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俠客行(五)

謝瑢滿口血腥,不等他開口,陸升已攥住他衣襟再怒斥道:“如今多事之秋、危機四伏,你不放在心上也罷了,總要留點自保之力,二十餘年苦練的功力,怎能說舍棄就舍棄!”

饒是精明如謝瑢,這次也當真糊塗了,望着陸升那痛心疾首的眼神,終究露出茫然神色,追問道:“舍棄?如何就……舍棄了?”

陸升卻當謝瑢執迷不悟,一咬牙又道:“你若當真……非要行此道不可,也該等到為你師父完成心願,起了黃帝陵才是。否則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抵擋強敵?”

謝瑢似有所悟,連臉頰的疼痛也消散了,不動聲色問道:“若是往後百事了結,我便能任意尋個人鴛鴦交頸,颠鸾倒鳳了不成?”

陸升眉頭微皺,又道:“自、自然能!”

謝瑢薄唇一勾,笑道:“抱陽,你但凡說違心話,便會口吃。”

陸升惱羞成怒道:“我、我句句都、都是——”

剩下的字眼,便轉瞬淹沒在口唇相合當中。

陸升震驚交加,一時間竟忘記了将謝瑢推開,只任憑他手臂環繞過肩背後腦,扣住頭顱,唇舌纏綿,即霸道又狂熱,卷纏得他舌根隐痛,仿佛恨不能将他吞吃入腹一般。火熱交融中,他嘗到謝瑢口中傳來的血腥滋味,卻好似開到荼蘼的濃豔花香,愈發催人神魂沉迷。

陸升擡手放在謝瑢肩頭,作勢欲退,謝瑢卻勾住他腰身,猛然一旋,轟然一聲,将他壓在博古架上,唇齒稍稍偏移又再度膠合,輾轉反側,仿佛要自口中将他的精氣榨取幹淨。

就宛若欲海潮生,陸升漸漸腿也軟了腰也抖了,背靠着博古架便朝下滑去,謝瑢粗魯抓住他一側臀肉往上一提,又迫近半步,膝蓋擠開兩腿,硬生生将他禁锢在身軀同博古架之間。

陸升吃痛,不免皺眉悶哼起來,徒勞掙了掙,卻連腳也險些夠不到地面。面前這人不由分說将他壓制,他便恍惚覺得自己不過是砧板上一塊魚肉,正被人肆意揉搓打量,估算從何處下刀,他卻連反抗的力氣也沒有。

纏綿了不知多少時候,陸升神智昏沉,那人咬腫了唇,又連綿落吻,自眼睑面容吻到頸側,随即擴散至裸露出來的肩頭胸膛,陸升被剝開衣衫時,突然間心頭巨震,再度抓住謝瑢的肩膀,竭盡全力将他推開。

謝瑢順勢不過稍稍離開不足半尺,卻仍是在近處仔細看他,二人呼吸一般的火熱,令陸升好似墜入火爐之中,從頭到腳燒得旺盛,肌膚便漸漸泛起動人紅色。他卻深吸口氣,壓制自心底深處湧上的悸動心潮,咬牙道:“阿瑢,不、不可……”

謝瑢卻突然笑出聲來,騰出手撫了撫陸升水光氤氲的緋紅眼角,低聲道:“抱元陽,歸氣海,守精神,明心性,十年小成療傷,二十年大成續命。一朝功成,天地廣闊。一朝破陽,前功盡棄。”

陸升氣息急促,聽他侃侃而談,頓時怒道:“你既然能逐字逐句背出《靈王靜元法》,為何就非要前功盡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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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瑢不緊不慢自他面頰輕撫到胸前,拇指按壓住一側凸起,打磨一般畫圈,勾唇笑道:“望文生義、不求甚解,你倒有理了。”

陸升一面握住謝瑢手腕,強忍着指腹摩挲帶來的酥癢刺激,一面躲避二人火熱肌膚貼合厮磨,正應接不暇時,便只覺謝瑢說法愈發高深莫測,他腦中迷糊,只得斷斷續續道:“我、哪裏……看錯了?”

《靈王靜元法》,正是當初謝瑢許諾,傳他療傷玄術時所送的秘籍,書中圖文并茂,講解得深入淺出,十分簡明易懂。所以陸升看過背下,便循規蹈矩每日修煉行氣,卻從不曾同謝瑢探讨過。

如今謝瑢反倒說他不求甚解,陸升不禁又驚又怒又悔,扣住謝瑢肩頭,曲腿便踹在他胯骨上,怒道:“你又诓我!”

