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金屋錯(二)
兩封書信出了益州城,便落入謝瑢手中。他一目十行掃過,眼神便沉下來,“他往哪邊走了?”
若霞輕聲道:“往西邊去了,是鎮西軍……的方向。”
謝瑢立在荒原上看信,看完便将信箋紙慢慢收攏,抟成一團,若有所思望着幾團棕黃風滾草輕飄飄滾遠:“若霞,人間情愛,該當是什麽模樣?”
若霞同若蝶一道随侍在側,忽聽得指名,她擡起頭望了望自家公子,卻見素來城府在胸的公子如今竟露出些微茫然神色,她不敢信口雌黃,沉吟片刻,只得苦着臉道:“奴婢一只修煉不滿百年的鳳眼蝶,若非得公子法術加持,連人形也不會變,哪裏懂得人間情愛。公子忒為難小妖。若蝶年長,倒不如問問若蝶。”
若蝶乍然被禍水東引,慌得急忙擺手,“我、我、我也不懂……只是,只是奴婢以為,心中牽挂有人,只願朝夕相對不受打擾,念着他便覺天高水長、年月安好。那約莫便是動了情罷?”
若蝶固然比若霞多了幾十年道行,對人心變幻依然知之甚少,如今竭力想要勸慰自家公子,說的也不過是老生常談,半點不起作用。
她也察覺到自己寸功未盡,委委屈屈扭着手指,低聲道:“總歸不過如同喜歌所唱的那般罷了。”
謝瑢便恍惚憶起在楚豫王府那夜,他半是正經,半是捉弄,迫那青年穿了嫁衣,化了妝容。大紅嫁衣燦若雲霞,襯得那青年挺拔如松竹的身姿恍如火樹銀花,耀了滿目的驚豔靡麗。
謝瑢一時興起,又為他畫眉。世人素來稱頌,千山公子筆落驚風,冷冽如刀,然而他彼時執筆,勻了青黛,輕輕落在陸升眉梢時,卻是道不盡的纏綿悱恻,悉心呵護。
換來陸升眉眼流光四溢,與燭火輝映。好端端一個風骨峥嵘的男子,硬生生染上幾分豔若桃李的絕色,前一句才要贊他骨重神寒天廟器,下一句便成了一雙瞳仁剪秋水。
而後紅燭高懸,照得滿堂清冷化作融融和煦,喜歌悠悠,那青年懵懵懂懂,随着謝瑢往喜堂內走去,神态是難得一見的柔順,悄無聲息,給予謝瑢全然信任。
彼時若蝶在唱道:
“結發兮,紅燭燒。合卺酒,連心襖。
百年長,不知老。惟願歲歲與君好。”
那青年踩着喜歌前行,燭光照耀下,嫁衣擺群鳳飛騰,陸升目光盈盈、神色寧和、步履沉穩,一步一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謝瑢心上。
謝瑢那一刻便恍惚生出了當真在成親的錯覺,好似只需與他這般同行,就果真得以填補一生缺憾,碧空流螢相攜歸,歲歲年年不知老。
他心中凍土千裏,始得潛流暗生;荒原枯槁,終有綠意萌動。
故而到了那幽魂跟前時,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将陸升交給它,險些壞了大事。
然則時至今日,再回頭重審舊事,卻不過是一廂情願、強人所難罷了。
謝瑢暗自譏诮一哂,回過神來,卻聽見畢方嗓音渾厚,正在講上古傳聞,落入謝瑢耳中時,已至尾聲:“……是以愛重之心愈厚,牽挂之意愈深,他若憂慮既是我憂慮,他若歡喜便是我歡喜……”
謝瑢冷笑道:“他若憂慮了,我固然憂他之憂。然則若他的歡喜也與我無關,我又喜從何來?”
