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秘密
玄華自此便常常來玉琢的小院。
初時玉琢還有些尴尬,後來見玄華态度坦然一如往常,不管是言語還是舉動都無半分不自然,她也就調整心态撫平心緒,盡量如平日一樣相處.
玄華常常是晌午後就過來,一段時間下來,就漸漸的成了習慣,每到晌午的時候,玉琢就提前泡好他喜歡的茶,放在石桌上等着他。
他逗留的時間長短并不固定,多半是坐一會兒就走,他話并不多,偶爾閑閑的與她交談幾句,之後兩人各幹各的事,玉琢喂喂小貓,掃掃院子,澆澆花草,她做這些的時候,他就閑散的坐在旁邊看着,既不幫手,也不言語,仿佛看的很有趣的樣子。
這種氣氛,兩人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适,也不需格外的找話說,是很舒服自然的狀态。
為何會不知不覺形成了這種氛圍,玉琢并不清楚,但她一向都能自得其樂,對這種舒适的相處很滿意,也很喜歡,甚至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就好像一直只有她一個人的閑散生活,突然又悄然的潛入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的到來不僅沒有打亂她原本的舒适随意,甚至滋生出一種別樣的美好,就仿佛日子猛然間有了某種期待。
這個過程過渡的太自然了,波瀾不驚水過無痕,後知後覺的時候已沉溺其中。
玉琢以往下了早課之後,就是跑去找萬靈或者蘇庭川,他們不在的時候,她就會偷偷溜下山去城裏閑逛一天。
而現在,等玄華過來成為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玄華這天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好,空中烏雲密布,待他準備回去的時候,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雨勢越來越大,玉琢的傘被小毅拿走還沒送回來,小安子看時候已不早,該到晚飯時間了,又不知道雨什麽時候能停,于是準備冒雨跑回去拿傘。
卻被玄華叫住,“你回去候着,雨停了我再自行回來。”
小安子一愣,心道,要是雨一直下到明兒早上呢?這種話他自然不敢說出口,連在心裏想想,都不能讓人看出個端倪來,只忙低了頭急急忙忙的跑走了。
雨總要是停的,玉琢也不在意,只從房裏拿出來一包東西,笑眯眯的說道:“這雨下的真是時候,今日你有口福啦。”
在他面前打開來看,原來是一捧細細綿綿的白色粉面,他從未見過,不知道是何物,鼻端聞到一種似乎在哪裏聞到過的芳香氣味。
玉琢小心的捧着它們,神情像是得了無比貴重的寶貝,見他神色不明,更是有些得意,獻寶似的說道:“這是糯米粉,我好不容易從上院廚房裏弄到的。”
她上完早課,趁師傅們都去食齋吃早飯去了,一個人跑到上院廚房裏翻箱倒櫃的找,才找到幾包糯米,糯米在大康算是珍稀物品,價格高昂,買的起的人并不多,青雲院購置的也不十分多,下院分配的本來就比較少,早讓她東一回西一回的全部用光了,她最近饞的沒辦法,蘇庭川又不在,她只好自己大着膽子去找,好在這種東西平常鮮少有人吃,估計上廚房的人一時半會也發現不了。
找來後又讓小毅拿去下院廚房裏細細的磨成了粉,才送過來不久。
玄華弄明白是何物後,很是不解,“你拿它們做什麽?”
玉琢只當他不清楚糯米粉是做什麽用,搖頭晃腦的啧啧有聲,“果然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連糯米粉是做什麽的都不曉得,今天本姑娘就讓你開開眼界吧。”
玄華抱臂瞅着她,“我自然曉得是做元宵用,可今日并不是元宵節,無故吃它做什麽。”
一年一度的元宵節,每家每戶的桌子上自然少不了主品食物元宵,他也年年都要吃,卻說不上有多喜歡,為了應景,總是要吃上一兩個的,然而也頂多一兩個就擱下了筷子。
因為他的不喜,元宵就不曾列入過他平日裏的菜單上,久而久之,他自發理所當然的認為只有元宵節才會吃元宵。
玉琢笑道:“誰說只有元宵節才能吃的,喜歡的東西,不用拘泥形式,平常若是想了,自然也要盡情享用。”
她捧着糯米粉,對他說道:“我要去廚房做元宵了,你是在這裏等着還是跟我一道去?”
