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汴水流(十一)
平城郡位于益州東南,快馬加鞭,只需小班日路程。
平城郡外三十裏,有流金山的壯闊山脈綿延至此,正是阻隔邊塞內外的天塹。
山岳高大巍峨,光禿禿岩石金紅如流火蔓延。夕陽西下,逢魔時分,山谷深處早已将陽光盡數遮擋,昏暗之中,衆衛林立,環繞着放置在山谷中央的一個灰白石棺。
有成群黃衫道士,各持桃符、八卦鏡、三清鈴、乾坤圈、八角鬥燈各色法器,繞石棺散落而立,所立處正是南鬥、北鬥星位。
南鬥掌生,北鬥掌死,兩鬥間的地帶,便是生死混沌。
衆道士抑揚頓挫誦經,便令得臨近日落的幽深山谷中,透着分外的神異與玄奇。
侯彥立在虞姬身側,依照囑咐,兩手捧着個雪白的骷髅頭,立在衆道士形成的圈外,面容沉靜,兩眼黝黑,深不見底,卻早已失去了先前的靈動刁鑽色彩。
一陣馬蹄聲乍然由遠及近,打破山谷中虔誠誦經的安寧,衆無頭衛俱對闖入者拔刀相向,陸升騎着一匹灰色駿馬,仿佛武神臨世般穿過山道,闖入山谷之中。
他見無頭衛裏三層外三層團團包圍,各持兵刃,都對他嚴陣以待,又見侯彥手捧枯骨,心中焦急,操縱馬匹在包圍圈外來回匆匆踱步,一面叫道:“侯彥!侯彥!”
侯彥雙眸亮起幾分光彩,循聲望去,忙喚道:“陸大哥!”随即厲聲呵斥道:“放肆!快請陸大哥過來。”
衆無頭衛竟果真乖乖收起刀槍劍戟,分開一條道,容陸升通過。
陸升策馬穿行過無頭衛,靠近後翻身一躍而下,拉過侯彥藏到身後,警惕瞪着虞姬,劍鞘橫在胸前,“侯彥,莫怕,我這就帶你走。”
虞姬纖細身形安安靜靜、嬌嬌俏俏立在原地,只噙着一抹淺笑徐徐搖頭。
陸升眉頭微皺,尚未開口,便聽身後侯彥沉靜開口道:“陸大哥,你莫要怪罪王妃,此事原是我心甘情願。”
陸升錯愕,轉過身凝目看那少年,又掃一眼他兩手中捧着的頭骨,動容道:“這莫非是……”
侯彥深吸口氣,沉聲應道:“正是項王首級。”
陸升沉默不語,他與謝瑢為護着侯彥避開眼下局面,連番奔走,與無頭衛死鬥不休,到頭來卻勞而無功、全然白費,難免令他失望已極、疲憊已極。
侯彥許是瞧見了他的神色,露出苦澀笑容來:“陸大哥,是我……連累了你。”
不等陸升開口,他又續道:“我意已決,請陸大哥莫要阻攔。”
他說得又急又快,分明是生怕被人勸阻的模樣,仿佛只需陸升開口一勸,又會立時動搖,故而只竭力搖頭,笑道:“我、我膽小又無能,倒不如借個身子給有能者,也算是物盡其用。落在旁人眼裏,都以為是我侯四的功勞。”
陸升轉而看向虞姬,緩慢質問道:“你對他做了什麽?”
虞姬卻一反常态,半點笑容也無,只斂目肅容道:“項王死時,遭分屍之禍,形體無蹤。幸而尋得此子,其血脈為楚人之後,無論根骨八字俱是上佳,可做項王憑依。”
陸升冷然問道:“憑依之後如何?”
虞姬道:“原魂消散、或是與項王同體而居——各在五五之數,端看天意。”
陸升尚未開口,那占據南北鬥星位的衆位道士已齊聲道:“吉時已到!”
其中八人揭開石棺棺蓋,正望向侯彥。
侯彥細弱肩頭微微一顫,便邁步上前去,陸升反手抓住他手臂,焦急道:“侯彥!莫要沖動!”
那少年轉過頭,仰頭對陸升笑起來,他生得俊秀美貌,一笑便愈發如錦繡珠光,“陸大哥,我去過平城郡借兵。”
陸升愣住,心中頓生不祥之兆。
果然侯彥又道:“平城郡窮困,百姓又染了時疫,連郡守也病倒了,派不出兵來。”
他睜大一雙眼,兩行清淚緩緩淌下,“兵臨城下、衆生皆苦,我何以獨善其身?”
