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沒有信仰的一躍
直到這一刻——那個身影落下去的瞬間,鄧燐知才意識到,人影原來是可以離去得那麽快,快到連目光也無法捕捉。
明明面臨死亡的并不是他,他卻類似出現了“走馬燈”一樣的幻覺,腦子裏全是殷初的身影——側影、背影、轉頭、回身、埋首于課桌、遠處靜靜地坐着……幾乎沒有一張是正眼面對他的畫面,可不管是哪一幀,都是他小心翼翼地珍藏于心的。
幾分鐘前,學校天臺。
“一次機會都不能給我嗎?”這名對殷初死纏爛打一星期,而對方一個眼神都沒有多給的、腦子不太對勁的同學哭咽道。
“……”殷初離着十米多遠,小小嘆了口氣,分給了那同學一個不耐煩的眼神,兀自擡腳往前走。
“你別過來!”
殷初本來也不是對着那人的方向,聽到後,再轉離了一點,徑自走到天臺邊緣。
天臺很大,殷初站的位置,反正是遠到無法及時救人,聲音稍微低一些可能都聽不清對方說什麽。
那同學竟然就此“自信”了一點:“給我一次機會吧!只是追求你的機會也可以!求求你,我真的對你是真心的……我……”
殷初搖了搖頭,以示拒絕。
對自己沒興趣的人,他是真心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這場景在平地上已經上演多次,然後這同學想不開就跑上來要跳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某些人在面臨死亡時,會突然無畏起來。
“你不答應,我就跳下去!”這同學笑了,不是開玩笑的那種,而是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的狠意,“就算得不到你,也要讓你記住我一輩子!”
呵。殷初同情地冷笑了一聲,可惜距離太遠,沒有人能聽到。
他忽然後悔站得有點遠了,平常不怎麽說話的他,稍微大聲一點都讓他很不舒服,何況還要講這麽一大串:
“你知道嗎?對付壞人,最高效的方法就是變得比他更壞;對付惡心的人,就要變得比他更惡心;對付瘋子,同樣,更瘋就好了。”
說完,殷初幹脆利落地翻過圍欄,跳了下去。
剛才那語氣輕描淡寫地好像路過跟人打招呼,聊了聊早餐吃了啥一樣;那行雲流水的動作也是如同閑庭漫步般飄然。
可是!
可是!這裏是八樓啊!!!
原本的“瘋子”傻眼了,跳……跳樓也能被人搶先?
他一時間不知道是被這利索得仿佛是排練過的動作給震驚的,還是被“心上人在他面前跳樓”這一事實給震到肝疼,還是因為連跳樓都跳得不如人家勇猛的挫敗,又或是“殷初跳樓、因他而死”帶來的愧疚,或是對“自己是不是還要負刑事責任、會要坐牢嗎”的憂慮。
總之整個人都愣傻了。
同樣傻了的還有原本站在殷初身後的三五位圍觀群衆。甚至都沒有人回過味來先把原本的“輕生人士”拉離死亡邊緣。
怎麽勸生的反而先自殺了呢?
啊不過好像從頭也沒勸過呀。
直至好幾秒後,圍觀群衆裏才傳出女生的尖叫——總算有點反應了。
鄧燐知也在圍觀的人裏面,走馬燈播了好幾輪。然後他懷疑自己受沖擊過大腦子壞掉了——不然怎麽連重物落地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呢?是腦子受到過度刺激導致屏蔽了聽覺了嗎?
但是尖叫聲又是那麽清晰且刺耳。
他腳步虛浮,也不知道腿是怎麽動的,總之不由自主地晃到了殷初表演“信仰之躍”的地方。
他雙手無力地扶着圍欄,身子往外探,眼皮掙紮着半閉要閉不敢看、腦子自動拒絕思考可能會看到的死狀。
竟拒絕成功了——那身影如同往常一樣自動撞入眼簾,而且“解鎖”了新姿勢:抱腿蹲坐(俯視視角)。
原來圍欄外凸出一塊約半米寬的小平臺,殷初雙臂抱膝坐在那,一只腳微微往前,半只腳掌踩在半空。
好像在猶豫要不要往前一滾,真的堕下去。
看到完好無恙的殷初,鄧燐知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殷初感覺到有人接近,微微側轉,仰頭看見了鄧燐知。
兩人不熟,一時無話。
然後殷初像往常回答同學們打招呼一樣,柔但不溫地來了句:“hello……”
哈nm。
鄧燐知在內心默默回了一句。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該有什麽反應。
然後一名老師趕來了,看樣子另一邊的輕生者已經料理好了。
老師看到殷初,二話沒說先把殷初拉回了安全的地方,鄧燐知也跟着搭了把手。
接着:“你……”
老師的語氣明顯是準備狠狠地教訓一頓,可是他該說啥呢:
“不該這樣輕生”?可是要自殺的并不是他,實際也沒真出事;
“不該用這麽極端的方式”?可是那輕生者其實早就在樓上耗了一個鐘頭,都已經報警了,但學校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只好硬着頭皮把“另一個當事人”拉上來——首先這做法就不一定對,其次殷初自己就是萬般不情願。
然後還在萬般不情願下,做出了非常有成效的行動——至少人是救回來了,還十分高效。
最後老師只能:“……你真是吓死人了!”
