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夜裏風很大,吹在耳邊呼呼作響,但陳心藻不想回屋,她裹着被子縮在屋頂,找回爬樹上房的樂趣之後,屋頂成了她唯一一處能與外面聯系的地方,她碰不到外面,但可以遠遠看着。

偶爾她會期待能在某處看到楚伋瑟縮的身影,但楚伋那麽怕冷的人,這時候肯定在暖屋裏呆着。

不知今夜是什麽日子,西邊江老爺的私家戲臺傳來唱戲彈曲的聲音,咿咿呀呀得很好聽,江府夜晚難得這麽熱鬧。

陳心藻隐約能看到戲臺上有舞着長袖打扮豔麗的戲子,她鄉下小地方來的,京城大戶人家的消遣讓她覺得很新鮮,看得出神。

“陳魚兒?人呢?”

忽然聽見有人叫她,她急忙探出屋檐朝下看——楚伋正在她院裏四處找她。

“不要這樣叫我。”心藻臉紅說。

“你怎麽在房頂上,這怎麽上去的?”說着楚伋圍着房子繞了一圈找□□。

“別找了,沒□□。”陳心藻指了下院裏的老歪脖子樹,“爬樹上來的。”

楚伋盯着老樹皺眉頭,“這有點危險吧……”說着他拿腳蹬了一下,試試自己能不能上去。

“你別上來!”心藻阻止他。

“那你下來。”楚伋仰頭說。

“我不。”她還想看人家唱戲。

“那我偏要上去。”楚伋環抱着樹,不得要領地往上跳,然後順着樹出溜下來。

試了幾次之後,楚伋惱火地說:“你就不能下來嗎?”

“西邊好熱鬧,我想看看。”陳心藻說。

楚伋索性靠着樹幹坐下,“不就是唱戲嗎,這裏也聽得到,煩死了。”

“你怎麽沒過去一起聽?”陳心藻問。

“江老爺宴請同僚,都是京城的官員,萬一有人認出我是我爹的兒子,那該怎麽辦。”楚伋聲音悶悶的,“我估計江東樓也沒膽子讓別人知道他脅迫下官送兒子,所以我自然不能露臉。”

“原來你跟我一樣,都是熱鬧的地方容不下的……”陳心藻輕聲說。

“你說什麽?沒聽清。”

“沒說什麽。”

“你在上面冷不冷啊。”楚伋問。

“不冷,我裹着被子。”

“我說呢!合着就我一人在這凍着。”

陳心藻又想起他凍到發燒的情形,探出頭說:“屋裏還有一床被子,你去拿了先裹上。”

楚伋擡頭笑道:“你貼身蓋的?”

“你還是凍着吧。”陳心藻臉一紅趕緊縮回頭。

楚伋站起身一溜小跑進屋拿了被子出來,舒舒服服地裹起來:“不錯,挺暖和。”

心藻的臉漲得通紅,幸好楚伋看不到。

“風真冷,真慶幸有你陪我。”楚伋随口說道。

說什麽呢,這個時候跑來找我,沒讓我一個人在冷風裏看熱鬧人間,該慶幸的是我……陳心藻心想。

兩個人一起沉默着,聽着遠處哀怨纏綿的曲子。

“這演的什麽?沒頭沒尾的我聽不明白。”心藻問。

“紅梅記的折子,最近在京城很流行。”楚伋漫不經心地答。

“紅梅記?講什麽的?”

“……沒意思,我不喜歡。”

“你跟我說說。”

“有一權相,他有個侍妾,後來遇到一個書生……”楚伋沒再講下去。

“然後呢?”陳心藻很有興趣。

“我忘了。”

陳心藻随手撿了個泥巴塊丢他。

“別砸我,我真的忘了。”

陳心藻覺得沒意思,從房頂一步跨到樹杈上,打算從樹上下來。

“你小心點,別摔了,你要下來嗎?”楚伋仰頭看她。

陳心藻點點頭。

楚伋急忙站起身攤開雙手,“那你跳吧,我接着你。”

一陣風吹過,樹影斑駁搖晃。

我為什麽要你接着……陳心藻想這樣說卻沒說出口,她看見楚伋清秀的臉上忽明忽暗,月色下雙目澄澄望着自己,她閉上眼,心一橫,縱身一躍……

江府的四角戲臺,站在正中間的旦角手上拈着一枝梅花,遙望着一旁的書生角色,嘴裏念白:“呀,美哉一少年也!真是個洛陽年少……”

臺下的人飲酒聽曲,其樂融融,江老爺饒有興致地盯着旦角婀娜多姿的身段。

回到江府寂靜的一隅,月下一對少年少女。

“沒事吧?你怎麽跳到那邊去了?”楚伋詫異地問。

剛才陳心藻躍向了跟楚伋相反的方向,已經落地的陳心藻雙腿發麻,她剛才結結實實地墩了腿,還好沒崴到。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接住你啊?”楚伋生氣地問她。

陳心藻拍了拍膝蓋,想站起來,楚伋雖然生氣,還是伸出一只手扶她。

“我怕把你砸了。”心藻說。

“砸就砸了,我在下面給你墊着總比摔着強。”

“得了吧,就你這身子骨,怕一砸就折了。”

