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傍晚依然天降大雪,江老爺從朝堂回來,江盡忠在門口迎老爺。老爺問起楚伋的病,江盡忠回已經請杜大夫來看過開了藥。江老爺點點頭:“先讓這渾小子養着吧,等他病好了我再收拾他。”
江老爺走進門廳,看見地板上留着些雪水融化的泥濘,頓時大發雷霆,把幾個幹活的仆婦大罵一頓,說她們好吃懶做,江盡忠連忙喊她們把泥濘都擦幹淨。
“老爺,都是我的錯,我沒監督好下人。”江盡忠怕老爺一時心情不好罰打下人,于是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江老爺在太師椅上坐下:“盡忠,你每天那麽忙,哪裏顧得過來,這些下人真是讓人頭疼,夫人又不在,府裏連個主事的都沒有。”
老爺忽然想起來:“夫人送來的那個小姑娘人怎麽樣?”
江盡忠答:“人是挺老實的,一直在後院裏住着也不怎麽出來。”
“一會叫她來見我。”
陳心藻心裏忐忑極了,走得極慢,前面領路的丫鬟走了一會發現她遠遠落在後面,又提着燈籠返回來找她。
“姑娘,您得走快點,老爺還等着呢。”
“我知道……”心藻覺得雙腳沉得走不動路,莫非是她今天跑出來找楚伋被老爺知道了?身上挨的打又疼起來,心藻覺得自己怕是又逃不過一頓鞭子。
“姑娘,可真的不敢怠慢老爺,您饒了奴婢,走快些吧。”丫鬟看起來也很害怕,從後面推着心藻走。
心藻再次被領到江老爺面前,她戰戰兢兢給老爺請安。
“哦,來啦。”老爺擡起頭看陳心藻,“我記得你說你父親是教書的?”
她點頭。
“那你可能識文斷字?”老爺問。
心藻不知老爺為何這樣問,猶豫着回答:“爹爹是教過一些……”
“能識字還算不錯,雖然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要真是些鬥大的字都不識的人,如何能幫夫君分憂,要來何用。”江老爺說道,“女子讀書,唯在事夫,既然是夫人為我挑的侍妾,她必然是認可你的,我也可以把這院子裏的事交由你管理,盡忠也不至于這麽累,你明日跟我來,幫着我選選新的婢女。”
叫她來居然不是為了罰她,心藻終于松了一口氣。
第二天前晌,心藻來到前廳,丫鬟特地給她準備了椅子,坐在老爺主座旁邊。
過了一會江老爺便到了,身後跟着江盡忠,心藻向老爺請安,她來之前得過夏夫人□□,儀态落落大方,看起來很有良妾的樣子,老爺點點頭,讓她坐下。
人市的牙婆笑盈盈地領着十幾個待選的丫頭走進來,一群女子集體向江老爺跪拜,連着向心藻一起拜了,心藻從未坐過這個位子,看着這些拜得很低的黑壓壓的腦袋頂,她心裏局促不安,手心都冒汗。
随後牙婆起身,叫身後的這些女孩們都擡起頭,給老爺太太看看長相。心藻挨個仔細看過,這些女孩大多跟她年紀相仿,甚至還有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心藻也不知道該選什麽樣的,只覺得她們都挺好。
江老爺用手支着頭有些疲倦的樣子,随手指了指,一群丫頭裏就留下了六個人。
“哎呀,老爺真是好眼光……”牙婆連聲恭維,江老爺厭煩地擺擺手,江盡忠明白老爺的意思,讓牙婆不要聒噪。
“女人說話尖利,吵得人耳根子不清淨。”江老爺說。
江盡忠上前跟牙婆說:“老爺最煩女子說話吵鬧,你讓這幾個人說些話來聽聽。”
牙婆連忙點頭:“好好好,那就讓她們挨個祝老爺大吉大利。”
六個女孩挨個祝過了,江盡忠剔除兩個聲調較高的,最後留下了四個人。
這四人簽了賣身契之後,牙婆樂呵呵地領了賞錢,帶着沒選上的女孩們離開。
“進了江府做丫鬟,就得守江府的規矩,不得偷雞摸狗,不得閑話主人……”江盡忠對這幾個女孩說一大串規矩,心藻這才知道原來江府的規矩有這麽多。
随後四個女孩被帶到院子裏去,院裏擺了一個長凳,兩個小厮拿着長板子站在旁邊。
“江管家,這是要做什麽?”心藻看不明白,小聲問江盡忠。
江盡忠沒理她,第一個女孩已經照吩咐趴在長凳上。
兩個小厮站到女孩旁邊,掄起板子重重打在女孩身上,那女孩疼得眼含淚水,手指死死摳着長凳,似乎被人吩咐過,再疼也忍着不敢發出一聲。
打完二十板子,女孩自己從長凳上跌下來,顫抖着爬起身,也沒人去扶她,只有一個小厮上去給了她一小瓶跌打藥,她默默攥在手裏,勉強站起身走到一邊去。
“這是試刑,即是警醒你們,日後不可犯錯,不可以下犯上,下去吧,會有人帶你們換身衣服,熟悉熟悉在江府要做什麽。”江盡忠對那女孩說。
這時江老爺打了個哈欠叫道:“心藻。”
陳心藻毫無反應。
“心藻!”老爺又叫了一聲,心藻這才驚覺。
“老、老爺。”陳心藻快速伸手擦掉自己臉上的淚。
“我還有事,你在這看着便好,喜歡哪個便選哪個。”老爺說完便起身,叫上江盡忠一起離開。
老爺和管家都不在,現在廳堂院裏的小厮婢女都大眼瞪小眼看着陳心藻。