陸升啞口無言。
侯彥輕輕一掙,就自陸升手指間掙脫,淚光潋滟,卻笑得猶若卓傲立水洲的菖蒲花開,輕聲道:“陸大哥,保重。”
陸升便眼睜睜望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山谷中央,捧着那顆頭骨,躺進石棺之中,棺蓋徐徐合上。
遂楚歌四起。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虞姬裣衽,朝着石棺跪了下來,輕聲道:“謝陸功曹成全。”
衆無頭衛環繞石棺,也一道跪下,靜默之中透着激昂期待,個個靜候舊主。
陸升不曾同虞姬再多說只言片語,神情漠然,自山谷中退了出去。
暮色來得極快,眨眼便籠罩四野,四面八荒,茫茫不見五指。
唯有山腳下一盞華貴奢靡的多彩八角琉璃燈懸在馬車外,不合時宜地亮着炫彩光芒,如夢似幻為陸升指引方向。
流寇出沒之地也肆無忌憚招搖,自然是謝瑢的馬車。
陸升上了馬車,謝瑢正斜卧軟榻,見他進來,便招了招手。陸升便依言靠了過去,側頭枕在他懷中,他一言不發,謝瑢也不說話,唯有馬車車輪粼粼碾過荒原碎石,竟不見如何搖晃,四野寂靜,耳畔的沉穩心跳聲便格外安撫神魂。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升才低聲道:“我十三歲時,與恩師往上林苑游獵,射中了一只彩雉,不想那只彩雉卻是七殿下的愛寵。”
謝瑢輕柔撫着那青年柔順發絲,柔聲道:“原來抱陽自幼就愛闖禍。”
陸升憶起舊事,不覺間笑起來,在謝瑢懷中調整姿勢,靠得更舒服些,“七殿下那時也不過六歲,抱着彩雉哭得傷心。我只當要大禍臨頭,誰知七殿下卻攔下要拖我去用刑的執金吾,說道:禽畜性命,哪裏比得過人命,不如罰他去給我捉兩只活的。”
謝瑢道:“七殿下聰穎仁厚,頗得其母真傳,只可嘆,天不假年。”
七殿下生母入宮之前,是聞名江左的才女,盛寵下生此一子,聰慧絕倫,簡在帝心。卻在不足八歲時,死于一場風疹,若非如此,那帝位約莫是要換人坐的。
陸升唏噓,又嘆道:“侯彥同七殿下很像。”
謝瑢不動聲色,只應道:“二人都是嬌生慣養,天賦驚人。”
陸升卻道:“年紀輕輕,不該受這許多苦。”
謝瑢便笑道:“天子無能,戍國無力,自然拖累百姓,累得十三歲的稚子也要為國操心。”
陸升卻無心聽他妄議朝堂,閉目嘆道:“阿瑢,我累得很。”
謝瑢輕輕解了他束發的發冠,放任滿頭濃黑順滑的長發披散肩頭,手指順着他長發走向徐徐梳理,自肩頭滑到了腰側,一面低聲道:“你這傻子,生年不滿百,偏要常懷千歲憂。”
陸升察覺他手指動作,觸摸處火辣辣熱流擴散開來,令得半個後背都發麻,不禁耳垂燒紅,反手抓了他手腕道:“阿瑢……”
謝瑢卻無聲笑了笑,俯身将他壓入軟榻,輕描淡寫地解開腰帶,手掌坦然深入,揉撫他臀側赤裸肌膚,一面續道:“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陸升哽了一哽,喘息愈烈,卻終究抗拒不了謝瑢百般誘惑,再加之心事重重,便生了逃避的念頭,索性随他去了。
十月初一,西域盆地大雨如注。
赫連托的隊伍遭遇強敵偷襲,隊伍十去七八,元氣大傷,只得暫且中斷任務,帶着僅存的幾名親信護送郁久闾延珪倉惶而逃。
無頭衛白日不能行軍,多有掣肘,只得分遣部署,徐徐追擊。
經此一役,邊疆百姓總歸擺脫狄夷肆虐屠村之苦,暫且恢複了安寧。
只是無頭衛大獲全勝凱旋之時,遇到了一個重傷的鎮西軍兵士,自稱楊雄,無頭衛遂将他帶回益州城郊,送往陸升的營帳。
十月初四,這名喚楊雄的軍士醒轉,與陸升猶如親人重逢一般,喜悅異常。楊雄将那小乞丐真實身份告知了陸升,二人一商議,陸升因奉了軍令卸任軍職回京,再無半分權力,只得知會了侯總兵。楊雄随即整裝返回西域都護府,同樣要将消息告知趙将軍。
