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楚澹從外面回家後,便獨自一人在卧室裏調息。最近一段時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無論任何時候都提不起精神。他有些口渴,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溫水。
喝水時濕暖的水汽輕拈他的面頰,像一支水韻的墨筆在他臉上作畫,哪裏都是溶溶的,鼻腔裏更湧出一絲熱意。
楚澹握水杯的手頓了一下,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在燭火的照明下,他攤開手掌,看清了手指上的鮮血。
鼻腔裏還在往外流血,貌似很“洶湧”,楚澹慌亂之中只能用手堵,不小心弄髒了袖子;不過他穿着紅衣,血滴在上面不大好看見。
這是他第一次流鼻血,而且是毫無征兆的突發,随之而來的是熟悉的胸悶心絞痛。
杯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楚澹被一陣刀捅心髒的痛折磨的跪地不起,沾染鼻血的手揪着心口,尖銳的疼由心髒擴散,猶如藤蔓伸張,卻始終聚集在一處,痛楚層層醞釀。
一抹紅色的、水暈似的靈光在他胸口躍動,從他胸口穿針引線,死死纏着他的心髒。
楚澹咬着牙小聲喘|息,這種疼他偶爾要受一次,疼起來昏過去也常有,他懂得如何用靈法去調息,減輕疼痛,給自己治療。
胸口的靈光好像受到什麽威脅似的,拼命往外逃,但靈源紮根心髒,心居一處,無法斬斷,故這一拉一扯生生要将人撕裂一般,難以忍受。
漸漸的,折騰了小半天,楚澹深攥心口的手松了力氣,他急命猛呼出一口氣,随後小聲喘氣,額頭的汗從發鬓滑落,平時冷峻的公子相模糊狼狽,他嘴唇的顏色本來就淡,這會近乎發白,甚是凄慘。
體|內冒尖的靈光玩累了,乖乖縮回去。
四周逐漸平息下來,房間一片狼藉。
楚澹脫力倒在地上,眼前被水汽朦胧了景象。
這時,房門被推開,楚澹無力地眨眼,卻只能看見一團模糊的人影。
那人關上門走過來,一腳踢開礙事的板凳,他半蹲下|身,看了一會,用手蒙住楚澹半閉不閉的雙眼,湊近他耳邊,吐出溫熱的氣息,低空的聲音恍若從地下伸出一只白骨,狠命扼住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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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不會疼了。”
他将中指按在楚澹的頸項,稍施靈法,中指破開指尖皮膚,伸出一根細長的骨頭紮進指腹下跳動的血管。骨頭豁開血管,探尋至楚澹的心髒,纏繞幾圈,挑逗着靈源上的靈法。
脖子傳來的灼熱感熏烈了眼睛,楚澹腦袋暈沉,不自覺的沉睡過去。
彥周坐在雀愁閣的木墊子上閉目養神,他依靠在窗臺邊,右手側有一張檀木桌子,上面擺着一瓶花藝。
白天太陽升起時,昭示新的一天開始,樓下大街走着許多挑擔子的人,來來往往,繁忙但有條不紊。
薛煥撐在他對面的桌子上閉着眼睛不知睡了沒有,清風卷過他的短發,紮紮戳着臉頰。
彥周剛好睜開眼睛,看見他腦後的紅帶垂落至前。
眉目撥弄出琴聲,在琴弦上潛鳴心動。
還是和從前沒什麽差別。
彥周在這縫隙看他。
不管自己如何否認,安安靜靜的心上人,只要看一眼,還是割舍不掉那段腥雨中搶來的甜。
耳邊似乎有動靜,彥周眼睛動了動,聽見樓下幾個熟人談天。
“哎,這段時間怪事真是有點多啊,聽說昨天你們看見河裏的水鬼了?”身穿粗布麻衣的大哥剛擺完自己的菜攤,見沒什麽人來買于是過來跟鄰邊打個話談。
擺賣小飾品的大哥剛招呼完一個姑娘,回頭答他:“你不知道?”
“昨天太累了,一到晚上我就睡了,沒上街,我是聽人說的。”
“那太可惜了,昨天楚二公子還來殺鬼了,許多人都看見了,我家那婆娘真不知道是不是我妻,看見楚溶樂了半天,真氣死我。”
“都這樣,楚溶帥,而且沒有成親,搶手着呢。”賣菜大哥一笑:“對了,昨晚那水鬼是楊靜玫,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都看見了,話說這楊靜玫當初落水就沒找到屍體,昨晚又真切出現了,不是她是誰!”
“也是,太邪乎了。”
“咱們永安邪乎的事還少嗎?”隔壁又有人插嘴進來,說:“東頭賣茶的老裴病了你們知道嗎?”
“喲,怎麽病了?”
那人壓低了嗓音,神秘兮兮道:“前兩天後山墳崗壞了兩座墳,棺開了,裏面的屍體不見了,啧,都是新棺,其中一具是五天前阿朔早逝的孩子。老裴昨晚夜裏看茶完下山,鬼迷心竅的去了後山墳崗,撞見小鬼了。”
“啥?小鬼?”
“嗯!那小鬼眼睛大大的,嘴巴裂的老開,一張一合的嚼着屍體,這可把老裴吓得一路跑回家,一到家就病倒了,還沒好呢。”
賣菜大哥一臉嚴肅,說:“真的假的?你怎麽知道的?”