“怎麽可能?我很結實的,給你捏捏我這胳膊……”楚伋跟在後面喋喋不休,心藻嘆了口氣抱起被子回屋。

夜深了,戲臺子偃旗息鼓,一片寂靜,楚伋回到自己的卧房裏等着。

“楚公子,老爺說他今夜不過來了。您早些休息。”門外的珠燕傳話來,她是專門伺候楚伋起居的丫鬟。

那敢情好,早知道這樣我就在魚兒那呆着不回來了。楚伋心想。

楚伋熄了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覺得自己身上還留着陳心藻的味道。

她都不肯讓我接着……她要是不喜歡我,那我也不喜歡她……

越想越煩躁,楚伋猛地坐起身,光腳下地,溜到門口聽外面是否有人。

确認丫鬟都退下之後,他又溜回床上,連頭帶身子一起埋進被子裏,把手伸進亵褲握住□□自渎起來……

宣洩之後,楚伋滿頭大汗,從被子裏鑽出來。看着熟悉的房間和床鋪,想到自己就是在這張床上被江東樓壓迫着,又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跟江東樓一樣令人作嘔,他頓時覺得羞愧難當,對不起陳心藻。他把頭埋進枕頭裏,又哭起來。說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沒人的時候楚伋哭得比誰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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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昏黃,影影綽綽,楚伋坐起身來。床鋪兩邊不知何時站了好些個從未見過的侍女,她們都躬身垂首。

“什麽事?”楚伋疑惑不解。

為首的侍女如同畫中人一樣帶着莊重典雅的笑容:“楚公子,老爺厚愛于您,特地為您準備了貴重的禮物。”

“禮物?”

那侍女一拍手,站在門口的侍女端出一個一尺見方的華美金盒,看侍女端着金盒的動作,盒子似乎有些重量,她淺笑着将金盒遞給第二位侍女,第二位侍女接過,又傳給第三位……就這樣一人人傳過來,傳到站在楚伋身邊的侍女手上。

“請楚公子過目。”侍女緩緩将金盒打開——

裏面竟是白皙秀麗的一顆頭顱,陳心藻的頭顱。她雙眼半睜半閉,唇色慘白,脖頸兒齊平地被利刃斬斷,鮮血從金盒裏滿溢出來,楚伋頓時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恍惚……

楚伋猛然醒轉,冷汗順着脊背流淌下來,周圍一片黑暗,只有他一個人,原來是夢,楚伋松了一口氣,想到剛才的夢分明是紅梅記裏李慧娘被砍頭之後的場景。

“要是陳心藻出了什麽事,那都是我害的。”楚伋頓覺渾身無力,他不僅無法幫她脫離困境,還會給她帶來災厄。

“怨不得她總是避開我,既然如此,以後我不去找她就是了……”做了決定之後,楚伋把身子砸在床上,睜着眼失神,再也睡不着。

已然清晨,楚伋疲倦之極,黑着眼圈起身,在水盆裏洗了一把臉。

“楚公子,老爺今天去游湖了。”珠燕告訴楚伋。

楚伋嘆了口氣,“知道了。”

姓江的愛幹啥幹啥,跟他有什麽關系,這些事珠燕總是喜歡向他報告,好像他十分關心似的。

“老爺……是跟昨天戲班的小旦一起去的。”珠燕越說越詳細,生怕楚伋蒙在鼓裏。

“是嗎?”楚伋問。

“千真萬确,楚公子,您別太介意。”

好好好,楚伋喜上眉梢,他巴不得老爺趕緊厭棄了自己。

“我知道了,昨天的早點還有嗎,挺好吃的。”

“有,我給公子端過來。”說完就聽見珠燕離開的腳步聲。

楚伋長舒一口氣,覺得渾身輕松。

珠燕端來早點,知道楚公子吃得慢,也不在旁邊候着,等過一會再來收拾,楚伋把粥喝了,其他的澄沙團子、油酥果子一類的小食拿布兜了一股腦塞在懷裏,果子還燙着,給他胸口燙紅了一片,他疼得吸氣趕緊把果子拿出來吹了吹再塞回去。

假裝用完早點,楚伋自己一個人溜去陳心藻的院子。

陳心藻正在院子裏挖菜,天氣冷,土凍得結實,她挖了半天才弄出一顆,搓了搓凍紅的手,接着挖。

楚伋躲在院門口,看到她又想起昨晚血淋淋的夢,一下子不敢再邁進院子裏。

這時他才想起來,昨晚已經下定決心不再來找陳心藻,只因今天早上自己太高興,竟然忘了……

“陳心藻!”楚伋小聲叫她。

心藻擡頭,她知道又是楚伋,其實她很想見他,可是看見他又會很緊張。

這次楚伋沒像往常那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而是在院門口探出個頭來朝她揮手。

“陳心藻,你過來!”楚伋小聲喊。

心藻不明所以地走過去。

楚伋拿出一個布兜子放在地上,“早點,趁熱吃。”還沒等她走近,楚伋轉身就跑了。

心藻拾起還冒着熱氣的兜子,打開一看,都是她從沒吃過的精致點心。

此後楚伋不再閑來無事就跑來找她,只是偶爾吃到什麽覺得好吃,就藏起來偷偷帶過來,經常放在院門口就走。陳心藻也不清楚他這到底是怎麽了,想跟他說句話都逮不到他人。

江老爺最近似乎癡迷那個戲班的戲子,楚伋不用每天虛與委蛇,他樂得清閑,每天就想着給陳心藻送點什麽好。

清晨陳心藻起床洗漱,知道一會楚伋又會來,她這次得攔住他問問最近到底在幹什麽。

她從井裏打了水,涼水拍在臉上讓人忍不住渾身打了個機靈。

“哎呀,天多冷了啊,姑娘你還用井水洗。”一個柔軟男人的聲音,陳心藻吓了一跳急忙轉頭。

一個稱得上身段婀娜的男人,雙目如秋水般含情,正靠在院門上看着她。

“你是誰?”陳心藻後退一步警惕地問。

那男人發出一陣咯咯咯的笑聲:“我是誰?你不知道?我是李慧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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