仿佛山雨欲來,人人都察覺到大戰将至的陰郁壓力。
至于無頭衛,自侯彥攜虞姬自流金山山谷返回後,便對這少年忠心耿耿,擊退柔然流寇後,如今也要前往西域,一則,五百無頭衛數量略少了些,侯彥率領衆部曲之餘,要設法招募壯大隊伍;二則這軍隊身份特殊,又只能夜間作戰,索性到最前線去,游而擊之,也叫柔然、鮮卑等外族嘗嘗神出鬼沒的滋味。
——不過事到如今,只怕不能喚他侯彥了。
十月初六黃昏時分,陸升為楊雄送行。
楊雄到底年輕,體質強韌,雖然被囚禁時百般受虐,如今卻康複得極快,在馬背上腰杆筆挺,猶若長劍出鞘一般。
陸升叮囑他與百裏霄等人彼此照應,建功立業,早日榮歸。
楊雄一一應了,遲疑片刻,終究不再提起郁久闾延珪之事。只因陸升如今就要回京了,同那柔然王子間隔萬裏之遙,想必今生再難有見面的時候,何必白白提起,徒增煩惱。
聽得先鋒隊催促,楊雄抱拳,同陸升別過,策馬往西去了。
陸升望着他背影匆匆,與衆多無頭衛相伴而行,不免又笑起來,世事難料,當初同虞姬、無頭衛鬥得不死不休,不想這才幾日,彼此卻成了盟友。
正思忖時,一名披挂玄色盔甲的少年向他走來,年紀雖幼,神色舉止卻格外沉穩端肅,透着十足的矜貴與傲然,陸升隐約憶起,項王乃大楚貴族,又是少年得志,如今就好似回歸幼齡般神采飛揚。比起侯彥……果真耀眼得多。
陸升對他抱拳,嗫嚅了少頃,卻不知如何啓齒,那少年卻笑得坦然:“陸功曹,不必送了。”
陸升道:“……是。”
那少年又上上下下打量他,颔首道:“陸功曹放心,我既然應承那小子,要給他個太平盛世,便斷然沒有坐視外辱強侵國土之理。”
陸升又道:“項王有心了。”
他早知那五五之數是虞姬信口雌黃,卻仍舊心懷奢望,如今見着此人舉止神情,再尋不出半絲熟悉痕跡,方才死了心,那名為侯彥的小少年,與他萍水相逢,匆匆別過,自此再不複相見。
那少年又笑笑,部下牽來馬匹,他翻身上馬,告辭之後,揚長而去。
陸升又站了少頃,只覺意興闌珊,只想折回營帳同謝瑢好生說說話。
然而才行到營帳外,便聽見一個老者的朗朗笑聲傳來,那人道:“好、好、好!不愧是為師的好徒兒,同虞姬也能做起交易!他日事成,可記頭功!”
他正心中疑惑,卻見簾帳一動,露出若蝶僵硬一張小臉,期期艾艾道:“抱、抱陽公子回來了……”
陸升只得走進帳篷,便見一個棗紅道袍的道人同謝瑢面對面而坐,童顏鶴發,道骨仙風,那道人笑容滿面,謝瑢卻沉下臉,就連見了陸升進來也一語不發。
那道人口稱為師,陸升自然猜到他身份,急忙上前見禮,道:“陸升見過葛真人。”
葛真人便笑道:“這位便是陸抱陽?果然少年英雄,能得無頭衛相助,多得陸功曹斡旋,他日彭城王也要承情。”
陸升困擾應道:“真人謬贊……陸某奔波數日,不過無功而返,在下……愧不敢當。”
葛真人大笑道:“陸功曹謙虛得緊,若非有你在,那無頭衛如何肯——”
他話才出口,謝瑢便冷然打斷道:“恩師另有要事,不如改日再談。”
葛真人見機亦快,轉了轉眼珠,便颔首應道:“自然、自然,告辭、告辭。”
他竟當即住口,起身出了營帳。
陸升難得見謝瑢欲蓋彌彰的舉止,心頭愈發生疑,遂問道:“阿瑢,什麽交易?”
謝瑢道:“不過是同無頭衛聯手抵禦外辱的交易罷了。”
陸升心頭火起,冷笑道:“真當我是傻子不成?你若不說,我去問葛真人。”
謝瑢一張俊美面容如寒冰般凍結,陸升見他只是不語,轉身就要出營帳追葛真人,忽聽謝瑢在身後長嘆一聲,道:“抱陽,莫再問了。”
陸升伸去撩簾帳的手懸在半空,一時間心旌動搖,只因那素來高傲驕矜的貴公子,如今語調中竟帶有幾分乞求的意味,更令得他膽戰心驚,只覺前路兇險萬分,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