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你知道為什麽京城禁止女子進戲班嗎?”洛小铨知道陳心藻每天都在這院子裏,不曾出門,想必對外面的事情很感興趣。

“為什麽?”陳心藻果然好奇。

“因為朝廷的官大人覺得,‘名雖戲女,乃與伎女相同’。所以後來都換了我們這些青年男子,旦角也是男子來做,比如我,拿手好戲便是貴妃醉酒、慧娘鬼辯。這禁令一下,結果你猜怎的?”

“怎樣?”

“老爺們又都愛上了男的,照樣y亂。哎呀,你說這接下來該怎麽辦?”洛小铨一副真的很苦惱的樣子,“年輕男子也阻攔不了老爺們玩弄戲子,要不幹脆,戲班裏只留一些五大三粗的醜男人來演戲得了,只不過有沒有人看就不知道了。”

“那你為什麽要做戲子?”陳心藻問,“你就甘心被當成女子……”

“甘心?誰會甘心?要不是生活所迫,誰會幹這行,生為男人,卻要學女人雌伏于人,遭人白眼,個中痛苦,還能跟誰說清道明呢。”

洛小铨撸起袖子,把手腕露出來,上面一圈被勒出的紅痕:“你看,這是昨夜弄出來的。”

陳心藻看着那相似的傷痕眼淚倏忽落下:“這到底是怎麽弄的……”

洛小铨心中暗暗得意,知道自己已經得手了。

“江老爺的癖好,喜歡把人捆着,唉,天知道這到底有多麽難熬,原本以為江老爺是個憐香惜玉之人,才決定留在他府邸,誰知他卻有這種折磨人的怪癖,為何我的命如此之苦……”

心藻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滴接一滴往下落,哭得停不下來:“一定很疼……”

洛小铨心想,這姑娘也忒眼淺,我這還沒發力就已經哭成這樣了,接下來只要表現出一些溫柔愛慕,她必上鈎,這樣想着,洛小铨伸手慢慢摟住心藻的肩膀。

“看來只有你能明白我的苦楚……”洛小铨的手指剛碰到陳心藻,她突然避開,手上不知何時又抓住那根晾衣杆,橫亘在自己和洛小铨之間。

“別人欺負了你們,你們便想欺負女人找回來,被迫雌伏很痛苦,天生就該雌伏的人是什麽心情,你又能明白嗎?”陳心藻抹了一把眼淚猛然站起身,舉着竹竿,剛剛以為自己已經得手的洛小铨還沒反應過來。

“你走!誰欺負了你就去找誰,別來找我!”

轟走了洛小铨,陳心藻逃回屋裏,插上門闩,閉上眼靠在門上。

她之前就看到楚伋手腕的傷,細瘦的手腕上連皮帶肉都被磨掉了,血糊糊結着痂,問他怎麽弄的他也不肯說。

楚伋說自己跟洛小铨是一樣的人,她知道洛小铨不懷好意,卻真的不知道楚伋到底在想什麽。

傍晚,楚伋在自己房中發呆,珠燕敲門進來,臉上笑盈盈的,手裏捧着用絲綢遮蓋的東西。

“楚公子,您猜這是什麽?”

楚伋不知道珠燕在高興什麽,他搖搖頭。

珠燕一把掀開絲綢,裏面是一件狐皮披風,毛色玄黑,只毛尖上為白色,如同漆黑的毛皮上染了一層銀霧。

“老爺賞您的,上好的玄狐皮子,您摸摸這毛絨,舒服極了,我看老爺還是對您更好。”

楚伋聽後面無表情,珠燕展開披風,皮草的味道撲面而來,“老爺叫您現在穿着去見他。”

彤雲密布,今日的暮色降臨得更早些,陳心藻不想待在屋裏,屋裏總是讓她透不過氣來,她又裹着被子坐到房頂上去,風中有幾點冰涼,輕飄飄的雪花落下,心藻伸手接着,晶瑩的雪花剛落入手心便消融了。

入冬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地下着,黑暗中的陳心藻看着遠處有光亮的地方發呆,一排紅彤彤的燈籠下,換上了新披風的楚伋路過她的視線,玄黑的披風披在他挺直清瘦的身上,渾身帶着貴氣,依然是一副跟她隔着很遠的樣子,陳心藻沒見過玄狐皮,只當他是在雪中站得太久,身上落了一層雪。

