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雲會知道(二十九)

文六十九 / 雲知道

第一科語文,9:00——11:30,亦忱倚着一棵樹站成了一棵樹,他耳朵裏循環着蘇雲天的《雲》,這一刻天地都與他無關了,他的眼睛兩個半小時只屬于五中的大門。

老王洪觀葛老師都想過來找他說說話,但看看他的樣子,勸退了。

老王對葛老師說:“你看他像不像一塊石頭,眼睛都不想眨。”

葛老師怎麽能容忍別人這麽說自己的愛徒呢?可看看吧,還真挺像,一塊上下狹長的石頭。

彼時喻辭在做古文閱讀題。

他心無旁骛,下筆穩準狠……胸有成竹,筆跡幹幹淨淨,該塗卡塗卡,該寫字寫字,腦中浮現的只有答案,甚至沒有窗外的蟬鳴和周圍寫字的唰唰聲。

他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他想要的,他的信仰就等在大門外,等他的第一個擁抱。

作文,他的作文已經被亦忱磨得沒有了一點瑪麗蘇的味道,可他确實想當飛行員,也确實恐高,他的爸爸确實會好多種語言,他的目标是亦忱,這都沒有錯,只是那個時候沒人和他說作文從來是半分真九分半假的,他以為只要是自己寫出來的,就需要真情實感。

後來他學會了怎麽去編一篇作文,得到的分數總能比他絞盡腦汁挖出來的高。

十一點一刻,筆落,檢查,合上筆蓋,依次排好。

亦忱當年每考完一科都會對卷子笑一笑,他覺得他走在與喻辭重逢的路上,喻辭笑不出來,他目光堅定上半身挺得筆直,更像是進軍營不久的軍人,完成了一次筆試考核。

十一點三十,鈴聲響起,他已經拿好了東西,雙手放于桌下,等着老師收卷子。

十一點三十二左右他沖出教室,他奔跑着,不理會任何人,他跑的很快,跑在最前面,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給了那個張開雙臂的人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好安心。

“餓不餓?”亦忱拉開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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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辭搖搖頭:“不餓,我們回去吃飯嗎?”

亦忱點點頭:“不過要吃食堂,因為來不及自己做飯。”

“好。”

三位老字輩的面面相觑,居然沒來問考得如何。

回程,車上一片沉寂,亦忱他們坐在最後面,一副耳機一人一只,百聽不厭是那首《雲》。

下午三點開考,最晚兩點半要到考點,接近十一點五十點才回學校。食堂吃過飯回家休息了半個小時又趕到學校。

3:00——5:00的數學。

今天沒有下雨,天氣還挺好。

這是喻辭最擔心的一科卻是亦忱最放心的一科,各種公式的應用和各種題型的變化喻辭都沒有什麽問題,就算抛開選擇最後兩道以及大題最後一道,那喻辭的成績也差不了太多。

同一個地方同一個姿勢同一首歌,老王忍不了了。

老王過來親切的慰問:“歇着呢。”

亦忱摘下耳機。

“這喻辭家和你家是朋友?”

亦忱搖搖頭:“不是。”

“親戚?”

“不是。”

“我就說嘛,你們亦家家大業大,有什麽親戚朋友。”

“家大業大就沒有親戚朋友嗎?”亦忱不明白這是個什麽邏輯。

“倒也不是。”老王換了個話題,“你真不打算和人家姑娘見見?”

亦忱費解:“王老師,您這轉移話題的能力是越來越強了。”

“過獎,我跟你說,人家條件不錯,你說你也二十了,該談戀愛了,別到時候畢業了找不到媳婦兒。”老王意味深長。

亦忱看看五中的大門:“我才二十就相親,是不是不太好,再說了,您都說我這條件世上少有,那我為什麽不自己去找自己喜歡的呢?”

“你就犟,死犟,跟你爹一模一樣。”

“謬贊。”

老王氣走了,亦忱戴上耳機如鐘不動。

如亦忱所預料的,喻辭寫的比語文還要順暢不少,甚至覺得這張卷子有些簡單,所以做完以後他來來回回檢查了好幾遍,确認無誤才放下心來。

沒有人要和他争這個跑步第一,可他還是跑的很快,T恤迎着風,吹起,怎麽又瘦了,亦忱心說。

門口除了各種大巴車就是家長,而亦忱站在最前面,總能讓他看見然後抱住他,像一個有些幼稚的游戲,他們玩的樂此不疲。

教室封住了,今晚沒有晚自習,因為中午那頓飯沒吃好,亦忱好好的犒勞了一下這個準大學生。

當別人還想着是不是多看幾眼書多得幾分的時候他們相擁而眠,催眠曲是文綜。

第二天一切都一樣,還是9:00——11:30,還是3:00——5:00。

上午亦忱等着的時候喻栀子打來一個電話,讓他們下午收拾點日常需要的東西,考完最後一科就在考場外等着,直接回家,拿成績的時候再回去搬東西。

亦忱沒客氣,應了,好吧,既然注定了是現在,那就早死早超生吧!