畢方遲疑道:“這……強求不得……”
謝瑢攤開手掌,抟成團的信箋紙化作了灰燼,猶若成群黑蝶,飛散無蹤。他面上神色卻越發冰冷,褪去了僞裝許久的溫和柔情,反倒更顯出不加掩飾的恣意肅殺,就連嗓音也是冷肅得一絲人氣也無:“生母棄我,是造化弄人;繼母生父棄我,是人之常情。他陸升又憑什麽,也要棄我而去?他分明允諾于我,不離不棄,如今卻……忘了,背誓背得幹脆利落,也不怕食言而肥。”
衆仆從無言以對,只得個個靜默無聲。謝瑢遂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然全無半絲波瀾,冷笑道:“人心向背,固然強求不得。左不過是強人所難了……不如強求到底,打斷腿也要将他捉回來。”
随後謝瑢果真言出必行,将陸升捉了回來。
可憐陸升尚未離開益州地界,便遭生擒。
他不過勒馬停在山道間,同一名樵夫多說了幾句話,不料轉過身便兩眼一黑,人事不知暈了過去。
這次再醒轉時,人雖安然無恙,卻被反剪雙手、蒙了雙眼丢在寬闊的撥步床中,他一面吃力坐起身來,心中多少有所猜測,便湧出七分惱怒,還剩三分,卻是無可奈何。
未過幾時,撥步床外的簾帳響起窸窣挑動聲,好似有人靠近。
陸升循着聲轉頭,一聲輕嘆道:“阿瑢,你何必……咄咄逼人?”
那人輕聲一笑,自背後摟住陸升,萦繞周身的熏香傳來,果然熟悉得很,又伸出舌尖,柔柔在他耳廓邊緣舔了舔,又熱又滑,陸升哪裏受得住他撩撥,頓時氣血上湧,耳根紅得通透滾燙。
他周身不自在,側頭閃避,身形一歪,被謝瑢順勢俯身壓制住。陸升察覺到硌在後臀的硬物時又是一僵,那人竟已亟不可待,壓着他徐徐磨蹭,一面輕咬他耳朵,一面低聲道:“你要我放手,我就該當放手;你不願我咄咄逼人,我就該恭良謙儉讓不曾?陸升,你莫要欺人太甚。”
陸升先是羞惱交加,憤怒燒得全身火辣辣疼痛起來,待要掙紮時,卻聽謝瑢一反常态,語調幾稱得上惡意,竟是許久……不曾見過了。
他心悸得疼痛,一疏忽便被謝瑢趁勢剝去內外上下的衣衫。謝瑢手指貼在胸前肆意玩弄,迫得他弓起身試圖躲閃,卻反倒更深偎入身後人懷抱中。
只是素來令他倍覺安心、勾人沉溺的懷抱,此刻卻恍若牢籠,困得他喘不過氣來,故而又氣又急,嘶聲道:“謝瑢!我究竟哪裏對不住你?”
謝瑢低低笑出聲來,二人身體貼合處漸漸升溫,熱得幾近灼傷,這青年身形修長,肌理勻亭,陽剛十足,一雙眼清澈洞明,卻偏生總能引得他難以自持,滋味好得銷魂蝕骨,叫人欲罷不能。
如今縱使眼中無喜無悲,無起無伏,骨血中卻仍是騰起一股邪火,漸成燎原,恨不能立時發洩在那青年身上,令他欲生欲死、生不如死。
謝瑢兩手動作便愈發放肆,盡在他要害處流連撩撥,又吮舔啃咬他後頸,并柔聲道:“陸抱陽,在無為島上,你曾允諾過什麽?”