謝瑢反倒順着他踢腳踹的勢頭,扣住陸升腳踝,令他形成了兩腿環過自己腰身的姿勢,便順勢将他抱了起來,不過走了幾步,便自博古架轉移到撥步床邊,笑意同欲念交織成網,一把扯開了陸升的腰帶,一面柔聲道:“原來如此,是我疏忽了,抱陽,倒叫你誤會了。只是為夫半點不曾诓過你。”

《靈王靜元法》自然是真的,其中也并無半點虛構杜撰。

只不過,這秘籍共分兩冊,一冊名為《靈王靜元法》,另一冊,卻名為《靈王靜元法注解》,未盡之處,盡在注解當中。

譬如那“抱元陽,歸氣海”所說的元陽不可破,實則只是限制在及冠以前。

謝瑢當初只給他秘籍,不給注解,原本是存着幾分私心的。

卻不曾料到,最終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卻報應在了自己的身上。

謝瑢低聲喟嘆,好生同陸升解釋了幾句,至于這些私心與報應,倒不必叫陸升知曉了。

陸升聽完前因後果,面色灰白,好似連眼神也渙散了,喃喃道:“所以、所以不礙事的?”

謝瑢道:“自然是不礙事的。”

陸升又喃喃道:“所以、你先前對我三番五次點火生風……并非是因為本性惡劣,故意欺負我?”

謝瑢嘆道:“我在你心中,當真是這般卑劣、以玩弄你為樂的小人?”

陸升不吭聲,只眨巴眼純良看他,分明卻是默認了。

謝瑢又好氣又好笑,一掌掴在他臀側,薄怒道:“胡思亂想,為何就不肯說出來?”

陸升吃痛,卻垂下頭去,失魂落魄道:“如今說出來,才知道是白白擔憂了。阿瑢你……不必把那少年藏着,你愛做什麽,我也……不必幹涉了。”

謝瑢道:“當真不幹涉?”

陸升心頭沉沉,卻仍是垂頭喪氣道:“不、不幹涉了。”

只是他兩腿夾着謝瑢腰身,上身被剝得不着寸縷,一溜緋紅吻痕自頸側蔓延到胸前,盡是謝瑢的傑作,又垂着頭楚楚可憐,半點不反抗的姿勢,哪裏是不幹涉,分明是邀君入席。

謝瑢雖然動了情,卻仍是忍耐下來,又輕輕咬了他的耳廓,低聲道:“阿陽,你去見碎玉公子,也是誤會了。”

陸升只覺耳廓細密啃噬,又疼又癢,卻莫名挑逗得心底也跟着發癢,一股邪火不知從何發洩,只是呼吸漸漸又粗重起來,竟有點舍不得躲開,只将頭垂得更低,險些就埋入謝瑢懷中,悶聲問道:“如、如何誤會了?”

謝瑢道:“龍陽歡好,并非人人都是司馬愈,更不必人人都做碎玉公子。”

陸升聽不懂,謝瑢卻仍是存了點壞心思,也不同他明說,只索性将他推倒在床鋪之中,俯身壓上去。

這一次卻半點不容他後退躲閃,就要直搗黃龍。

陸升初時自然疼痛,不覺連嗓音也變了調,心道謝瑢果然騙他,這般十足十的酷刑折磨,分明只有他一人得以樂在其中。自然手足并用要掙脫開來,顫聲道:“疼……阿瑢不要……”

謝瑢候了這許久才嘗到甜頭,哪裏容他反抗,自然是鉗手壓足,一縱身又挺進幾分,一面親吻面頰,一面柔聲哄道:“乖了乖,阿陽莫怕,這就不疼了。”

也不知聽謝瑢許了幾次諾,陸升大汗淋漓,死去活來一般,待得再回過神時,竟當真不疼了。

非但不疼了,更生出些別樣的甘美滋味,令他欲罷不能、沉醉其中。

一夜缱绻,春宵苦短,陸升只記得他疲累沉沉,怎麽才閉上眼,這就到了雞啼時分。

簾帳外,仆從悄聲來往,點亮了燭火,陸升便借着燭火回頭。謝瑢打着赤膊,長發披散,神色安閑,正将陸升抱在懷中。

往日裏同榻而眠,也看過了許多次謝瑢的睡顏,今日看去,卻好似分外不同。說開了做開了,反倒放下心頭重擔一般,陸升長舒口氣,坐起身來,頓時腰腿和某要害處猶若針紮火燎,他猝不及防,便疼白了臉色,扶住腰的姿勢,幾若風燭殘年。