喻辭終于考完了,他最後一次從考場裏奔出來,笑着,大笑着,撲進亦忱懷裏的時候把亦忱旁邊的老王吓得不輕。

“哎呦呦,這是考得多好,出來一回抱一回,你這是在吸收狀元的好運氣嗎?”

喻辭歪頭笑而不語。

再三确定後大巴車開走了,周圍的家長也帶着孩子零星散去,老王不知道有沒有賠那個女生辣條,亦忱不再管着喻辭的嘴,任由他拉着自己道小賣部買各種零嘴,他們在樹下等着畢柯,沒什麽人的時候就暗戳戳的膩在了一起,仿佛是終于不用再學習了,終于不用再憋着了,兩個人膩得很。

畢柯遠遠的開過來的時候好巧不巧二位剛接完一個悠長的濕吻。

畢柯直接急剎住了車。

不知道亦忱說了句什麽情話,惹得喻辭歪頭,看到了自家的車,然後拉着亦忱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跑了過去。

“哥,你怎麽才來啊?你眼怎麽了?”喻辭坐上來就說個不停。

畢柯覺得自己需要緩緩,可是這一個爹一個媽的親弟弟不給機會,他心累啊!

“我,我眼迷了,五中,它,它偏,所以來晚了。”

“哦,我們快走吧!我都餓了。”

是,你餓了,你還很開心呢,那我呢?畢柯強逼自己穩定情緒,只是這一路再沒往後面看過,他繃着神經,把車開出來新手的感覺。

到家了,畢柯還得回家去,回他自己的家。

可是他不想走,有些話他覺得他親愛的弟弟未必敢對親愛的媽咪說,于是他以一個十分幼稚的理由将媽咪和爹地騙到了後院,十分鐘說完馬上離開現場,暴風驟雨也好,和風細雨也好,他的回去把家裏安頓好再管這邊,他那親愛的傻弟弟真是平時不惹禍,一惹就翻天。

喻栀子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客廳,反而畢高洋還好,最起碼還理智。

各自回屋換了居家的衣服再下來的時候明顯就能感覺屋裏的空氣低了好幾度,這讓亦忱更加不敢說了。

“怎麽了?爸媽,出事了嗎?”喻辭也感覺到了,他坐在喻栀子身邊問。

“站起來!”突然喻栀子吼了一聲。

喻栀子什麽時候發過火,喻辭吓得立馬站直了,亦忱習慣性的把喻辭往自己這邊帶了帶。

畢高洋上前安撫自己的妻子。

“你,出去,你留下。”

前一個你指喻辭,後一個你指亦忱。

亦忱猜到了,世人都說聰明如他,是啊!聰明如他,畢柯來的時候他們在做什麽,他們上車後畢柯什麽反應,他們上樓後畢柯沒有走,他們下來之後就不對了,可是聰明如他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

如果是他自己說,最起碼還有一點點的主動權,如今他完全的被動,不只是他被動,就連喻辭也受到了牽連。

喻辭看看自己的媽媽,看看亦忱,想往那上面想可又不确定,終于還是問了一句:“媽媽要留下學長做什麽?”

喻辭的臉煞白,雙目失神。

“我讓你出去,你不用問那麽多。”喻栀子還是很生氣。

“是因為……”

“喻辭!”亦忱叫了他的名字,連名帶姓,“我等下去找你。”

喻辭看他一眼,手背摸了摸眼睛,說了句:“媽,我求您。”然後跑出去了。

通往後院的門關上,喻辭面朝着客廳的方向,能看見人卻聽不見聲音。

亦忱往前邁了一步,剛叫出一聲阿姨,喻栀子就打斷了他。

“我第一次見你是你收留了辭辭,并且為他奔波的時候,那時候我就想,怎麽會有這麽好的男孩子,主動聯系我,主動和我說我孩子的情況,還把我的孩子照顧的那麽好,如果我有個女兒,但凡我有個女兒那時候我就要和你家說親了。”

“我第二次見你是視頻電話,辭辭考了一中第一,我們開心啊,辭辭的成績和身體我們都清楚,如果不是你,他不可能這麽好,我逢人就誇,我說我家孩子碰到了一個好哥哥,我家孩子有老天爺眷顧,我想着等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請你回來好好謝謝你。”

“然後,辭辭就搬走了,我們在外面沒回來,他讓我給你發消息,和你說再見,我問他為什麽不自己和你說,他說他惹你生氣了,說他可能再也不會和你說話了,我當時覺得這就是緣分,該有的有,該散的散。”

“後來,他在原學校待了一年,又回了一中,那一年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不愛說話不愛笑,就是學習一直往上走,我們擔心啊!可我們擔心有什麽用,又勸不動他,他搬回來的時候我去過狀元巷,原來他住的屋子什麽都沒變,原來你住的屋子空了,還記得視頻那次嗎?我問你們兩個是不是換了屋子,你說是。”

“你們那時候是住在一起嗎?”

亦忱點點頭:“是,不過,那時候我們只是睡同一張床……是住一起!”

喻栀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時候還沒這些心思,是吧?”

“是。”

“你們暑假回來是睡同一間屋子的,是那個時候嗎?”

