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防線的崩塌

文十九/ 防線

今天沒有補課,亦忱在日歷上記了一筆,沒有補課的時候補課費是要退回去的。

喻辭一直很安靜,不鬧也不多說話,亦忱的生物鐘報時之前喻辭已經洗完了澡。

畢柯的朋友圈更新了古桐市最負盛名的一家酒樓的照片,帶着定位沒有文案,像是在跟誰報備,說:我到了。

亦忱退出微信。

“喻辭,你困嗎?”亦忱問。

喻辭看了一眼表,反問道:“要打游戲嗎?”

亦忱感嘆自己的在喻辭心裏的形象,說:“不打,你要是不困的話,我和你說說話?”

喻辭站了大概有三四分鐘,時鐘滴答滴答像是在回答亦忱的話,亦忱沒有給喻辭臺階下,靜靜地等待着,就像靜靜地等待老王說出“死了”那兩個字一樣。

喻辭終是點了點頭,挨着他坐下。

亦忱覺得小孩子的心理健康尤為重要,所以他把所有想得明白想不明白統統抛到腦後,打算先給喻辭做做心理工作。

“我……”

“學長,我撒謊了。”

亦忱的話總是來不及說全就被打斷,他把剩下的話咽回去,聽喻辭說。喻辭有一個他沒有的特點——直。

耿直,心直,不會拐彎抹角的直。

這是好的特點也是不好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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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辭紮下腦袋:“我害怕。”

對嘛,這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反應,他輕輕拍着喻辭的後背,寬慰道:“害怕是正常的,沒關系。”

喻辭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幾顆淚珠霹靂啪嗒掉在了地上,亦忱羨慕喻辭的淚腺。

喻辭:“如果王老師讓我去見了,我覺得我可能支撐不住,回去之後我甚至都不敢路過她的座位,王老師來拿走她的東西的時候我牙根都是顫的。”

亦忱抿抿嘴。

“你第一次問我害怕嗎,我怕極了,可是我撒謊了。你第二次問我害怕嗎,我怕的要命,可是我又撒謊了。我覺得我不該是這樣的,我明明是班長,媽媽說過,班長就是整個班的頂梁柱,是除了班主任之外最重要的人,可為什麽我做不到,又或者這原本就是錯的。”

喻辭憑借着直覺準确無誤地撲到了亦忱懷裏,亦忱僵直了上半身,像個木偶一樣。

喻辭往亦忱懷裏紮了紮,亦忱忘記了膈應這回事,他有個想法——他們這倆媽都不靠譜。

“你說我做夢會夢到她嗎?她是活着的還是沒有活着的?她會朝我笑嗎?她很喜歡笑的,她和班上每個人都玩的開,她說長大了她要做最自由的人……”

喻辭的哭音就像熱水器的警報,亦忱吞咽了一下幹涸的嗓眼。

他該說什麽?原本糾結的是他,是他在想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像喻辭這樣責任心滿滿,把任何事任何人都放在心上,可如今是喻辭自己否定了自己,就像和老王的分歧一樣,他又一次贏了。

也詞窮了。

喻辭的哭聲越來越大,不多時亦忱的肩膀濕了一片。

他才想起來他忘了一件事情——他和喻辭初次見面的時候喻辭堅強樂觀的像個打不敗的小強——比他會裝多了。

所以喻辭真的只是個孩子,只是個責任心重、早熟、又擅長揣摩人心思的懂事的孩子。

想到這裏亦忱僵直的手臂終于往回合了合,他像模像樣地輕輕在喻辭的後背上撫摸拍着,加上他那自帶的溫柔聲線,簡直不要太像一個體貼入微的暖男。

“喻辭,你哭夠久了,再哭明天眼睛會腫的,喻辭?”

“喻辭,你真的不能再哭了,要不你說說,我聽着。”

“喻辭……”

他安慰人的詞彙近乎窮盡,這太難了,簡直比寫一篇八百字的作文還難。

他醞釀着,想要不就地來一篇大作,懷裏的喻辭忽然說:“學長,我今天不想在沙發上睡了。”

不想在沙發上睡了那就回房間呗~

但是你回房間又會自己跑出來~

跑出來還是沙發~

“嗯……”

“學長,我能和你睡嗎?”鼻腔裏發出的聲音悶悶的,卻異常可愛,只是這可愛在亦忱這裏就顯得有些驚悚——

他一年級就自己睡了,說的更不客氣些,從嬰兒床開始他就一直是自己睡,撐死了和張楠嫣在一間屋子裏。

和他一起睡?

不不不,這不是人做的事情,至今也只有一只狗做過,雖然狗狗是他的朋友,但是喻辭是人,這不是一個概念。

他不能接受。

“學長,你會像我哥哥那樣拍着我的肩膀哄我睡覺嘛?”

拍肩膀?亦忱漸漸有了畫面。

“我睡不着,我會做噩夢。”這是喻辭最後的倔強。

亦忱機械性的撫摸着喻辭的後背,腦子再一次亂成一團,這一天天的都是什麽人間疾苦,自己過不好嗎?為什麽撿回來這麽個……

如果亦忱記得喻辭和他說過的他應該學會說不,那他就該拒絕他,或者拒絕一部分,最起碼不要拍着肩膀哄睡,因為這樣也不會有後來。

可事實上這個晚上亦忱所有的防線底線潰不成軍,在喻辭第二波淚漫肩頭開始的時候亦忱不過腦地問:“你可以自己走嗎?”

