼聲,民心所向。

楚澹站起身,看向平息的河面,他眼神深邃,他好似有說不出的難言之隐,也有說不出的某種留戀,他的瞳孔黑的讓人無法直視,因為會讓人心悸,随之有點涼悲。

有個小女孩跑過來,給他遞了個手絹,朝他腼腆一笑:“楚、楚……你手上沾血了。”

楚澹沒來得及接她手上的手絹,小女孩的父親快步走了過來,拉扯她離開,粗聲說道:“你幹什麽呢?到處找你找不到,以後不許瞎跑。”他墊着腳往人群密集的方向看,懊惱:“我又沒擠上看楚二公子,都怪你。”

男人拽着小女孩,小女孩一個趔趄,手絹掉到了地上,她馬上蹲下身子,在父親的拉扯之下,堅持手忙腳亂地把手伸出去。

“拿着呀。”

楚澹連忙接過,想謝謝她的好意,可小女孩已經被拽走了。

楚澹攥着手絹,稍稍低頭,複而擡起,見薛煥還站在一邊,随口問了句:“公子不走?”

“走。”薛煥應道:“本來出來看風景的,沒想到遇上了這種事,心裏有些發慌,準備去茶樓喝個茶,不知楚公子有沒有興趣跟在下一起?”

“喝茶就不必了。”楚澹擦擦手,說:“天色已晚,公子還是小心些。”

薛煥一副大爺無所謂,調侃說:“沒關系,我的運氣也是好,昨天遇茶花節遇上個水蛇妖,今天看風景遇上個水鬼,你說我這運氣現在去找算命先生,讓他給我算算今年能不能走桃花運。”

楚澹極為冷漠的聽他胡扯,奉承道:“閣下容貌俊秀,身姿潇灑,必定早有姑娘芳心暗許。”

“承你吉言。”薛煥贊賞道,“楚公子真不随我去坐坐麽?”

“抱歉,在下還有事,先走了。”楚澹說完,兩腿一邁,走的挺快。

薛煥盯着他的背影,然後學他看向那條河。

平平無奇,沒什麽特殊的,他到底在看些什麽呢?

“年輕人,你怎麽還在這,這不安全,還是早些回家吧。”街邊小跑路過一位大伯,他看着薛煥還待在河邊,勸說道。

薛煥剛巧想抓一個人問問事,于是趁機會向大伯提問:“這位大伯,請問這河裏的女鬼以前出來過嗎?”

大伯一聽,急忙搖頭:“咳,什麽女鬼啊,是楊靜玫,楊府大小姐。”

聽大伯的話,薛煥得知楊靜玫是失足落水,當時沒有打撈到屍體,民間傳言,河底通地獄,黑水無底洞,落水屍體不存者,必為水鬼。水鬼是沒有轉世輪回一說的,所以必須要有另一個人落水代替她,她才能投胎轉世。

“永安的護城河從來沒有水鬼,這一次可巧了,楊靜玫落水之後,死活找不到屍體,楊府下了空棺,請人在河邊做了法事,鎮壓水鬼,保佑永安百姓,本以為不會有事發生,哪想到水鬼就是水鬼,只是時候沒到,時候到了,還是照樣會出現的。”大伯激動的一拍手,說:“你看今晚不就出現了。”

薛煥若有所思:“水鬼會上岸抓活人下水嗎?”

大伯眼神一沉,往周圍看了兩眼,小聲說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楊靜玫是被害死的,她死後有怨氣,所以不只有水鬼這麽簡單。”

“什麽怨氣?”

大伯啧一聲,道:“楚澹啊,楚澹害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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