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第二天,忽然心藻的院裏忽然來了好些梳頭婢女,她們把心藻圍起來,說是老爺吩咐要好好給心藻裝扮一番。
心藻不明所以,只能任由她們打扮,畫得面粉唇朱,光華耀人。
打扮之後,心藻穿着老爺給的那身衣裳款款站在小勝面前,小勝笑嘻嘻說姑娘你比我見過的所有京城姑娘都好看。
“別說笑了。”心藻憂心忡忡,她猜不透老爺把她打扮成這樣到底要做什麽,肯定沒好事。
入了夜,丫鬟拎着紅紅的燈籠,領着心藻去見老爺,走過長長的走廊,心藻被領去了江府的清晏舫,清晏舫建成船的模樣,船頭臨水,可以觀景賞月,是江府最雅致的賞景地,江老爺宴客的地方。
走到近前,舫中的琉璃窗透出五彩斑斓的光亮,老爺正和客人在裏面把酒暢談,舫外侍候的丫鬟端上冒着熱氣的青瓷湯蠱,遞給心藻,說是老爺特地吩咐,要她親自送進去。
心藻推開門進去,舫中暖洋洋的,江老爺和一個圓臉的中年人學古人在席子上對坐着飲酒,一個清秀小厮在旁給他們斟酒。那中年人富态可掬,臉像白面團一樣,是個養尊處優的樣子,想必就是江老爺今天要招待的信國公。
心藻低着頭不敢看座上的人,端着湯蠱來到桌前,覺得這時江老爺和信國公都盯着她,她連大氣都不敢喘。
只聽江老爺說:“孫大人請嘗,我特地從杭州挖來的廚子,做的西湖牛肉羹,恐怕在這京城,就屬我這做的最地道了。”
信國公眼睛也圓溜溜的,将心藻從頭掃到尾,嘴上回答江老爺,“江大人會享受啊,杭州好地方,美女如雲。”
江老爺捋着胡子笑道,“美人于我,不過是過眼雲煙。”
江老爺說着就伸手摸了一把自己身邊小厮的臉,心藻一擡眼發現那是楚伋,不知為何老爺讓他穿得像個小厮,楚伋早就看到心藻進來,他朝心藻使個眼色,讓心藻趕緊走。
心藻把湯盅放在信國公面前,正要退下,江老爺朝心藻招招手,示意她不要走,然後又讓心藻坐到信國公身邊給他斟酒。
心藻哪敢不從,只好在信國公身邊跪坐下來,楚伋幽怨地盯着她。
“佳人作陪,這酒更香了。”信國公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眼神時不時瞟向心藻,心藻也只能臉上陪着笑。
信國公孫福祥,祖上是個極能打的開國名将,曾随本朝□□征伐天下,爵位傳了一百多年傳到孫福祥手裏,昔日信國公的骁勇善戰傳到半路就丢了,完全看不出來信國公還是個武将,已經是個金鑲邊的面口袋,裏面只裝着酒肉財色。
以江東樓的身份原本不需巴結信國公這樣的功勳貴族,但越是看似無關,越容易結交,顯得情誼醇厚,單純圖你這個朋友。況且如今鬥倒了能讓文臣們同仇敵忾的閹黨,朝內又開始黨争,這些文臣之外的勢力,也不得不拉攏。于是江東樓便以舊友相聚的名義,把信國公請到家裏來。
喝着喝着信國公唉聲嘆氣起來,江老爺關心問道:“孫大人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不順心的事?”
“江大人應該知道,皇上最近對我極度不滿,都是聽信了那些言官的彈劾,你說他們芝麻大的官,整天彈這個彈那個,不幹點正事。”
“原來孫大人還在煩惱此事。”江東樓說。
“怎麽不煩,尤其是那個楚行簡,整天在皇帝面前說我壞話,真該死。”孫福祥剛說完,楚伋倒酒時弄倒了酒杯,酒水灑了一地,楚伋急忙跪到一旁,頭深深埋下去。
江東樓臉上仍然帶着笑意,假意斥道:“沒用的東西,倒酒都倒不成。”
心藻看到楚伋一聽到這個名字臉色就變了,她擔心江老爺責罰楚伋,急忙起身去把弄灑的酒水擦幹淨。
孫大人還在說楚行簡的事,楚伋跪在地上,緊緊攥着拳頭。
江東樓也沒叫楚伋起來,而是對孫大人說:“那我說個能讓孫大人高興的事,我有楚行簡的把柄。”
“什麽把柄?”孫福祥很好奇。
“這楚行簡,六年前初到京城之時寂寂無名,不堪埋沒,便給當時的禦史大人上了一封自薦信,想讨好禦史,把他調到更有作為的職位去。”
“那又怎麽樣呢?”孫福祥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他不明白這算什麽把柄,不過是求官信罷了。
“大人,您好好想想,他讨好的,是前監察禦史左清運。”江東樓諱莫如深。
“左清運……我想起來了,左清運是閹賊的黨羽,新帝登基之後,左清運被革職查辦,連家都抄了。”孫福祥說。
“是了,負責抄家的就是我,剛巧,我在左家搜出了楚行簡六年前的這封信。”江東樓說着,不經意瞟了楚伋一眼,楚伋臉上通紅,脖子上的筋支棱突出。
孫福祥大笑起來,“好啊,當今聖上最痛恨當年巴結閹黨之人,楚行簡這可算是人贓俱獲了,看他現在還在皇帝面前享着聖恩胡亂彈劾,還一副剛直不阿的架勢。”
說完孫福祥捏住自己的雙層下巴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江大人,既然你已經握有楚行簡的罪證,為什麽不早點拿出來,讓他徹底不能翻身。”
“那樣倒是沒什麽意思了。”江東樓笑道,“我給大人看一個人。”
“楚伋,擡起頭來給大人看看。”江東樓命令。
楚伋一動不動。
孫福祥把圓潤的身軀稍微向前挪了挪,探頭看着地上的人很好奇:“楚伋?這是……”
“擡起頭。”江東樓再次命令,楚伋咬牙擡起頭,眼圈有些泛紅。
孫福祥仔細端詳楚伋的臉,忽的一拍手,驚訝道:“我想起來了,幾年前跟江大人把酒談天,便聽江大人說看中了楚家一個長得極好的兒子,是不是就是這小子?”
