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這天底下再傲的相公都沒你這樣的,一看你就沒挨過戲班師傅的毒打。”洛小铨數落着楚伋。

“我又不是唱戲的。”楚伋憤憤地說。

“真不知老爺是從哪撿了你這麽個祖宗。”

楚伋剛撒了火氣,渾身燥熱,把身上的玄狐皮子一脫,全堆到洛小铨身上。

“你這是幹什麽?”洛小铨知道這玄狐皮子珍貴,急忙拖起來,怕墜到地上弄髒。

“這玩意兒太熱了。”楚伋用袖子擦自己一腦門汗,順手把臉上的胭脂水粉都擦花了。

“我可不敢拿着這個,這是老爺給你的。”洛小铨嘴上這樣說,手在玄狐毛上細細地摸。

“我不想在這呆着,出口在哪,這兒太大了,我繞了一圈都沒找到。”

“你要去哪?”洛小铨狐疑地盯着楚伋。

“不去哪,就出去透透氣。”

聽他這樣說,洛小铨勉為其難領着楚伋去了戲樓的後門,這裏正躲着一公子一相公在你侬我侬,那小相公細細腰身不盈一握,面色嬌羞,正被公子緊緊摟着一頓啃。

洛小铨捂嘴偷笑拉着楚伋從這兩人後面經過,不敢打擾他們,但那公子突然擡頭,一把扯住洛小铨,“洛相公!好久不見,你又傍上哪個金主。”

洛小铨忽然認出這個公子,面容微顫,他故作鎮定強笑道:“曹公子,好久不見。”

“你見了我倒真是不心虛。”曹公子皮笑肉不笑,松開懷裏那個相公,雙手撐住洛小铨兩邊,把他堵在牆上:“我們還有筆賬未算完呢……”

楚伋可不知道他們有什麽糊塗賬要算,看出口就在眼前,掀開擋寒的厚門帳就出了戲樓。

洛小铨看楚伋出去,也想跟上,但曹公子無論如何都不肯放他走。

“紅莺已然被我打死了,真不知你給她喂了什麽迷魂藥,死都不肯招出是你跟她偷情,幸好我有人證,不然就被你逃掉了!”

原本還想敷衍一番的洛小铨這下愣在當場:“你把她打死了……”

曹公子冷笑道:“這種賤妾留着做什麽?”

洛小铨難以置信,低下頭渾身發抖,曹公子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迫他擡頭:“怎麽?怕了?”

洛小铨突然用全力把曹公子一推,曹公子向後倒去,撞倒一旁桌上的花瓶不說,直接從桌子上翻了跟頭摔到桌子另一頭。

洛小铨:“別碰我!我可告訴你,我現在是江老爺的人!”

外面的雪還在下,寒風一吹,沒了披風禦寒的楚伋頓時覺得凍得徹骨,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回那個紙醉金迷的地方了,楚伋一個人走在路上,不知不覺已經走出戲園所在的街道,路上漸漸漆黑,民戶一片寂靜,京城的夜晚,熱鬧的僅僅是有錢人的地方。

原本他也是生活在這城中的,可世事變遷,京城對他來說已經陌生得像另一個世界。

楚伋小時候貪玩得很,總是在外面玩到天黑都不願意回家,京城的各處都很新鮮,他毫無顧忌地四處冒險,覺得哪裏都比家裏好玩。

但如今,再沒有一個地方比家更好。

他想回家了。

楚伋大約知道這裏是城西,他家在城東南,京城大得很,又沒有車馬,就這麽徒步走回去估計要走一整晚,他猶豫着,知道回家是妄想,但腳步依然朝着東南,忘卻了時間,走上了回家的路……

院子裏有人聲,陳心藻聽到披上衣服走出門,兩個小厮推着碳車過來,在陳心藻的院子裏卸下一筐炭火。

“陳姑娘,管家讓我們給您送來的炭火,天冷了,您別凍着。”

“謝謝。”陳心藻擺不出架子,對下人說話也怯怯的。

“您客氣。”

兩個小厮正要走,陳心藻問:“老爺今天晚上是不是出門去了?”