一只手随同他一道放在腰間,和緩揉搓,陸升回過頭去,卻見謝瑢睜開眼睛,随同他手勢一道按壓穴道,神情間卻滿是意猶未盡,柔聲道:“既然不妥,不如今日就別去營中了。一張一弛,才好應對大戰在即。”

陸升頓時後腰僵硬,若是今日留下來,只怕比大戰還要凄慘。他忍着疼痛翻身下了床,正色道:“區區一點小傷,不礙事。”

謝瑢似笑非笑看他,陸升被看穿心思,索性面紅耳赤地出了門。

許是他心中有鬼的緣故,只覺非但阖府上下的仆從,個個人逢喜事精神爽,就連沿路的行人、軍中的将士,也個個喜氣洋洋,今日大雨停了,碧空如洗,萬裏無雲,天高氣爽,當真是山河如畫人如花,處處都透着喜樂。

只是他終究被折騰得狠了,要害又痛又腫,當日便不再領着新兵急行軍四十裏,反倒在送衆人啓程前,笑容滿面道:“本官今日心情頗好,諸君也有福利。”

衆軍士上下大喜過望,接連問道:“什麽福利?”

陸升笑道:“今日開始,急行軍再加十裏。”

剎那間,哀鴻遍野,卻無一人反抗,衆新兵只得咬着牙背着行囊,踏着滾滾黃沙,開始了一日的艱苦操練。

這一日,又是郭骞一馬當先,領着衆兵士抵達了營地。

然而到了傍晚時分,陸升卻愈發不願回府了。

軍中雜務繁忙,尚且不用胡思亂想,如今要回府再面對謝瑢,他卻只覺頭上頂着塊燒紅的火炭,熨燙得全身肌膚火辣辣疼痛起來。

所謂近鄉情怯,莫若如此。

他拖着缰繩,胯下的戰馬被扯得一再放緩腳步,頗為不耐煩地鼻孔噴氣,時不時刨着地面。然而不管如何磨磨蹭蹭,這段路終究是要走完的。

距離陸府尚遠時,身後一輛馬車卻跟了上來,車窗竹簾卷了起來,便露出謝瑢清冷得一如往常的如玉面容,目光清明,瞅着他冷笑道:“陸司馬這是同螞蟻賽跑?”

陸升縱是有千萬種算計,也不曾料到謝瑢會這般對他,一時間又是愕然,又是驚怒,那些沉甸甸的思緒頓時不翼而飛,只狠狠瞪了謝瑢一眼,随即一言不發,甩缰繩踢馬腹,喝道:“駕!”

那戰馬終于得了命令,歡快嘶鳴一聲,撒開四蹄,風馳電掣地穿過原野和空曠街道,抵達了陸府。

再過了些時候,謝瑢的馬車也回來了,若霞笑吟吟迎上來,伺候謝瑢更衣,一面禀報道:“抱陽公子回來時不高興,見到烤炊餅就高興了。”

謝瑢失笑,便順着回廊走到了後院。

後院一塊空地上,用石塊壘了個簡陋的石竈,陸升正打着赤膊,汗流浃背在火前烤炊餅。

那炊餅約一指厚薄、普通圓盤大小,以粗麥粉磨制而成,顏色灰撲撲并不起眼。然而餅上卻撒了牛羊奶制的奶酪、辣椒醬、腌肉片、青紅椒等配料,竈火熊熊,烤熟了炊餅,烤得奶酪融化,熔岩一般鋪陳在炊餅表面,将其餘的食材配料包容其中。