陳心藻也看着他們不知所措。她覺得自己在這裏快窒息了,只想趕緊回到自己的院子裏縮起來。
小厮們等了一會看陳姑娘沒下命令,于是自作主張拉過站在一旁的第二個女孩,那女孩已經被板子吓得滿臉淚水,但還是乖順的趴在長凳上,緊緊閉着眼睛等板子落下。
小厮高高舉起板子……
“停下!”陳心藻喊了一聲。
小厮差點閃了腰,所有人都停下來面面相觑,不知這個新來的姑娘是什麽意思。
“別打了,她們規矩都記住就好了,不用打。”陳心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說,她根本不敢違背老爺的。
“姑娘,這不合規矩吧,新來的都要過這一遭。”拿着藥的小厮說。
剛剛挨打的那個女孩也在一旁用質疑的眼神盯着陳心藻,仿佛在怪她不早說似的。
“剛才管家說的規矩你們都記住了?”心藻問那四個女孩,剩下的女孩不想挨打,急忙點頭如搗蒜說記住了記住了。
“記住了就好,如此便不用打了。”心藻說,“天氣也冷,趕緊都回去,該做什麽做什麽吧……”心藻越說越小聲,她窘迫地站起來,匆匆逃離了這裏。
老爺知道我這麽幹一定會生氣,心藻一邊往回走一邊想。不知道為什麽,心藻這個時候很想念楚伋,每次她內心忐忑地做出什麽決定的時候,她總是會想到那個膽大包天的楚伋,眼裏沒有規矩,想做什麽便做了,心藻自己雖然也是個頭腦沖動總做傻事的人,可她下完決定總是犯嘀咕,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十分煎熬。
她就沒見楚伋像她這樣害怕過。越這樣想,她越覺得自己跟楚伋遙不可及。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又轉東……哎?陳姑娘?”雪中亭裏獨自吊嗓子的洛小铨忽然看見陳心藻發着呆從旁經過,笑嘻嘻地叫住她。
“天寒地凍的,您怎麽舍得出窩了。”洛小铨踩着臺步走過來,水袖甩到心藻眼前,這才讓她回過神來。
“天寒地凍的,你在這幹什麽呢?”心藻問。
“練功啊,一日練,一日功,一日不練十日空。”
“那我不打擾你了。”心藻說。
“陳姑娘,看你一路上愁腸百結的樣子,是不是那小郎君又出什麽事了?”洛小铨笑道。
“他出什麽事……你什麽意思!”心藻氣得轉頭就走,洛小铨趕緊拉住她的袖子說:“好了好了,我不拿他打趣你了,有什麽煩惱跟我說說呗,好歹我們也算朋友是不是?”
心藻心中郁結,也正缺個人說說話,想到一會回到院子裏也沒有人,于是她便把剛才選婢女的事都跟洛小铨說了。
“看看我說什麽來着,老爺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不過你這麽幹,可就叫老爺失望了。”洛小铨說。
“可是……”心藻想到那女孩哭泣着挨打的樣子,便想到了自己。
洛小铨搖搖頭:“大戶人家懲罰奴婢都很常見,您這也不習慣,以後在這江府還怎麽待啊。”
心藻覺得很委屈:“也不是我想待在這啊。”
洛小铨拿手指戳了心藻腦門,“我可又要說你傻了。”
“不用你說,我自己也知道。”心藻愁眉苦臉的。
“你現在饒過她們,惹了老爺不高興,平白斷了自己日後上升的路。還不如你先忍耐,就讓她們挨打,等以後老爺信任了你,把更多江府內務交到你手上,到時候你有了權力,誰挨打誰得賞,那不都是你一句話的事嗎?”洛小铨難得正經起來,“你想讓府裏的奴婢們過得好,你就得站到高位再去幫他們,哪個奴婢不希望有個好主子?”
心藻擡頭看洛小铨。
“怎麽,覺得我說得不對?”洛小铨說。
心藻覺得自己沒法搞清楚這種事情,她猶豫地搖頭。
“你覺得江管家人怎麽樣?”洛小铨忽然問。
“江管家為人冷淡些,但他從未克扣我的吃穿用度,也沒見過他對下人打罵呵斥,只是楚伋說他人不好……”心藻說。
“小郎君那公子性格,看誰都不入眼,他的意見就不用參考了。”洛小铨仿佛很瞧不上楚伋似的,“我倒覺得江管家人不錯,能不違背老爺的地方,他都會盡量護着,包括你我。若是像他那樣,不比你整日縮着有用得多?”
心藻說:“你是要我忍耐那些事盡力去讨好老爺……”
“在江府老爺就是天,我們都是奴才,你不讨好他讨好誰?”
晚上老爺回府,問起陳心藻選了哪個婢女,小厮回說陳姑娘哪個都沒選。江老爺笑道:“畢竟是夫人的人,這眼光如此高嗎?”
然後小厮老老實實交待了陳心藻沒對剩下那三個丫頭試刑,中途就走了,江老爺這下不高興了,“真是沒用,以後府內事她不用管了。”
随後江盡忠監督着,小厮們還是把剩下那三個新來的丫頭挨個打過,該怎樣還是怎樣,一切都沒有變化,只不過這下全江府上下都知道了,新來的姑娘說話完全做不得數,用不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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