小厮點頭,陳心藻又問:“老爺帶着誰去的?”

兩個小厮相互看一眼,其中一個答:“洛相公楚公子都帶着,陳姑娘你也別介意,老爺去看戲了,那戲樓本來就不是女人能進的……”

另一個小厮覺得他多話,急忙一扯。兩個小厮趕緊告辭。

陳心藻嘆了口氣,撿了幾塊炭拿回屋子,先燒一會暖暖。

臨進屋子,她仰頭看了看從天上不斷飄落眼前的雪花,心想之前楚伋總說自己在這憋壞了,這次老爺終于肯讓他出門去,他應該很高興吧,看他穿得很厚實,應該不會凍着。這樣想着,陳心藻進屋關上門。

“阿嚏!”楚伋凍得打了個噴嚏,抱着自己臂膀,後悔剛才沒穿上披風再出來。

不知道走了多久,剛剛已經聽見了三更鼓,江東樓應該早就發現他逃跑了,現在就算回頭也沒意義,索性一口氣走回家去。

下定決心,楚伋加快腳步,雪越下越大,路面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踩在雪上的寒意從靴底攀上全身,楚伋捂着嘴咳嗽起來,肺裏也吸進不少涼氣。

路兩旁的建築屋舍越來越熟悉,楚伋知道自己終于離家越來越近,爹媽現在大概已經睡下了,他迫不及待想回去,不顧雙腿幾乎凍僵,走得更快了。

楚伋的父親楚行簡是個極其清廉的人,楚家在京城不算什麽名門大戶,家住得離皇城也遠,此時楚家門戶緊閉,楚伋走到門口,卻不敢敲門進去。

門口有塊石敢當,已經落了三寸有餘的雪,楚伋累得喘息不止,用手把石敢當上的雪掃掉,坐在上面歇息。

剛才太心切于回家看看,卻沒有想到自己現在這副模樣,該如何面對爹娘。

楚伋使勁用袖子蹭去自己臉上的殘妝,然後站起身走到門口,想敲門的手猶豫半天,最終還是放下了。

我怎麽像個過了門逃回家的小媳婦一樣,楚伋懊惱地想。怪不得陳心藻不肯逃回家,在外面受的苦,怎麽敢回家讓爹媽知道。

楚伋還是不甘心,他走了這麽久都到了家門口,就算遠遠看看家人也好。他繞到後院的牆外,記得這裏有一棵禿棗樹。

再次嘗試爬樹,楚伋雙手凍僵,根本爬不上去。

陳心藻那丫頭到底是怎麽上樹的,我怎麽小時候就不知道學學爬樹。楚伋被自己氣壞了,撲通坐在樹下。

前門吱呀一聲,傳來開門的聲音,楚伋一激靈,馬上站起來。

由于住的離皇城很遠,楚行簡需要比其他官員起得更早,通常不到四更天就出門了,現在新帝求治心切,他靠剛直不屈的谏言得到皇帝的賞識,必須加倍努力,否則該如何扳倒大奸臣江東樓呢。如今的朝廷裏,沒有人比楚行簡更恨江東樓,但新帝登基以來,江東樓助皇帝鏟除作惡多端的閹黨,如今深得聖恩,權大勢大,楚行簡不能将憎惡表現出來,必須對江東樓恭恭敬敬,每次都忍耐到幾乎要嘔出血來。

