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陳心藻問了在哪就跑出院門,拐角處踩在雪上差點滑倒。
“姑娘你慢點。”洛小铨囑咐陳心藻,但她完全顧不上,跑得完全不見了身影,洛小铨留在她空蕩蕩的院子四處看了看,撿起笤帚放在牆邊,自言自語:“這姑娘真是癡情。”
江府這麽大,陳心藻很少出來,光是找路就費了她很多時間,有丫鬟看到她,連忙攔下,問她怎麽了。
她喘着氣,臉上紅撲撲的,一說話眼淚就要掉下來,她也不敢說是找楚伋,只問了前廳在哪。丫鬟看她急成那樣,便好心帶她去了前廳。
但人已不在,前廳只有幾個仆婦灑水打掃屋子。
這下心藻完全不知該怎麽辦,領路的丫鬟又問:“您到底要找誰?”
她一時心亂如麻,忽然想起了江盡忠:“管家呢?”
丫鬟也不知道,搖搖頭,這時一個仆婦擡頭說:“去請大夫了,剛出門不久。”
大夫……楚伋到底傷得多重,她不敢想,蹲在地上喘氣。
“陳姑娘,您沒事吧?要不……我送您回去?”丫鬟問。
陳心藻搖搖頭,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麽,只能期望楚伋沒事。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陳心藻支起身子站起來,她只能回到屬于自己的籠子裏,一直等着,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得到楚伋的消息,這種感覺如同煎熬。
陳心藻腳步沉重往回走,雪後的江府瓊妝玉裹,一派好景,但美景與心藻的心境并不相通,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世界如此凄涼,如果楚伋就此逃離,不要再回來,該有多好。
不知走到哪裏,陳心藻發覺自己已經迷路,仰頭看到園子的拱門上寫着碎玉軒,這裏一邊是雪花裝點的假山池塘,一邊是繁複華麗的雕欄畫壁,她不記得自己走過這邊,正想折返,一只很溫暖的手突然拉住她,把她拉到假山後面。
她一擡頭,看到的是楚伋。
“你在這幹什麽?”楚伋一臉困惑,心藻沒回答,呆愣愣的,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怎麽了?”楚伋伸手幫她拭去眼淚,他的手很熱很熱,熱到發燙。
陳心藻說不出話,只是流淚,楚伋咳嗽了幾聲,看心藻凍得發抖,于是趁周圍沒人拉上她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裏炭火燒得很足,十分暖和,楚伋從裏面插好門闩,讓心藻先坐下。
“冷嗎?看你凍成這樣。”楚伋拉過她凍得通紅的手放在暖手爐之上,幫她暖手。
陳心藻搖頭,上下打量楚伋,哽咽着問:“你到底怎麽樣了?”
“我沒什麽啊。”楚伋看陳心藻眼眶紅紅的,眼神充滿懷疑,一點也不信他的話,只好承認:“感冒了……”
“只是感冒嗎?”陳心藻認真地看着楚伋。
“還有點咳嗽,有點發燒……”
聽他這樣說,心藻覺得自己很蠢,雙手捂着臉默默流淚。
“好了好了,你為什麽哭成這樣。”楚伋把她的手從臉上拉開。
“你昨晚逃跑了嗎?”
楚伋點頭,随後意識到:“誰告訴你的?”
“洛小铨。”
“他怎麽又去找你?”
“他說江老爺發了怒,打了你,還把你……把你吊起來打……”
“這混蛋,他就巴不得我挨打。”楚伋生氣。
“所以沒有打你嗎?”陳心藻問。
“沒有,沒打我。”楚伋說完就開始咳嗽。打是打了,剛回來的時候江東樓氣極,甩了他兩巴掌是真的,但楚伋交待自己只是想回去看看,連家門都沒進,江東樓消氣後便沒再罰他。
陳心藻正想再問什麽,屋外忽然傳來江盡忠的聲音:“杜大夫這邊請。”
随後又有一個年長些的聲音說:“看這方向,生病的又是那位公子了。”
江盡忠回答:“是,麻煩大夫了。”
這兩人說着離楚伋的房間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推門進來。
陳心藻慌了神,這要是被堵在楚伋的房間,如何能解釋得清,她驚出一身冷汗,楚伋忽然把手放在她手上,朝她眨眨眼,小聲說:“沒事,別怕。”
江盡忠一推楚伋的房門,發現裏面插着門闩,于是叫楚伋開門。
楚伋半天才走過來緩緩拔掉門闩,打開門來,江盡忠看他面目頹然,披着一件襖子,捂着嘴不斷咳嗽。
“鎖門幹什麽?”江盡忠問。
“門縫漏風。”楚伋随口說。
江盡忠暫時不跟楚伋計較,先把杜大夫請進了屋子。
楚伋回床上躺着,床上堆着極厚的被子,他拉過被子一角把自己蓋上。
江盡忠搬來椅子放在床邊,請杜大夫坐下。
這大夫杜金紫是個精瘦刻薄的老頭子,往那一坐,翹起二郎腿,把楚伋的右手拉過來,翹着半長指甲的小指給楚伋診脈,看到楚伋手腕上的傷他皺了皺眉頭,俯過身在楚伋脖子上把脈。
“又是患了風寒,您上回是合濕衣而卧,說說吧,這回又是怎麽惹的?”杜金紫斜眼看了楚伋問道。
杜金紫對江老爺府上這些男寵都沒什麽好感,來看病也是看在錢的份上,楚伋剛來江府的時候就因為江老爺用強而大病了一場,那時便是杜金紫來給看的病,杜金紫長年接觸京城的達官老爺,知道老爺們的嗜好,自然明白楚伋的身份,不大看得起。楚伋又屢次自找苦吃把自己弄得生病,杜金紫覺得這都是些男寵争風吃醋的手段罷了,所以他對楚伋就沒個好臉色。
楚伋本來就不喜歡這個杜大夫,轉過頭不想回他。
“夜覽京都雪景。”江盡忠在旁冷冷地說。
“公子真是好雅興。”杜金紫評價。
“勞您這次別再給開那麽苦的藥了,馬尿一樣,不是人喝的。”楚伋說。
“您這話說的,好像您喝過馬尿似的,良藥苦口利于病,您這都不知道?”杜金紫馬上接。
“你不是京城第一名醫嗎,連個不苦的藥都不會開?”楚伋反問。
“得了,那我給您開一味沙糖綠豆甘草冰雪涼水您看行嗎?”