喻辭立馬點頭,然後離開亦忱,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枕頭跑進了亦忱的房間,連帶着還有幾聲抽泣。

亦忱動了動有些發麻的腿,跟着走到了自己房間門口,他像要去赴死一樣嚴肅,如果今天的喻辭換成吳楊,他可能會把吳楊直接踢出去……那到底喻辭為什麽特殊呢?他也不知道。

卧室裏的燈沒開,也不用開,月亮足以照明。

亦忱爬上床嚴格的做了一條三八線,把自己的枕頭和喻辭的枕頭分列兩邊,對稱的像是在住酒店。

他還把喻辭裹成了一個蠶蛹,自己也毫無心軟。

可,即便如此又有什麽用呢?

喻辭照樣能越過三八線,把手伸進亦忱的被子裏,然後讨要一下輕拍,亦忱繃緊全身的時候想到了喻栀子女士說過的——粘人。

OH,SHIT!

亦忱掙紮了一會兒,放棄了思考,他的手穿過喻辭的腋下,搭在了喻辭的肩膀上,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是這麽個姿勢,但要想舒服一點地拍着喻辭的肩膀,這就是最好的姿勢,他覺得。

喻辭慢慢平靜下來。

喻辭哭累了,再不困也有些困,他哭着哭着睡着了。

亦忱沒有把手拿開,他們相擁度過了一個夜晚,對于喻辭來說這可能是他撒嬌生涯很普通的一次,但對于亦忱來說這是破天荒第一回,有種失貞的錯覺,潛意識裏他開始愈發偏向懷裏這個人。

嗐!誰還沒個脆弱的時候呢?

第二天亦忱的生物鐘準時報點,看吧,這就是孤獨的好處,因為沒有人會叫起床,所以自己養成習慣叫自己。

他睡得不是很踏實,做夢也都是喻辭在哭,喻辭白天病了一場,半夜他還爬起來摸了摸額頭。

他怕喻辭今天心情不好,特意去陳阿婆那買了豆漿,拿回來倒進碗裏的時候還冒着熱氣。

煮雞蛋、煮綠豆水、等油條,他的生活沒變,一如既往,可他知道自己開始變了,他是被譽為一中最聰明的男生,知道自己什麽鬼樣。

喻辭就像在沙發上睡着一樣縮成一團,亦忱的懷抱似乎沒有多多少安全感。

天邊漸漸漾起一道微光,亦忱輕輕地想要摸摸喻辭的額頭,卻看到了白撲撲的臉上兩道未幹的淚痕,他的手停在了半空,恍然間他所有的迷茫有了答案——獨也好,有人在意也罷,只要是他願意的,只要是他想要的,那就無需糾結和掙紮。

不過是開始貪戀來自外界的關心而已,這沒什麽好羞恥的。

亦忱輕聲叫着喻辭,和張楠嫣把他吼醒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所以亦正剛的擔心沒有實現——他一點都不像張楠嫣。

喻辭的眼腫的有些厲害,像被蜜蜂叮過,睜開的時候微微有些困難。因為有光照入,亦忱沒有開燈,不然喻辭可能會更難受。

“學……”喻辭想開口叫一聲,卡住了。哭了一夜給他的回報就是眼睛腫,嗓子啞,他這個樣子不适合去學校。

今天要布置考場,喻辭不去不是很合适,亦忱沒幫他做決定,只是看着他。

喻辭緩了一會兒,坐起來自己揉了揉自己的黑毛,舔舔嘴唇懵懵地說道:“學長,早上好。”

那聲音簡直不要再沙啞,亦忱已經開始想象喻辭成煙鬼之後的樣子了。

“早。你今天要不歇一天?”亦忱試探着問。

喻辭搖搖頭:“我可以。”

好吧,我知道你可以,我就是問問。亦忱微笑着目送喻辭下床去洗漱,床上某個陷下去的地方還留着餘溫,亦忱伸手拽了拽床單,把喻辭忘記拿的被子疊好,只是疊好以後不知道是放在這裏還是拿回喻辭的房間了。

他在猶豫什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索性先放在自己床上,整整齊齊的擺好,再三看過之後帶上門出去,在此之前他的房間白天都是上鎖的,因為有了被子的存在,他下意識的只是帶上沒有鎖。

他在期待什麽?他也不清楚。

今天的豆漿沒有讓喻辭有多麽的開心,反而潤了潤喻辭的嗓子。早飯飯桌上難得的清淨讓亦忱有一絲絲不習慣,可是喻辭沒有說話的打算亦忱自己硬找話頭就顯得很尴尬,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擅長活躍氣氛的人。

吃過飯喻辭到廚房拿綠豆水,在杯子旁看見了大白兔,他把大白兔抓在手裏攥了攥,轉身到客廳去給了亦忱一個微笑:“謝謝學長。”

聲音啞啞的,卻格外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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