那人一拍手:“聽他婆娘說的,老裴現在還在家躺着呢,高燒不退,請了大師過去看了,說是撞鬼吓丢魂了。”
“這可太吓人了,有小鬼吃屍體?”
“我說我今天早上聽張老二說他家裏的狗沒了,只剩一堆皮,是不是也被吃了?”
“哎,你別吓我,我家也養着狗。”
“我家也是。”
幾個人你幾句我一句聊的火熱,直到有人來買菜買飾品才停歇。
嚼屍童罷。彥周想着,垂眸擡眼和薛煥來了個對視。
他從容褪去不以為然,朝他微微勾起嘴角。
“今天去楚府嗎?”他問。
薛煥點頭,伸了個懶腰,說:“我剛才好像聽見有人說有小鬼吃屍體。”
“你聽見了?!”
薛煥又換了個姿勢,懶洋洋道:“你不也聽見了。”
“我靠着窗,就在樓下。”
彥周身上飄着淡然的惬意,白日的光照在他身上,寧靜,時光悠長。
這貨怎麽看着跟彥周很像?薛煥蹙眉眨眨眼,仔細看又不一樣。
他反手遮住眼睛,從手指縫裏捕捉人影,對方新奇眨着眼睛的模樣在他瞳孔裏倒映成縮影。
“師父,你在看什麽?”
南小回猛不防出現在旁邊,順他視線看過去,薛煥連忙把他頭擺正,不滿道:“看什麽呢,你這屬于耍流氓行為。”
他瞎教育說的一本正經,不要臉的将自己完全排除在外,對于君子這個詞,非禮勿視總是在他身上失效,安到旁人身上,警惕度能上升十個度。
“哦?”南小回頗有疑惑。
薛煥心虛輕咳,摸了摸鼻尖,強硬轉移話題,道:“我有事要跟你說,那個那個,你知道是什麽小鬼吃屍體嗎?”
不是,他其實想說的是假裝郎中去楚府的事。
“小鬼吃屍體?”南小回搜索自己的知識庫,排除無關緊要,僅剩的妖魔鬼怪中似乎沒有跟吃屍體有關的,吃魂魄的倒是有幾類。
“腐屍氣味濃,純粹去吃的話——”他停了停,“會有人鬼喜歡吃這種東西嗎?”
彥周心想,嚼屍童沒聽說過嗎?蠢貨。
“化腐練屍我倒聽說過,吃的話就太滲人了。”
“會不會是游墓者。”君安跑來湊個數,他頭頭是道分析說:“游墓者長時間在墓地裏行走,說不定哪天沒把持住,餓了,看見裏面的屍體流口水了,一激動就撲上去咬幾口也不是不可能。”
薛煥“贊賞”:“說的有道理。”
聽出話裏的諷刺,君安笑笑:“我開玩笑的。”
薛煥從位子上起身,走近窗臺往下看了一眼,外面天氣晴朗,風和日麗。
“今天去趟楚府吧。”
“去楚府幹什麽?”
薛煥朝他抛了個媚眼,說:“你去看病,我去看人。”
——
路上,薛煥給南小回講了自己的想法,讓他扮成郎中進楚府,君安給自己讨角色,還自薦驅邪師,說這個很符合身份。
“挺好。”薛煥并沒有否決他。
彥周斂起笑意在後面跟着,走到一個賣傘鋪子時,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他。
彥周徐徐往前走兩步,拐進一道巷子。
昔爾悄悄跟着一位形色匆忙的家丁,他釋出一點靈法,在那家丁身上貼了一個隐形咒。這個隐形咒可做他耳目,能探聽楚府。
他瞞着彥周暗中尋找天神碎片,兩年前他感受到一股異常的能量跟彥周撿回來的碎片上的靈法相似,不過只有一剎那。出了荒谷後,他頻繁感受到一股力量在周圍波動。
只要找到天神碎片,只要找到有關神界的蹤跡,就有可能重新打開桑池,重新讓彥周——
“昔爾。”
彥周喊他一聲,昔爾驀然愣住,稍後轉過身,臉上揚着高興卻又克制說道:“江、哥哥。”
他差一點犯了錯。
“你在這幹什麽?”彥周紫色的眸子掠過一道光影,語氣有些嚴厲。
昔爾有些驚慌失措,半晌咂舌:“我想你了。”他忍着心意,解釋:“你好久沒回家我看不到你,我有點難過。”
“我告訴過你要待在荒谷,要回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回去。”
昔爾沒有吭聲,局促的攥攥手。
他想看着彥周,眼神觸到一點又驚亂地低頭。
彥周幾步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他湊的很近,近到昔爾以為他會可憐自己撫摸自己的臉龐。
手情不自禁的舉起來,卻被彥周冰涼的聲音止頓。
“是不是又開始疼了?”
“啊?”昔爾一愣,旋即一股帶着刺似的靈法襲近他的面具裏,“點燃”了他的眼睛,瞳孔如有火燒。
難耐的痛呼出聲,卻無法動彈,強忍着這種粗暴的治療。
好在很快,彥周收回了靈法,他的臉也不痛了,周身也舒服極了。
“滾回去,否則扒了你的皮。”彥周丢下這句話,消失了。
昔爾僵着臉,片刻感覺到手裏有東西,他擡起一看,是金桂琥珀糖。
酸楚在心底一縷煙似的散了,心中全是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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