陸升身形一震,險些連那侵蝕入骨的啃食也顧不上,只忍着蟻噬般的痛癢,隐約記起了前塵。
他曾同無為島上的小童謝瑢許諾過:十四年後,不離不棄,你趕我也趕不走。不料時移世易,如今縱使有千百個理由,他終究是……自食其言了。
陸升滿腔怒火盡數化作愧疚,放軟身軀不再抵抗,任憑謝瑢開疆拓土,卡着生澀入口強硬侵占。他疼得冷汗涔涔,只咬緊牙關,指節緊扣住纏繞手腕的絲繩,漸漸有些發白。
謝瑢一時沖動,如今也不好過,只是他生性倔強,寧折不彎,眼見得陸升兩眼發紅也不肯求饒開口,心頭邪火燒得愈發旺盛,多少生出了淩虐之心,不退反進,生生要将嬌弱要害撕裂一般侵占。
陸升細細抽氣,只一味咬牙忍耐,待得二人身軀再度密合,方才顫聲道:“阿瑢……是我虧欠你,要打要罰,盡由你處置。只求你念在與我相識一場的份上,打過罰過,待得阿瑢氣消後……就放過我罷。”
話音才落,那人惡狠狠縱身貫穿,仿佛将他從正中撕裂開來,陸升面無血色,更克制不住自咽喉裏瀉出痛哼,喘息如破舊風箱急促淩亂,時不時爆出暗啞促音,好不可憐。
時至此刻他才明白,往日裏謝瑢縱使索求無度,卻仍是有所顧慮、留了力的。如今一被激怒,再不顧惜,侵略得又狠又深,兇惡得好似要将他分筋錯骨、拆吃入腹一般。
陸升哪裏受過這等磋磨,一時間輾轉呻吟得破了音,既酣暢淋漓、又苦不堪言。
謝瑢征伐割據,毫不容情,一面卻低頭撕咬他後頸肌膚,直咬得皮開肉綻、刺目嫣紅的血珠伴随淤青浮現。他一面咬一面吮舔血珠,只覺腥甜滋味甘美火熱,熔岩般滑過咽喉,燒得全身火熱,啞聲笑道:“認打認罰固然上佳,若要我氣消,卻難于上青天。”
陸升固然想回嘴道“少說廢話,有什麽手段盡管使來。”,卻終究心虛不敢開口挑釁。更被謝瑢咬得疼痛難當,一陣緊接一陣顫抖不已,壓抑不住啞聲悶哼。上下內外具遭折磨,他承受不住悶哼低喘,連尾音都帶上了哭腔。偏生性子卻又倔強隐忍,仿佛同謝瑢抗衡一般。二人來回拉鋸、互不認輸,一個死命侵犯,一個拼死不降,不覺間所耗日久,陸升畢竟撐不住,竟昏迷了過去。
謝瑢卻仍是不放過他,翻來覆去玩弄得徹底,陸升醒了又昏、昏了又醒,幾次察覺謝瑢正嘴對嘴喂他喝牛乳粥,又柔聲道:“陸升,陸升,有生之年,我絕不放過你。”分明嗓音清淡,仿佛不食人間煙火,陸升卻聽出了無盡恨意,愈發心頭冰涼絕望。
如此昏天暗地,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陸升真真被壓榨至窮途末路。待得謝瑢大發慈悲放過時,陸升只覺全身上下的骨骼好似被根根打斷一遍再拼接成型,半絲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至此他方才能細細查看四周,卻已不在那撥步床中,不知何時轉移至馬車上。
車中寬大安穩,半邊坐榻寬得好似床鋪,墊着波斯絨的柔軟墊子,一如既往的奢華舒适。他便被安置在其中,左手腕扣着一個銀色金屬環,又有一條細鐵鏈,一頭連着金屬環,另一頭深深嵌入車廂壁之中。看似不堪一擊,實則堅固非常、扯拽不斷。
謝瑢便坐在另一頭,正伏案疾書,不知處置什麽公務。
車廂微微搖晃,陸升暗道不好,才張口出聲,就察覺嗓音嘶啞,他只得對着謝瑢怒目而視。
謝瑢寫完信函才放了筆,安坐原處,擡起一雙清冷眼眸看他。
依稀仿佛初見之時,眼中半絲溫情也無,唯獨只有涼薄冷漠,看他同看旁的物事,并無半絲不同。
陸升只覺身心俱冷、如墜冰窟,胸中苦澀難言。他求仁得仁,原不該心生怨怼,然則如今親見謝瑢同他生分疏離,形同陌路,卻又覺痛不可遏,一呼一吸間,有萬箭穿心。
他竭力開口,嘶啞問道:“這裏……是……”
謝瑢道:“劍南道。”
自西域回京,需得先過虎牢關、再經劍南道、雁蕩山,而後方抵達關中。如今算來,縱使快馬加鞭,要自益州到劍南道,少則也有三五日了。他被謝瑢糾纏胡天胡地,竟不知時日。
陸升神色恹恹,只苦笑道:“你迫我回了京,也是于事無補。”
謝瑢不言不語,只冷眼看他。
陸升喉嚨刺痛得厲害,如今開了兩次口便覺身心俱疲,索性轉過身去蒙頭大睡。
只是就連這點喘息之機也彌足珍貴,他不過略略打個盹,謝瑢又自身後傾軋而下,無視他抵抗阻攔,擅自将他拖入無盡情潮欲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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