亦忱稍有些猶豫,但很快确定說:“是。”

“誰先的。”

“我。”

喻栀子突然就哭了,她哽咽着:“你啊!你就不會撒謊,那孩子是什麽脾性我清楚,他不動心思你能強迫他?”

亦忱沒說話,他好久沒落淚了。

喻栀子平複了一下:“兩年過去了,去年年底他突然和我說你回來了,還說你和家裏不大愉快,過年都不在家過,問能不能帶你回來,可以啊,那怎麽不可以,當然可以,我歡迎,那幾天你們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包括除夕夜……你們……後來我們去狀元巷……每次都能看到你……我……我們……我們根本就沒敢亂想啊!亦忱。”

亦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不哭出聲來,他知道會很難,他想過會被趕出去,會挨打,可怎麽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場景。

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下跪,信不信都是第一次,沒有人值得他跪,從來沒有。

喻辭拍門想進來,畢高洋沒理他。

好一會兒,喻栀子讓亦忱起來,然後和畢高洋回了房間。

亦忱和喻辭,隔着一扇門,一個忍不住想要進來,一個只能看着。亦忱只能看着,他現在不能随自己的心去讓喻辭進來,有些東西是要兩個人面對的,可有些東西他扛得起來。

幸好是夏天,幸好天還沒黑,他的少年啊!很快的,很快他就會去找他,再等等,可以的……

門開了,畢高洋和喻栀子下來。

亦忱看過去,畢高洋比喻栀子好不了多少。

喻栀子坐在了沙發上,像是不打算再說話了。

畢高洋問亦忱:“你家裏能同意嗎?”

亦忱:“能,一定能。”

其實他不确定,只是現在他顧不了那麽多了,幸好,在亦正剛這裏,他的勝算從來都很高。

畢高洋也坐下:“你比他大兩歲,你知道你們現在在做什麽嗎?”

亦忱:“知道,我想過。”

“你想過,就想了這麽個結果?”畢高洋突然提高了聲音。

亦忱:“……”

“你知道我們一直想把你認成幹兒子的,你阿姨更是開始給你張羅找……算了,随你們吧!”

亦忱:“!”

亦忱:“您和阿姨,同意了?”

他不敢相信這麽容易,以至于問完以後沒繃住哭出聲來,喻栀子也哭,喻栀子抽出兩張紙遞給他,看看又覺得是恨也是心疼。

“你知道你們在走一條什麽路嗎?非死即傷。”喻栀子這麽說。

亦忱勉強忍住:“我們知道。”

“知道你們還走,你說你們學習那麽好,怎麽就偏偏這時候傻了呢?”

亦忱怎麽知道,他也想問問自己怎麽這時候就傻了,這條路別說走了,之前聽都沒聽說過,如果不是安子祺他們的出現,他都覺得自己在做夢,在夢裏自己創出了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他們是可以相愛的。

畢高洋抱着喻栀子,亦忱站着,喻辭還在外面。

過了一會兒,喻栀子對亦忱說:“孩子啊,叔叔阿姨有兩個兒子,可兩個兒子都是心頭肉,尤其是辭辭,他自小不在我們身邊,我們欠他的,我們不想讓他恨我們,不想讓他不高興……”

亦忱:“不會的,阿姨。”

“你先別說話。你可能已經知道了喻辭是怎麽回到我們身邊的,但是連他都不知道當時那場面有多可怕,他還小,那麽小,如果不是那個老師我覺得他得有一輩子的陰影。”

亦忱攥攥拳頭。

“他爺爺我們的父親一直和我們說,要我們別把柯柯管那麽嚴,要讓他們高興、快樂,你沒見過十歲之前的辭辭,開心的像個天使,可是後來呢?他不願意出門,不願意笑,我們知道是你讓他改變了,但是你得體諒我們,你的這些功勞它還是不足以抵過他是我們兒子這個現實,你明白嗎?”

亦忱接連點頭:“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是我沒看錯人,我再和你說最後一件事情,你知道他那句求我的分量嗎?”

亦忱搖搖頭。

“爺爺儀容修複之後他也這麽說的,求求你,媽媽,你讓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看一眼我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我沒答應,結果,結果他,他,他吞了他爸爸的安眠藥,那個孩子從小就透徹,他小,但是他什麽都知道,他救回來了,爺爺下葬了,為此他一直不肯見我。”

亦忱看向了門外,喻辭正看着他。

“如果,如果我們答應了,你能讓他一輩子都好好的,永遠不再傷心不再經歷痛苦嗎?”

亦忱收回目光,他說:“不能。”

喻栀子看過來。

“但是在我死之前可以,我不敢保證永遠,但至少我活着就可以。”

喻栀子扭頭紮進了畢高洋懷裏,畢高洋嘆口氣:“讓他進來吧。”

亦忱立馬跑到門口打開了門,喻辭已經安靜下來,他摸了摸亦忱通紅的眼。

他們并肩走進來,那麽高的兩個小夥子,最好的年紀,真是最好的年紀,沒有比這個年紀更好的了。

喻栀子直起身,每一雙眼都是那麽紅。

“媽媽,爸爸我,我們……”

喻栀子伸出手:“孩子,過來,媽媽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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