穿着一身白色貂皮的洛小铨正在走廊那頭等着楚伋,他看到楚伋這一身,陰陽怪氣地笑着說:“一品玄狐,二品貂,老爺把咱們的地位都定好了。”

楚伋一路心事重重,走到這才發現周圍落玉飛花。他沒理洛小铨,莫名回頭看向心藻的院子方向,那邊沒有燈火,一片漆黑。下雪了,她會不會冷?楚伋心想。

陳心藻不知道楚伋看不到自己,看見楚伋朝自己這邊看,急忙彎腰俯身。

洛小铨也朝那邊瞟了一眼,知道楚伋在看什麽。

“別想她了,我已經得手了,她現在對我可着迷了。”洛小铨故意湊上去對在楚伋耳語。

楚伋愣了下,随即冷笑:“別逗我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楚伋見到江老爺,江老爺也換上外出的披風,看到楚伋,頓覺眼前一亮:“這玄狐皮子果真适合你。”

洛小铨也跟着楚伋過來,見到老爺盈盈施禮,乖順溫良,簡直跟楚伋面前派若兩人。

“小洛,你看他這般容貌,比起你們班子裏最絕色的小旦如何?”老爺指了指楚伋,問洛小铨。

洛小铨特地走到楚伋正面,仔細地瞧着楚伋的臉,楚伋冷冷掃了他一眼。

洛小铨眼眉彎彎笑道:“老爺,您的眼光還能差嗎,楚公子真的是粉雕玉琢,清光奕奕,只可惜這神情太冷了些,略有蒼白,這要是在戲園裏坐着,拒人千裏之外的态勢,哪個公子老爺敢靠近。”

江老爺走過來,摟着洛小铨,洛小铨也就在他懷裏做依偎狀。

“我看也是,畢竟他性子就冷,不知如何侍人,讓人頭疼,小洛,你給他略施粉黛,讓他變得更媚一些如何?”江老爺笑着說。

楚伋一聽就覺得大事不妙,急忙說:“老爺,我從不用那些東西。”

“今天帶你出去,自然要你打扮打扮,我還等着你豔壓群芳。”江老爺笑道。

“出去?”楚伋不明所以,“我可以出去嗎?”

最終楚伋被洛小铨拖去了裏屋,在臉上塗塗抹抹,直把他扮成一個清麗的女子,老爺再見到他便十分得意:“如此就是你親爹坐在你面前,也絕對認不出你。”

楚伋極不情願被推進了馬車裏,無論如何他也不想如此出門的。

洛小铨坐在他對面,看着他竊笑,“你還真挺适合去學小旦的。”

楚伋氣得偏過頭,一句話都不想說。

馬車駛進一處極熱鬧的街道裏,洛小铨扯着羞憤不堪的楚伋從馬車裏下來,楚伋擡頭觀望……

他跟着爹娘在京城住了一些年,但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街道兩旁熱鬧非凡,街上來來往往人山人海,人聲鼎沸,有許多前來消遣的老爺公子,門口挂着通紅的大燈籠,照得世間夜色都是一片紅彤彤,連天上冰寒的雪花掉進來都要被這份滔天的熱鬧全融了。

江老爺帶着許多跟班,走進了其中一處最奢華的園子裏,洛小铨推着楚伋也跟着進去。園中小橋流水,舞榭歌臺,是京城老爺們最經常前來的消遣之處,園中常年駐着幾個戲班,專為老爺們服務。

戲班的老板知道江老爺不是一般客人,點頭哈腰的親自來迎,直接迎上了二樓,入了珠簾後的雅座,洛小铨和楚伋坐在江老爺旁邊,老板讓看座兒的小厮給江老爺送上茶壺和炭火盆,也給洛小铨和楚伋腳邊一人擺一個炭火盆取暖。

洛小铨面帶笑容跟戲班老板行了禮。戲班老板恭維道:“洛相公,跟了這位大人可真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

“可不是嘛!”洛小铨臉上客套地笑,手上暗自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戲園老板看到旁邊冷冷坐着的楚伋,上下打量了一番,驚嘆道:“這真是神仙落劫、人間絕色,我倒真是不認識,不知這位相公是哪個班的,我在京城這麽多年也未曾見過如此人物。”