江東樓微笑着點頭。
孫福祥大笑起來,“長得果真不錯,這麽一看眼睛跟他老子還挺像,我剛才只當是江大人新收的哪個戲園相公,江大人真是好手段,哈哈哈哈,那楚行簡官小傲氣大,整天在朝堂上充什麽大尾巴狼,誰知道他暗地裏為了巴結大人,把自己兒子都送來了,大人可要好好待這孩子,別辜負了楚大人的心意。”
楚伋恨得落下一滴眼淚,他擡手一擦,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來。
“孫大人今夜就留在寒舍如何?楚伋,你去陪孫大人。”江東樓說。
“不敢不敢,楚公子是江大人的心頭愛,我怎敢掠美。”孫福祥大笑着擺手。
楚伋實在待不下去,他騰地站起來,一聲不吭轉身跑出去。
江東樓也不管他,問孫福祥:“這下大人可消氣了?”
孫福祥笑得喘不過來,“消氣了消氣了。”
心藻在旁邊看着,心裏難受至極。
“給孫大人倒酒。”江東樓說。
心藻只顧擔心楚伋,沒聽到江東樓的命令,江東樓又重複一遍,心藻這才聽到,趕緊給那個笑得快岔氣的孫大人倒酒。
“這孽畜現在還缺管教,說也不說一聲就跑了,我找人把他叫回來,任孫老爺打罵發洩。”江東樓說。
“不必,江大人可別欺負人家了,你看他剛才都要哭出來了,哈哈哈,楚行簡竟然養了這樣一個好兒子。”孫福祥還在笑,心藻恨不得給他一頭摁菜裏。
舫中兩個權貴依然喝酒吃菜,心藻借出來端菜的空隙跑出來,看到楚伋一個人坐在池塘邊的枯枝下抱着頭,池塘的水面結了一層冰,冰封了水下的波瀾。
“楚伋……”心藻從他身後走過去。
“別管我了。”楚伋知道是心藻靠近,他聲音有些哽咽,“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
心藻沒再說什麽,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只能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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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涼,吹得楚伋清醒了,他使勁揉自己的臉,前陣子還讓陳心藻不要哭,現在自己倒是在這裏哭個沒完。這種事他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不過是受了折辱而已,不應再為此難過,反正難過也沒有任何用處,他現在還能怎麽辦。
楚伋站起身,深吸一口氣,回了清晏舫,宴席已經散了,只有江東樓一人坐在琉璃窗前自斟自飲。
“你還知道回來。”江東樓咽下一口酒,乜斜着眼睛,眼角挂着笑意看楚伋。
楚伋見心藻已經不在,他轉身想去尋她。
“站住。”江東樓醉醺醺地喝道,“你又想去哪?沒規沒矩的,過來陪我飲酒。”
楚伋背對着江東樓沒有動。
江東樓嘆了口氣,聲音柔和下來:“過來吧,今天是有些委屈你了。”
不管怎麽江東樓怎麽說,楚伋就是不動。
“你要在那裏站到什麽時候?”江東樓有些不耐煩。
“他們人呢?”楚伋開口問道。
“他們?你說孫福祥?酒足飯飽,當然就安排他去休息了。”
那心藻呢?楚伋想問,但如果他表現得太關心反而會連累她,于是楚伋依舊沉默。
江東樓見楚伋不過來就自己站起身搖搖晃晃走過來,摟住楚伋的肩膀:“還在生氣呢?”
江東樓酒氣沖天,楚伋皺起眉頭推開他。
“哈哈哈……”江東樓大笑起來,“朝堂上你爹可把孫福祥彈得夠嗆,信國公孫大人在百官面前頭都擡不起來,你說他能不恨你爹嗎?我這樣對你,只不過是想讓他舒暢一下,你不要往心裏去。”
“這個信國公欺壓百姓,霸占良田,我爹沒有錯。”楚伋冷冷地說。
“話是這麽說,可是為了這種事得罪信國公,不是什麽明智之舉,你爹還是差算了一籌,我這也是幫你爹一把,孫福祥雖是酒囊飯袋,但萬一你爹把他惹急了,最後誰也得不到什麽好處,不如由你牽線,讓他們和好罷了。”
“我?”楚伋不明白。
江東樓笑笑,朝着門喊道:“盡忠,進來吧。”
江盡忠從門外進來,手裏端着木盤,裏面放着一把剪刀和紅綢。
江東樓把楚伋的束發解開,然後拿起剪刀。楚伋急忙後退想躲開,江盡忠上前擋住了他。
“你不用怕,不過要你一截頭發,俗話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現在不在父母身旁,給他們送回一段青絲以解相思罷了。”江東樓揪起垂在楚伋耳旁的頭發,用剪刀咔嚓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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