烤得面香四溢時,就用幾根樹枝将炊餅自竈臺腔中取出來,陸升火候掌握不好,有些地方便被烤得焦黑,卻格外散發出焦香味來。

他興致勃勃将炊餅放在一旁石臺上,拍打掉餅上烤焦的部分,用短刀切開,取出一塊時,濃香奶酪牽出長長的絲來,令人垂涎欲滴。

謝瑢便立在不遠處,含笑看那青年品味美食。

面餅麥香,配上奶香細膩的奶酪,酸甜可口的紅椒,鹹香酥脆的腌肉片,又輔以開胃爽辣的辣椒醬,百般滋味在口中交織如一場盛會,既飽腹且美味,十分富有異域情調。

陸升正吃得高興,眼角瞥到了不遠處的身影,他心情頗好,也不同謝瑢計較先前的态度,揚手道:“阿瑢,阿瑢,快來嘗嘗。”

謝瑢從善如流,走得近了,在石凳上坐下來,陸升便又切了一塊,放在謝瑢手中,兩眼晶晶亮,笑容滿面望着他,“你可曾見過這種炊餅?”

謝瑢咬了一口品嘗,贊了幾句味道,這才說道:“傳聞萬裏之外,翻山越嶺、遠渡重洋,曾有一處國家,名為……”他才開口,就見陸升露出失落神色,便頓了頓,轉而道:“卻不知道名字,這炊餅約莫是同那國家有關。”

陸升興致又高漲起來,笑道:“阿瑢也有不知道的事!老夫今日心情好,就教給你。這國家名為大秦,這炊餅應是當地人的主食,前漢時傳入中原,百年以來,又被當地人增添了許多花樣。這般做法若是用在軍中,一則簡易省事,二則奶酪增添美味、補充體力,倒是個好主意。”

謝瑢含笑聽他賣弄學識,卻只覺這人眉梢眼角,一舉一動都是賞心悅目,叫人越看越愛,待聽到他轉而提到軍中,不覺收斂笑容,肅容道:“陸司馬此計可行。”

陸升兩眼一亮,又聽謝瑢道:“大秦人天生骨骼粗壯,個頭力氣俱都遠勝中原人,在戰場上優勢巨大。一則是天生如此,二則也同飲食習慣有關。若是令軍中士兵也效仿大秦食譜,多多少少能有所增益。抱陽,你當真是想到了個強國利民的好計策。”

陸升赧然道:“阿瑢不過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罷了……”

謝瑢望着他時,眼神卻愈發柔和,陸升這才後知後覺臉紅起來。

謝瑢卻含笑應道:“正是如此。”

他伸手攬了陸升,指尖卻輕輕貼着後背,貼在一處牙印上摩挲,低聲道:“我固然高興,你将我留下的每處烙印都展示于人前,然而這般赤裸裸的誘惑,卻莫要讓旁人瞧去了。”

陸升察覺到指腹摩挲處傳來的輕微刺痛,哪裏不明白謝瑢幹的好事,頓時羞窘交迫,轉身取了外衫披上,低頭道:“你……你莫要再這般過火……改日軍中比試,若被人瞧見了……”

謝瑢如今得償所願,自然無有不允,對陸升言聽計從,起身将他攬入懷中,笑道:“阿陽說什麽,我就聽什麽。”

故而當晚又是夤夜纏綿了許久,第二日陸升愈發腰酸背痛,沉着臉暗下決心,決不能再容謝瑢放肆了。

如此周而複始,又過了兩個月,除了急行軍外,又增加搏擊對練、聽從號令布陣諸般操練,這三千新兵也自最初的游兵散勇,漸漸磨練出了些軍人的氣質。

遼西營也終于收到了朝廷傳來的命令,要攻打漱玉城。

郭骞因表現出衆,已被提拔為百夫長,被派往先鋒軍。而負責巡營的姬沖等人,如今也得了調令,返回遼西營,與陸升同在中路軍中,眼見大軍出發在即,謝瑢也知道此事慎重,唯恐陸升生氣,不情不願地禁欲了。

分明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局面,陸升卻隐約察覺到了幾分不安。

只因他兩月前就派人給日光送去密信,卻時至今日,日光也不曾回複過。

那揭羅宗的僧兵營寧和安然,傳聞之中,宗主的病情已然穩定,即位之争化解于無形。

然而倘若果真如此,以日光性情,又怎麽會不聲不響消失無蹤,連密信也不回一封?

陸升固然憂心忡忡,然而戰前籌備愈發繁忙,他此生第一次出征,更是緊張忐忑,顧不上關心佛門事宜,至于謝瑢,卻也于三日前收到恩師傳令,離府之後,至今未歸。

時光一晃而過,終于到了出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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