“那能治病?”楚伋問。
“不能,喝了病更重。”杜金紫說。
“那你還開。”
“您要甜的啊……”
江盡忠在旁邊聽着頭痛,也不知道楚伋為什麽跟杜大夫這麽不對付。
“杜大夫,您開您的藥,別管他。”江盡忠說。
杜金紫又診了診脈,跟江盡忠說:“我寫個方子,回頭您讓人照方抓藥就行。”
江盡忠謝過杜金紫,又送杜金紫起身離開,二人出門的時候,江盡忠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楚伋,和他旁邊的厚被子,沒說什麽便離開了。
那兩人的腳步聲一消失,楚伋趕緊從床上下來又把門闩上。
楚伋一把掀開被子,看着躲在裏面的心藻笑道:“憋得慌嗎?也不知那老頭看個病怎麽能啰裏八嗦說這麽久。”
陳心藻剛才在被子裏憋笑憋得難受,馬上從被子裏鑽出來,“人家大夫是來給你瞧病的,你倒是跟他吵得熱鬧。”
“誰叫他總是陰陽怪氣的。”
心藻拿他沒辦法,笑着搖搖頭。
楚伋坐在床頭盯着心藻不說話,心藻被他看得臉紅:“怎麽了?”
“你不生我氣了?”楚伋說。
“我生你什麽氣?”心藻一時想不起來。
“你要這麽說,那我就當你不生氣了。”楚伋明明一臉病容,此時卻笑得開心。
心藻想起楚伋生病的原因,于是便問:“你昨夜到底幹什麽去了。”
楚伋一時想起昨夜的傷心,嘆了口氣坐在心藻旁邊。
“想回家看看而已。”
“難怪,你爹媽一定也很想你……”心藻說。
“我沒敢讓他們看到我。”
“為什麽?”心藻不明白。
“我爹楚行簡為人兩袖清風一身傲骨,怎麽能讓他看到他的兒子成了如今的模樣,他的臉該往哪擱?本來就是我連累了他們。”楚伋說。
“可這不能怪你啊!”心藻着急說。
楚伋聽心藻這麽說擡頭笑了笑,看心藻的頭發在被子裏弄得有些亂,伸手幫她掖在耳後,“我知道了,我沒事,你別擔心我。”
陳心藻臉上通紅,都不敢看楚伋,連忙站起來,“知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你好好養病,我該回去了,在你這待着不像話。”
“哦。”楚伋有點失望,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留她在這裏。
心藻猶豫了一下,說:“你手腕的傷,我幫你包一下吧。”
楚伋看了看自己手腕,之前他讓江盡忠不要綁他,江盡忠不肯,江盡忠說要給他包紮,他便也不肯,非要自虐一般露着傷口,于是江盡忠就懶得管他。
“好。”楚伋說。
心藻幫他包好之後就離開,楚伋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腕不自覺笑了笑,昨日一夜未睡冒着風雪走回家,他本來就十分疲倦,不一會就睡過去。
心藻一個人回到自己的住處,洛小铨竟然還沒走,坐在井邊哼着曲。
心藻看見洛小铨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為什麽要騙我?”
洛小铨拍拍衣服站起來:“你這院是真冷清,坐了半天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心藻:“不用你管。”
洛小铨自顧自哼着曲離開,走到院門口忽然回頭,跟心藻說:“以後你也機靈點,別傻乎乎的別人說什麽都信。”
明明是洛小铨騙了她,卻說她傻,心藻更氣了。
“老爺們的妻妾我見多了,你這麽傻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以後你也不必防着我,我不打你主意。”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心藻說。
“唉,女子也分蠢笨和聰慧,我就編了個謊話,你一聽就冒冒失失跑去救人,平白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中,這不是傻是什麽?要說我見過最聰穎的女子,那得數曹公子家的舞姬紅莺姑娘,什麽叫七竅玲珑心啊,那就得是紅莺這樣的人,進退得失都有分寸,想要幫別人,首先得保護好自己,你說是不是?”
心藻覺得洛小铨今天很奇怪,莫名其妙跟她說一個她不認識的女人。
“男人靠不住的,你真出了事,他自身都難保,幫不了你。”洛小铨說,“別對他動真情。”
“你在說什麽,我沒有……”心藻支支吾吾反駁。
“沒有就好,我今天也是心情不好,拿謊話騙你跑一趟,是我對不起你。”洛小铨笑了笑,“以後要是煩悶了可以叫我來,我唱曲給你聽。”
說罷,洛小铨用手在臉上擦了一下,一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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