楚夫人看楚行簡眉頭深皺,殚精竭慮,心裏難過也不敢說,只得默默地幫丈夫整理衣裳,送他離家。

下了一夜雪,街面上一片白茫茫,楚行簡走出家門,看到門外一切都被大雪覆蓋,唯獨石敢當上的雪似乎被人擦掉了,楚行簡也不會留心這些小事,急着去了皇城。

楚夫人在門口默默伫立看了一會楚行簡的背影,也就因天寒衣薄轉身回屋。

家門再次關閉,街上空無一人,牆角一人壓抑的低泣終于變成泣不成聲。

前晌時,江老爺已經回到了江府,現在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招惹他,他派人在戲樓周圍尋了一夜,都沒找到楚伋,沒想到他教訓了楚伋這麽久,楚伋仍然是個膽大妄為不管不顧的性子。

洛小铨不敢再抱着楚伋的披風,一回江府就給了丫鬟拿去收起來。江老爺已經質問他很多遍,他都說是楚伋把披風丢給他就跑了,追也追不上。

“他怎麽敢!”江老爺雷霆震怒,一個小厮跑進來想報告,但老爺拍桌子的樣子實在吓人,站在一旁發抖。

“什麽事?”江盡忠小聲問剛進來的小厮,小厮湊到江盡忠耳旁說:“楚公子回來了。”

陳心藻不知道府上發生什麽事,剛用過飯,院裏雪下得厚,她閑來無事想掃掃雪。

正掃着雪,忽然有人走進院子,她一擡頭,皺起眉頭問:“你怎麽又來了?”

洛小铨笑嘻嘻地說:“哎呀,姑娘你別對我敵意這麽大,我沒什麽惡意的。”

“你別總是來找我了。”陳心藻說。

洛小铨看看陳心藻手裏的笤帚:“你說你這個姑娘當的,還得自己掃雪,叫個小厮來幫你不好嗎?”

陳心藻不想理他,低頭掃自己的雪。

洛小铨自說自話的本事一流:“唉,昨夜的雪下得真大,老爺還非要出門,真是凍死我了,你可別怪我話多,要是老爺的夫人在這裏,我看老爺可不敢這麽風流,可惜啊,這麽大的江府,連個主母都沒有。”

陳心藻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走到洛小铨腳邊掃起來,白花花的雪都掃到洛小铨鞋面上,一副要轟他出去的意思。

洛小铨不以為意往後挪了挪地方,接着說自己的:“其實啊,你是老爺的妾室,又沒有主母在,這裏哪個下人敢不聽你的話?你完全不必過得如此寒酸,若是膽子再大點,主動攬下府內事務的活,做得好,老爺對你青眼有加也不是不可能,這就像跟着師傅學活一樣,你不能只等着師傅給你安排,你得自己上心。”

“你到底想說什麽?”心藻莫名其妙。

“老爺不在,你是主人。”洛小铨把話換得簡明了一些。

看陳心藻傻愣愣的還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洛小铨嘆了口氣,說:“昨夜老爺帶我和楚公子去了戲樓消遣,你可知道?”

陳心藻微微點頭。

洛小铨繼續說:“一開始還好好的,臺上戲演到一半,楚公子說自己憋悶,要出去透透氣,我和老爺都信了他,誰知他這一口氣透到戲散場了都沒回來,老爺派人出去尋他,戲樓周圍尋了個遍也沒見着人,老爺氣了一夜,到早上都還拍桌子呢。”

陳心藻神色變了,連忙問:“他去哪了?”

“那得問他自己,我們可不知道,楚公子前晌的時候自己回來了。”

“他還是回來了……”心藻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楚伋留在這裏如此痛苦,她何嘗不希望他能脫離苦海。

洛小铨搖頭:“楚公子一回來便跪在廳前,老爺甩了他兩巴掌,問他去哪了也不肯說,老爺便叫人把他吊起來打……”

陳心藻笤帚掉在地上:“老爺打他了?”

洛小铨依舊不緊不慢:“老爺看着打了一陣,便有事離府了,楚公子怎麽處置也沒交待給下人,下人哪敢動他,現在還吊着呢,我就怕他沒氣兒了,所以我說,老爺不在,你是主人,除了你,誰敢去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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