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心藻一步也走不動,雙腿就像被抽去了骨頭一樣,站不起來,江盡忠把她拖到院中的積雪上,心藻身上的血跡将白雪染得斑斑點點,江盡忠怕她掙紮,把她雙手捆在一起,其實這只是多餘,心藻一點掙紮的力氣都沒了。

江盡忠回房拿了自己經常擦拭的屠刀,在月下磨刀。

以前逢年過節的時候心藻見過殺豬宰羊,屠戶總是先用刀割開脖子放血,等牲畜抽搐到只剩了□□才下手,剖開胸口,把刀插進皮與肉之間,一手捉刀一路劃過,另一手扯着皮子刺破透明的筋膜剝下來,熱氣騰騰。

剝人皮總歸是差不多的,看江盡忠此時嚴肅得可怕的神情,心藻有些同情他,江東樓這都給他派了什麽苦差事,剝皮又臭又腥,還會沾一手血。

江盡忠磨好了刀,朝心藻走過來,江東樓坐在後面喝茶,等着看剝皮。

心藻此時意外很平靜,鞭刑,扒皮,只是為了讓她害怕、讓她後悔罷了,可是他們做的太多,心藻從小就被要求不能做這不能做那,稍有逾矩就被棍棒相加,自己的血見到太多,已經麻木了,連恐懼之心都消磨殆盡。

她現在只可惜之前江盡忠喂她的藥都浪費了,她還是要死。

江盡忠揪着心藻的衣領把她拎起來,一刀劃開了她的衣服,染血的上衣落在地上,滿布傷痕的胸口在月光雪地裏白得亮眼。

江東樓的手緊緊抓着椅子的扶手,幾乎要把扶手捏碎,這麽多年的夢魇一直纏繞着他,看見女人身子他依然會覺得心悸,覺得一把刀已經涼飕飕地抵在他的肚子上。

江東樓騰地站起來:“盡忠,皮子剝好就送到卧房來,楚大公子正等着。”說完他就走了,剝人皮的場面,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官老爺也受不了。

髒活累活仍然是江盡忠的,難題也是他的,他攥着刀子的手已經出汗,刀尖在心藻身前顫抖,他仍是下不了這個手。

到底要如何,先放血還是要直接下刀,心藻閉上眼,等着屠刀落下。

刀尖冰涼地貼在心藻手腕上,江盡忠用力一劃,捆着心藻的繩子斷開,落在雪上,随後刀也掉在雪上。

心藻睜開眼,江盡忠像是被抽了魂,臉上滿是淚水,像燒盡了的蠟燭,違背江東樓,竟然讓他如此難受。

“你走吧,趁老爺還沒發現。”江盡忠說。

心藻面無表情:“你要放我?”

江盡忠搖頭:“我是要放過自己。”

他不再說什麽,轉身拖着失魂落魄的身子離開,消失在黑暗中。

心藻一個人躺在雪裏,仰頭看着月亮,對自己活下來這件事并無任何知覺。

楚伋……

心藻恢複了些力氣,她慢慢從雪地裏爬起來。

------

楚伋昏迷中又被江東樓踢醒,被踢得肚子裏的氣都吐出來,肋骨一定是折了,不然不會動一下就痛得要命。江東樓把他趴着摁在床上,楚伋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散架了。

“可惜啊,”江東樓手裏拿了染血的鞭子,湊在楚伋耳邊說:“你的孩子已經化成一灘血水。”

楚伋咳出一口血:“你把心藻怎麽了?”

