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騙子
只是可惜,安寧最後還是沒能看到邊塞大漠,在去過江南之後她的病情急轉直下,端木淨塵帶她回了鏡莊,只是如安寧所言,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在鏡莊住了幾日,安寧忽然有了精神,端木淨塵抱着她坐在亭子裏,此時正值寒冬,安寧裹着裘衣靠在端木淨塵懷中輕聲喃喃:“如果能再看一場雪就好了。”
端木淨塵替她攏好衣裘:“很快就會下雪了。”安寧不似以往面無表情,她帶着笑意看向端木淨塵:“對不起!”端木淨塵不答,安寧繼續道:“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幸運遇見你,對不起!明明無法回應你,卻讓你為我做了這麽多!”端木淨塵搖搖頭:“是我想這麽做,你就當做是,朋友之誼。”
安寧伸手取下面紗:“如果我能早點與你相遇,也許會是不一樣的結局。”她伸手撫向端木淨塵的眉眼,撫平他皺着的眉頭:“我其實并非放不下,看不破,如果早點遇見你,我一定可以放下那些前塵往事。只是太遲了!我遇見你太遲了!對不起,如果我有更多的時間,對不起,我沒有時間了。”
她的唇角滲出血跡,眼裏含着淚水,這是端木淨塵第一次看見安寧哭,也是最後一次。他為她擦幹淨嘴邊的鮮血,紅着眼微微一笑:“那下一世,你能不能等等我?”安寧的臉上再無鮮活之氣,她的聲音無力,端木淨塵卻聽得很清晰:“謝謝你!”她笑得很美,雪花應景的飄了下來,她有些顫抖的伸出雙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她含笑:“是我三生有幸遇見你,如果真的有來生,我一定會等你!”
端木淨塵遲疑着,終還伸手是握住她的手:“你已經對其他人食言,不能再對我失信了,安寧!”懷中之人的手驀然垂下,他聽到的最後一個字,是她說的“好!”懷中的溫度迅速流失,端木淨塵緊緊抱着她,不動也不語。鏡莊的人從未見過端木公子如此失态,一時都不敢上前勸慰,他的師傅輕嘆:“這孩子看過那麽多生老病死,卻終究還是看不破眼前,那姑娘毒入肺腑早就沒了生機!”她搖首嘆息飄然遠去,留下端木淨塵抱着安寧呆坐在亭中。
一日後,端木淨塵這才抱着安寧起身,他有些踉跄的抱着人,一步步走向後山,安寧說過不想埋在地下,所以他将她火化,骨灰一半留在鏡莊,立墓刻碑,另一半他精心存放着,等到将來去滄青山之日,要親手交給雲煥。
安寧在去江南的時候寫過很多信,他每隔半年會寄一封回去,只是回信都是他學着安寧的語氣說需要他代勞,好在安寧不是多話的人,多年來雲煥倒也不曾發現。自安寧去後,端木淨塵明顯有了很大的變化,他變得更穩重更溫潤,醫術武藝都更甚從前,他的院子裏種滿了雪見草,都是他親自打理。
轉眼又十年,雲煥的女兒滿五歲,明希出嫁,端木淨塵将房中保存的很好的瓷瓶取了出來,他眼中的缱绻不減:“明希護法要出嫁了,我想你一定很想去看。”再次踏足滄青山,仿佛一切都沒變,又什麽都變了。
雲煥變得更為沉穩,卻仍舊灑脫不羁,傅明卿在他身後盈盈淺笑,牽着一個五歲的小姑娘,他微微一笑:“多年不見!”那一晚,雲煥将多年前安寧釀的梨花釀挖了出來,端木淨塵看向他:“你不問我為何一個人前來?”雲煥倒酒的手一頓:“明日明希自然會問。”
他笑着将酒一飲而盡:“我不敢問。”武林聞之色變的大魔頭此時是如此無措,端木淨塵輕笑出聲:“她很好,只是有些不便,她特地叫我來帶信的,她的字跡你總識得。”雲煥嗯了一聲,當晚兩個人不知喝了多少,只記得雲煥醉倒前喃喃道:“其實,我猜到了,但我不願意相信。”端木淨塵醉眼朦胧的打斷他:“那就不要猜,她很好。”
兩人相視一笑,醉倒在安寧之前的藥蘆,翌日,端木淨塵留下那個瓷瓶和兩封信不辭而別,一封是給明希,一封是給他。雲煥沉默着拆開,的确是他熟悉的筆跡,沒人知道那封信寫了什麽,那一日,雲煥在藥蘆整整呆坐了許久,連傅明卿都不能勸慰。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我曾愛過你,也曾忘記你,惟願此後你平安喜樂,生死由命,不必自責也不要怪他,多年安穩,三生有幸。
後來,據說剛剛新婚的右護法在看完信後與教主大打出手,兩人大戰了三天三夜這才力竭而歇,聖女再也沒回過滄青山,聖女之位卻一直空懸。
收到雲煥的信時端木淨塵輕輕一笑:“你這個騙子!”她明明連那場雪都沒能看完,又怎會有多年安穩。不知不覺間,竟也淚流滿面,他遠目,院中的雪見草迎風招展,他又想起了那個姑娘,不茍言笑,八風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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