末了又加一句,“如果你想吃的話,自己動手味道會更美味,而且,做飯真的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我保證。”
言畢,她很有誠意的眨眨眼,意在表示所言非虛。
玄華慢騰騰的站起身來,随她一起往廚房去。
廚房不大,卻五髒俱全應有盡有,玉琢在小桌子上放好糯米粉,拿來一個小盆将裏面倒上水,開始調制粉面,先是将幹爽的粉和上适量的溫水,攪拌揉捏成幹濕合适的面團,然後蓋上濕潤的棉紗布稍微發酵片刻,等發酵的時間裏,她開始調制其他東西。。
玉琢從小就自己做飯,廚藝如今已到了一定的水平,不管什麽樣的東西,到了她手裏,都能做到色香味俱全,加上自己又愛吃,越發的費盡心思鑽研,常常弄出些與衆不同的新鮮玩意來。
就如同現在,玄華看着她有條不紊的調制等會包在元宵內的陷而微微詫異,“這是芝麻?你要放在元宵裏?“
黑色芝麻已提前讓小毅炒熟并也磨成了細粉,她只需要加少許水和其他酢料調班均勻即可。
玉琢一邊忙活,一邊笑道:“對,怎樣,沒吃過黑芝麻餡的元宵吧?等會讓你好好嘗嘗。”
玄華确實沒吃過黑芝麻餡的,他以前吃過的,裏面大多是細糖蜜棗類或者核桃仁幹果類,抑或是玫瑰香桂花品類,從未見過黑芝麻作餡的,大抵是黑乎乎的芝麻樣子并不讨喜。
玉琢端來一個四四方方的面板放在桌上,又打來一盆溫水讓玄華洗手。
玄華看着她,“我不會做。”
玉琢露齒一笑,“不讓你做,只是讓你淨個手。”
玄華洗了手坐在那裏看着她做元宵。
她手法極快,從面團上揪下一小團,放面板上利落的滾幾下,就變成圓圓的一個,拿起來放在手中,大拇指從中間按下去,就出來一個小坑,她挑上一筷子芝麻放進去,再食指與拇指輕輕一捏,之後放在面板上再次輕巧的滾動幾下,一個圓圓滾滾又小巧玲珑的元宵就做成了。
玄華吃過許多山珍海味,卻從未見過其中任何一道的詳細做法,如今看玉琢手腕翻轉,才知道原來元宵竟然是這樣做成,一時間有些目不轉睛。
玉琢在做的時候,就一直時刻看着他的表情,見他看的專注,她忍不住眼角帶了些許得逞的笑容,“要試試嗎?很簡單。”
玄華輕咳一聲,待看到她眼裏的笑意,就明白她早有預謀,否則之前讓他淨什麽手呢?
到底還是忍不住嘗試一番。
素來只握筆執書的修長手指學着玉琢的樣子,也揪下來一小團面塊,放到桌面上滾了滾,卻并沒有如願成為圓形,扁扁的煞是難看。
玉琢手把手的教,他卻總是不得章法,好容易放進去芝麻後,往回捏的時候,一下子捏破了面團,芝麻全部都漏了出來,再不然就是最後一道工序的時候,滾來滾去,又成了扁扁一只。
玉琢見他臉色越來越不好,忙說道,“這是元宵傳統的做法,還有一種你試試,或許比這個簡單些。”
她演示給他看,其實就是不在面板上滾來滾去了,而是拿在手中,像湯圓一樣的揉搓着,也很簡單。
玄華又試了試,豈料這次更狼狽,力道輕了,搓不成形,力道重了,芝麻又從中間跑了出來,夾在白色的面團中,黑黑白白成了四不像,不說味道,單是這賣相,只怕也沒有人願意多看一眼的。
玄華徹底火了,将手中再次變形的一只可憐元宵狠狠的扔到了桌子上,“什麽鬼東西。”
他從小做什麽事都悟性極高,雖偶爾學起東西時也在所難免的遇到過小小疑惑,但無論哪件事,都不曾這樣給他難堪。
玉琢好笑的看着他,“我還沒嫌你笨呢,你倒罵起我的元宵來了。哼,等會不給你吃。”
玄華正火大,聞言哼一聲,“誰稀罕吃這鬼東西。”
玉琢搖搖頭,真是像個孩子樣。
這段時日,她算是有些摸清玄華的性子了,才發現,他表面看起來與蘇庭川一樣年少老成,又不愛笑還動辄愛發脾氣,但實際上,他更像一個不擅長隐藏自己真實情緒的大孩子一樣,喜歡就要得到,不喜歡也絕不遷就,心情好的時候,也會耐心和氣的同你講話,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像現在一樣,直接擺上一副臭臉。
孩子都是需要哄的。
再沒有脾氣比她更好的人了。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玄華,“凡是都要有耐心嘛,你才一會就放棄,怎麽可能得到好的結果呢?”她重新遞給她一小團面,“我初次學的時候,比你差多了,你多試幾次,自然熟能生巧,說不定到時候做的比我還好。”
玄華本不想接,可看着她滿面的笑容以及執着遞在他面前的手,最終還是接了過去。