這番做作不堪的誇贊一定是說給江東樓聽的,楚伋被他一誇簡直雞皮疙瘩掉一地,恨不得現在就站起來一走了之。江老爺面帶微笑一手按在楚伋肩膀上,楚伋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心裏恨得咬牙切齒。

一會又有幾位官員帶着自己的跟班走進來,跟江老爺互相恭維,一起坐下喝茶看戲。

官員們各自帶着跟班,也有像洛小铨和楚伋這樣打扮得花裏胡哨的男子跟着,這幾個官員都贊了楚伋美貌,時不時眼神瞟過來,弄得楚伋渾身不自在,但江老爺則十分受用,雖然面上威儀不減,心裏卻十分得意。

江東樓當年就只是聽人說剛赴京城任職的小官員楚行簡有個貌如良玉的小兒子,于是便惦記上了,楚伋十一二歲時性子頑皮,跟同伴在街頭追打玩鬧,沖撞了江東樓的車駕,江東樓看楚伋長得好看于是大度饒了他們,但暗中派人查探,得知這孩子就是楚行簡的小兒子。

那時江東樓便覺可惜,這樣一個天仙一樣的孩子不該是個良家子弟,若楚伋是戲班裏的一個小旦,那江東樓何必等了這麽久才得到他。

楚伋如今已經十五六歲,性格不像小童那樣軟弱可塑,楚行簡出了名的脾氣傲,這楚伋幾乎跟他爹一樣。

但無論如何,楚伋終歸是到手了。如今帶出來,就如同一個可以炫耀的戰利品一樣,江東樓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也不管楚伋是否在這裏如坐針氈。

楚伋沒心情看戲,他環顧戲園裏面,樓上樓下還有中間池子都坐滿了人,個個都是達官貴人的模樣,穿着體面,出手大方,戲班的小旦們濃妝豔抹花嫣柳媚,每一個都不過十四五六,挨個給貴座的老爺們請安,一起說說笑笑,有的靠在客人身上,有的直接坐在客人腿上,跟客人打情罵俏,那情态比起女人都更加妩媚。

過一會洛小铨似乎看到幾個相公正在雅間的簾子外說笑,他起身在老爺耳邊請離,江老爺點頭應許,他便離了席,找舊友聊天,楚伋遠遠看去,花枝招展的相公們站在珠簾後面,有說有笑,有人像是羨慕洛小铨似的,伸手在洛小铨的白貂皮子上輕撫。

在這裏所有人都如魚得水,唯獨楚伋與此光景完全格格不入。不知戲園裏熏得什麽香,弄的楚伋頭痛之極,呼吸也不順暢,他恍惚地站起身,江老爺投來詢問的眼神。

楚伋不敢忤逆,只借口說是方便。

終于離開坐席,楚伋頭痛覺得好些了,但熏香依舊萦繞,楚伋煩躁之極,卻并不知道該去哪。

楚伋漫無目的在戲園走了一圈,想找個開窗的地方,但冬日正寒,窗戶都緊閉着,突然一聲瓷碗摔碎的聲音,從一個雅間裏傳出男子的叫罵聲,還有另一個嬌氣男子的哭泣聲。

“欠攮的賤人,還給爺擺譜,這麽多相公爺找哪個不行,還非得受你的鳥氣不可?”

屋裏哭着的那個人聲馬上也連哭帶喊地:“你去找啊!以後別再來找我!”

雅間裏突然撞出來一個醉醺醺的富家公子,正遇上楚伋,醉眼一看,嘴裏念叨着:“這不就有個更俊的嗎!”說着就要上來抱楚伋。

楚伋躲閃不及,擡腳就踹,正中裆下,重創命根。富家公子登時捂着□□蜷在地上,楚伋待要再給他來幾腳,忽然有人從後面拉住他的衣服,扯着就走,這人力氣不小,幾乎扯了楚伋一個跟頭。

“你可真會惹事,就你這脾氣老爺是怎麽忍你到現在的。”拉走楚伋的人竟是洛小铨,他把楚伋拉到沒人的地方,楚伋猛得掙脫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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