“啊?”殷初眨眨眼,茫然又驚訝。
難道這不吓人嗎?老師正準備開口大罵教訓一下殷初的“不顧及旁人感受”。
結果殷初接道:“誰死了?”
老師被氣服了。
鄧燐知被驚散的魂魄好像給逗回了位,他沒忍住偷笑了一下。
老師沒看到,不然又會想罵人。
風波很快被平息,那位差點駕鶴的同學轉學了。有小道消息說他住院了,是那種特殊的院。
也說不好這人究竟是本來就患病,還是給殷初吓出病來的。
而故事的另一男主角鄧燐知是再無法平靜了,天臺那一段始終在他腦海裏逡巡不去。
事後的那幾天,反倒是殷初這個當事人,比其他任意一個無關同學還要平淡自如,雖然沒有誇張到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但也能讓人感覺到那件大事并沒有在他內心引起波瀾。
課間,鄧燐知像往常一樣,以不易被人察覺的姿勢窺視着殷初。
殷初就坐在他斜前方,中間隔着兩列座位,也像平常一樣,趴在桌上閉着眼。
他在教室正中位置,周圍的喧鬧聲似搖籃曲一般旋繞,和諧地将他融于其中。
同學們都默認他在閉目養神,畢竟殷初親口解釋過:這麽吵能睡着就有鬼了。他又不是玩命熬夜、嚴重缺覺以致能倒頭就睡死的那種人。
遇到從前往後傳作業的情況時,他前桌頭都不回直接手往後一遞,把一堆卷子輕輕招呼在他腦袋上;然後他就例行公事微擡頭,揀出自己的,把剩下的傳到後面。
在殷初即将轉過身的前一刻,鄧燐知神情自若地收回視線,仿佛一直專注于別的地方。
在鄧燐知以及大多數人眼裏,殷初是一個很随意的人,态度謙柔、禮貌待人,偶爾甚至禮貌地來句冷笑話;只是不太合群,但也說不上孤僻。
大多數人,在人群中若是只有自己形影單只,總會不自在;但他不會。
鄧燐知看得久了,悟出那是一種獨而不孤的氣場。
鄧燐知很喜歡這樣的他。
喜歡得硬生生忍住了告白的沖動,畢竟前車之鑒多得過分。每次鄧燐知情緒爆發、憋不住要大敞心扉時,總會“幸運”地出現阿貓阿狗來敲響警鐘。
“阿貓”:“我喜歡你!”
殷初不冷不熱、平平的語氣:“哦。”
“阿狗”長篇大論、深情告白演講一大番後:“我有機會嗎?”
殷初禮貌地笑了笑:“沒。”
然後都沒有然後了。
于是鄧燐知漸漸習慣了每天磨平內心的躁動,時刻點醒自己:與其放手一搏迎來被拒之大恸,還不如日日受着單戀的小苦。
至少還能隐約感受到一小丁期待之喜、繼續做着自己都覺得不會實現的美夢。
每周一至五早上起床,他只要一想到能看見殷初,就能生機勃勃地完全不賴床。
殷初确實長得好看,眉清目秀的,是一種中性美。獨樹一幟的個性使他在暗地裏受到不少追捧;自從他把劉海留長,遮住了上半雙眼,更是帶出一種陰森森的氣息,吸引了更多古古怪怪的人。
鄧燐知就是其中之一。本來他覺得,自己只要能靜靜地看着殷初的美貌就心滿意足了。
直到這一出“跳樓”事件,他才猝不及防地意識到,“見到殷初”本身,原來不是上學日必定發生的事件。
他有種預感,如果什麽都不做,把不想藏的感情繼續掩住的話,終有一天,他會真的失去“看”的機會。
他決定行動起來,立即制定了行動計劃。
對某度不信任的他,學習研究了更不靠譜的“參考資料”:愛情動畫、漫畫裏面男追女、女追男、男追男、女追女等等的片段與臺詞。
不正經的參考資料經過他那不正經的腦子,擦出了更神奇的火花。
那一天周一,他找上了殷初。
右手纏着繃帶、左邊額頭貼着一大塊紗布的鄧燐知:“停手吧!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你犧牲了!!”
他顫抖着左手緊抓右手,神色悲苦,似捂着“被封印的力量”之類的什麽鬼。
殷初大概是被那中二氣息扇懵了,竟首次在人前露出不平靜的樣子,眼裏充滿一堆問號:“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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