玉琢從頭教起,一步一步的細心引導着玄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弄出一個勉強像樣的成品來,玉琢高興的哈哈大笑,“你看,玄華,就這麽簡單。”
她笑起來還是這麽肆無忌憚。
玄華早已看慣,也不再如當初那樣說什麽,只随她去,見她笑的歡暢,看着掌中自己做的第一個元宵,唇角也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愉悅的笑意來。
接下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他做了一個又一個,竟然有些上瘾似的,若不是只有那麽多的糯米粉,憑他現在的興頭,還不知要做到什麽時候呢。
做好後就是下鍋煮了,玄華算是沉得住氣的人,現在卻不時的瞟一眼鍋中,看有沒有似玉琢說的那樣飄起來,若是原本沉在鍋底的元宵都飄到水面上了,那就表示已煮熟可以開吃了。
玄華不記得自己以前是否有像這樣期待過,他只知道,他現在很想嘗嘗他親手第一次做的元宵。
終于煮熟了,玉琢取來兩只碗,因為玄華之前并不熱衷,她就只盛給他五顆,剩下的全部都裝進了自己的大碗中。
玄華拿起勺子,微有些迫不及待的吃了一顆。
有些燙,但味道極好,軟糯的面團配上芝麻獨特的味道,只覺唇齒留香意猶未盡。
玉琢見他樣子似乎很喜歡,于是又從自己碗中撥拉了五顆給他,再要給,便有些舍不得,索性拿起勺子飛快的吃了起來。
兩人對坐着無言的悶頭吃元宵。
玄華吃相好,一顆一顆,一勺一勺,幾乎沒有任何聲音,湯水也無一點半滴灑出來。
反觀玉琢,就無什麽吃相可言了,她一口一個,在口中咬破外皮後,裏面的餡流出來,只燙的她連連吸氣,卻并不慢下來,嘴裏還沒吞下去,手中已舀起另外一顆,湯水倒是小心翼翼沒舍得灑出來。
玄華将十顆全部吃下去後,就看着她吃,見她燙的歪着嘴吸氣,忍不住說道,“你這麽喜歡吃?”
她差不多吃了有足足二十顆。
他覺得還不錯,之所以吃的比平常多,很大的原因出于他初次做出元宵的喜悅,卻并不像玉琢這樣,是實實在在的喜歡。
玉琢邊吃邊忙着點頭,“喜歡,喜歡的不得了。”
她有些遺憾,“只是不能常常吃到,上院廚房的也不多了,估摸着能再吃個兩三次就沒了,還要運氣好,去偷,不,去拿的時候不要被發現才能吃的上。”
說到這,她想起來,随即笑道:“若是這次被師傅發現了,我要受罰,你可要陪我受罰,畢竟你也吃了這麽多呢。”
她常常受罰,其實多半不在于她不努力用功等事上,反而常常是這種私自取食材或者偷溜出去喝酒的事宜上。
玄華并不在意是懲罰,只随口道:“你真喜歡吃,改天讓小安子去弄些來,你天天吃也是夠的。”
玉琢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那我就等着了。”
玄華點點頭,算是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複。
玉琢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來一事,忙停下筷子,喵喵的喚了兩聲。
随着她的叫喚聲,小白貓迅速的從外面跑進來,蹦到玉琢腿上,仰頭看着她。
玉琢将元宵吹的只餘溫熱時,放到掌中讓小貓吃,小貓伸出粉色舌頭吧唧吧唧的舔着,竟然也吃的十分香甜。
玉琢看的很歡喜,輕聲說道:“小玄子,慢點吃,這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說完就醒悟過來,忙擡頭看對面的玄華。
果然見他又是一臉不豫,明亮的雙眼隐含不滿的看着自己,她讨好的一笑,放低聲音,“就讓它叫這個名兒吧,都習慣了,再重新改真的好難。”
玄華看着她,她黑白分明的眼裏刻意的帶着懇求,說不上有多真心實意的讨好他,但卻隐隐的含了堅持。
這只小野貓,福氣倒不淺。
玄華冷哼一聲,放重語氣說道:“不改也行,但,若在外人面前讓我聽到你叫它這個名字,我定不饒你。”
見他松了口,玉琢喜不自勝,又聽的外人兩個字,心裏頭突然的一跳,忙說道,“一定不在外人面前叫它小玄子,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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