江東樓晃了晃鞭子,“她是我的小妾,我想怎麽罰就怎麽罰,一會我還要送你一份大禮。你們一對奸夫□□,還想有什麽好果子吃,你一個在男人身下承歡的賤種,居然也想要兒子?”江東樓始終都在孩子上糾纏不清,楚伋覺得他已經魔怔了。

“你想要孩子是吧,你自己給我生。”江東樓将鞭子倒轉過來,用鞭柄。

------

心藻在走廊裏走得跌跌撞撞,她攥緊手裏的東西,覺得自己是瘋了。

瘋女人瘋女人。

她一路跌跌撞撞到江東樓的寝卧,裏面果然燈火明亮,楚伋和江東樓正在裏面。

她一直都想救楚伋,想救他出來,想讓他逃離江東樓。

如果之前她能,她便會這麽做。

以前或許不敢,可是現在……

陳心藻,大概是瘋了。

施虐的江東樓太專注,沒注意到房間進來一個人——她面色蒼白,黑發披散着,身上到處都是腥紅的鞭痕,像個凄慘的惡鬼。

她無聲無息走上去,柔弱而布滿傷痕的手如同枯枝一樣,搭在江老爺的肩膀上,同時她踮腳湊到江老爺耳邊叫他:“江東樓。”

江東樓只覺背脊滲出寒意,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一把尖刀便毫無征兆地刺進他的肚子。

江東樓張了張嘴想要呼救,但驟然捅進來的異物讓江東樓把聲音完全吞回去,他驚恐地扭過頭,看到他身後站着的正是漠然的陳心藻。

江東樓倒在地上,陳心藻呆滞地看自己手上的血,放在鼻下聞了聞,覺得果真很臭。

“心藻!”楚伋從床邊滑到地上,他不顧一切地喊她,終于把她從滿手鮮血的眼前喊出來。

“心藻,你看上去好慘。”楚伋擔憂地說。

心藻不知道自己在楚伋面前是一副血淋淋的樣子,她朝楚伋笑了笑:“你才是。”

捅了人還能面不改色笑出來,楚伋覺出心藻已經不太正常了。

心藻跌了兩步走到楚伋身邊,想解開捆着楚伋的繩子,覺得雙手無力根本解不開,她轉頭看到一旁倒在地上的江東樓腰上插着刀,便起身要去拔刀割繩子。

楚伋急忙叫住她:“心藻!拔了刀他就沒救了!”

心藻茫然地看楚伋,她不明白楚伋是什麽意思。但她還是聽話地縮回手,低頭用牙咬用手抻,楚伋的手腕被弄得生疼他也不敢出聲。

繩子終于解開,楚伋不顧一切抱住心藻:“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

這時淚水才從心藻的眼裏湧出來:“我想保護你的,他不該這樣對你。”

楚伋忍着眼淚說:“心藻,不能殺他,我們要活,他就不能死,他死了官府一定會要我們償命。趁沒人發現,逃吧。”小妾殺死夫君會被判淩遲,楚伋不敢告訴她。

心藻:“可他本來就是要殺我的,總歸都是死。”

楚伋撿起一旁的外袍披在心藻身上,裹緊她:“現在就逃,我不會讓你死的。”

心藻身子很虛,若不是楚伋扶着,她走幾步就要歪倒在一旁,但楚伋也傷得夠嗆,他一手扶着心藻,一手捂着自己斷裂的肋骨,兩個人相扶相持,來到江府外牆下。

楚伋扶着牆下的一顆梅樹,一邊喘氣一邊說:“心藻,你還有力氣嗎,你不是很能爬樹嗎,你順着樹爬上去,□□出去。”

心藻還是一副呆呆的樣子:“好。”

心藻手抓着樹枝,楚伋托着心藻的腰,用力把她推上樹,心藻坐在樹上看到江府的牆外。

“楚伋,我們可以出去了。”心藻喃喃地說。

“嗯。”楚伋靠着樹滑到地上,他已經筋疲力竭。

心藻回頭看楚伋:“你怎麽了,上來啊。”

楚伋嘆了口氣:“心藻,我不會爬樹。”

心藻終于急了:“不行!”

“……而且我也沒勁兒了……”楚伋接着說。

“不行!不行!不行!”心藻瘋狂搖頭。

“心藻,你自己走吧。”楚伋說。

“我不要!你上來!我還有力氣,我拉你上來!我拉你上來過,你還記得嗎?你不走我也不走。”

楚伋擡頭看心藻,心藻急得哭了,被人打,被人剝皮,她都沒哭。

楚伋只好站起來,其實他向來沒什麽毅力,累到無力的時候總是選擇放棄,但這次不行,他扒着樹,朝心藻伸出手,心藻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硬是拽着楚伋把他拖上了樹。

心藻看上去很高興,她終于可以和楚伋一起走了。

他們從牆上跳下去,落地的時候楚伋摔得昏迷,心藻急着叫他好半天他才醒過來。

“好疼。”楚伋清醒之後說。

“我們要不要歇一會?”心藻問。

楚伋搖頭:“不能歇,江府就在城郊,我們很快就能逃離京城。”

“那我們該往哪邊走呢?”心藻看着四下無人的黑暗,她從沒出過江府,對外面一無所知。

“你還記得我說的郊外那家賣豬肉脯的店家嗎?”

心藻點點頭。

“那裏往西走有一大片林子,逃進林子裏,就算江東樓醒了派人來追,一時半會也追不上,我帶你去。”楚伋起身,心藻扶着他。

他們逃進月色,離江府越來越遠,心藻覺得恐懼,她抓着楚伋的手更緊了,楚伋一直在安撫她。

不知走了多久,楚伋指着黑暗中一座山形:“那是清泉山,以前常常和同窗爬上去登高望遠,山頂還有不知名的古人題的詩,狗屁不通。”

原本很緊張的心藻被他逗笑了,羨慕地說:“你去過好多地方。”

“以後你也都可以去……這邊走,我記得有條河……”楚伋拉着心藻穿過一小片枯樹林,面前果然是一條河,河對岸有幾間茅屋。

“完了。”心藻看着湍流的河水有些絕望,“我不會游泳。”

“怎麽動辄就完了,這邊這邊。”楚伋沿着河岸尋了一段路,找到擺渡人停在河邊的木筏,他高興地跑了幾步,牽動傷處疼得他蹲在地上。

“你跑什麽?”心藻嗔怪。

“你看,有筏子,大冬天的水這麽涼,我還能讓你游過去不成?”楚伋忍着疼,間隙還對心藻笑了笑。

“你會劃嗎?”心藻問。

“沒劃過,不過看多了也就會了,上來吧。”楚伋率先上了筏子,然後站在筏子上朝心藻伸出手。

心藻總覺得筏子看上去很不安全,但還是踏了上去。

河上風很涼,楚伋用長篙撐着筏子往對岸劃過去,心藻看着遠處黑暗的山不說話。

“在想什麽呢?”楚伋問。

心藻搖頭。

“害怕嗎?”楚伋又問。

心藻回頭看楚伋說:“有你在,我就不害怕。”

楚伋有些不敢看心藻的眼睛,他看着沒入水中的長篙點點頭。

筏子漸漸靠岸,岸邊的水流沒那麽急,河的表面上還結着薄冰,筏子擠進薄冰,冰面發出咯啦啦的聲音碎裂開。

“我穩着筏子,你先上岸。”楚伋用長篙撐着河底的石塊。

心藻站起身,她的小腹還很痛,用力一跳,一腳踩在石頭上,差點滑倒。

“小心!”楚伋急忙喊。

心藻穩了穩,這才站住,面前是一條上山的土路,土路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

這時她覺得自己真的逃出來了,以後又該怎麽辦呢?想到這,心藻回頭看楚伋,想确認他在身邊……

她回頭的時候,楚伋把長篙在岸邊的石頭上一撐,筏子退出冰面,回到了河流中間。

楚伋就這麽遠離了岸邊,遠離了她。

“沿着那條路上去,看到賣豬肉脯的往西走,鑽林子……”楚伋的聲音越來越遠,心藻呆呆地站在岸邊,看着楚伋的身影融進了黑暗。

“陳魚兒!一定要活下去!”楚伋的聲音已經哽咽,聽不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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