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得了棠落瑾的話,寧君榆仗着舅舅的身份,又賴在東宮用過晚膳,這才高高興興地回了寧府。

如今寧君榆和寧珍兒都已經一十有六,俱已從清寧宮搬了出來,回到自己府中居住。

寧君榆回來的時候,寧君遲正在和寧君榆坐在桌前,拿着不少畫像在看。

寧君榆素來活潑好動,見狀起了玩性,踮着腳瞧了一眼,笑道:“原來是在給珍兒選夫婿啊。嘿,我可只聽說過人家父兄看畫像瞧人,沒聽說過誰家大姑娘,自己巴巴的拿了畫來給自己選夫婿啊。”

寧珍兒心中本就羞澀,聞言跺了跺腳,惱道:“三哥快瞧,四哥他又欺負珍兒!”

寧君遲看了寧君榆一眼,待把寧君榆看得站直了身子,才轉頭對寧珍兒溫和道:“男婚女嫁,人之大倫。珍兒自己看得順眼的人,将來才能過得好。你四哥自己看不慣,那咱們将來,就讓他盲婚啞嫁,等他掀了蓋頭,才能知曉自己媳婦兒長什麽樣。”

寧珍兒一聽,噗嗤就笑了出來,爾後歪着腦袋看寧君榆:“對啊,四哥和我可是龍鳳胎呢。我要嫁人了,四哥也該娶嫂嫂,生小侄兒啦!就是不知道,四哥盲婚娶回來的媳婦兒,能長成什麽樣兒?”

寧君榆可從沒想過甚麽盲婚啞嫁的事情。他自己的媳婦兒,他必須得先瞧過了,滿意了才能進寧家門。

“我的媳婦兒啊,”寧君榆想入非非,腦袋裏忽然蹦出一張俊顏,“我的媳婦兒,必須要像小七那般好看,讓人見之忘俗,看一眼,就能記一輩子的那種!”

寧君遲眉心微蹙。

寧珍兒登時嘲笑道:“四哥你這想法,怕是這輩子都實現不了了。小七那等姿容,想來和擲果盈車的潘安、被世人看殺的衛玠,這等世間連女子都鮮少能企及的美男子,都有得一比。若非小七有太子之尊,素日裏又不愛笑,這滿長安的閨秀,怕是早早地就每日排着隊的往宮裏去,只求能遙遙看一眼太子,如此此生便足矣。”

寧珍兒說着,心裏又想,更何況,小七如今才十二歲,雖身量修長,但到底年紀小。等過上幾年,小七真正長成,哪怕是小七整日板着臉,怕也有成群的男男女女,前仆後繼的想要做沖向火光的飛蛾。

寧君榆聞言,哼哼了幾聲,道:“若是尋不到和小七一樣好看的人兒,那我還成親作甚?幹脆和小七一塊兒過,如此這般,還能每日都看到這世間最美的美人兒……”

寧君榆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寧君遲斷然打斷。

“胡鬧!”寧君遲斥道,“小七是太子,這等話,你若說出去,可知小七會被有心人如何曲解?小七容貌雖好,但也有人在背地裏議論他男生女相,于容貌上,小七本就被人非議,你是他的伴讀,也是他的舅舅,豈能說出這等讓人誤會的話?你若不肯謹言慎行,那便不要待在小七身邊,也省的給他招惹禍端。”

寧君榆先前的話,也是七分假三分真,聽得寧君遲訓斥,立時紅了臉,讷讷半晌,方才低頭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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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甚麽?”

“我、我再不會拿小七容貌之事,用來玩笑了。”寧君榆并非是不知道理,只是年紀尚青,才會說出這等話,“還有以後、以後我會記得小七太子的身份的。”

寧珍兒忙打圓場道:“是啊,四哥只是偶爾在小事上不着調,大事上還是很正經的。且四哥做了小七這麽多年伴讀,和小七年紀差的也不大,會和小七偶爾說笑也不算是大錯。只要四哥以後都改了,三哥就莫要再惱他了。”

寧君遲這才不再繼續斥責寧君榆,而是道:“聽其言而觀其行。且看你的表現罷。”然後又看向寧珍兒,“珍兒這些日子,乖乖呆在家裏,你的親事,大姐和二姐會幫你繼續相看,但是若要定下來,還要三哥回來,看一看那人的家世人品,才可定下。還有你,”他再看向寧君榆,“我不在家,你是兄長,每日不可再外貪玩,記得早些歸家,多陪陪珍兒。”

寧珍兒自是答應下來,寧君榆卻道:“三哥你要離開長安?可是我也要走啊!小七說,皇上讓他往江南走一趟,徹查科舉舞弊一事,小七讓我也跟着去。三哥你要去哪兒?”

寧君遲神色微微古怪。

寧君榆一瞧,叫道:“不會三哥也要往江南去罷?這如何能行?小妹總不好一個人呆在家裏!”

雖然身邊有奴仆伺候,可是在外人看來,家中沒有父兄,只有一個千金大小姐,那就是一個人!

寧君遲:“……所以,江南之行,有我陪着小七,你,就留下來,陪着小妹罷。”

爾後不等寧君榆的回答,就施施然站起身,離開了。

寧君榆:“……”

寧珍兒:“……”努力惦着腳,拍了拍一臉頹廢的寧君榆的肩膀,嘆息一聲,也走了。

——沒法子,她和寧君榆一歲時就沒了母親,父親和大哥、二哥,常年在邊境。也就只有三哥會帶着他們玩耍,照看他們,省的奴大欺主。

寧君遲對他們二人來說,更像是父親。也正因此,寧君遲說出口的話,即便是二人心裏有些不情願,也定是會乖乖聽話的。

到得第二日,寧君榆只得苦着臉,去跟棠落瑾說了不能往江南去的事情。

棠落瑾聽得寧君榆如此說,眉心一皺,旋即松開,平靜的道:“無妨。有三舅舅在,江南一行,大約會順利得多。”

寧君榆道:“可是、可是我卻不能出長安城啦!”他素來不在乎形象,當即往桌上一趴,重重嘆氣,“小七啊小七,你四舅舅我,可是自出生就沒出過長安城啊,這次不能去,也不知曉下次是甚麽時候了。”

寧家的寧山和次子寧君遠都在邊境執掌兵權,寧氏是皇後,寧玥兒亦是皇上妃嫔,而大棠太子身體裏,也有一半的寧家血脈。

如此情形下,天元帝還能毫無芥蒂的重用寧山和寧君遠,已然是一位寬和的皇帝了。他也好,寧君遲也好,這輩子,怕也只得在這長安城裏,頭頂爵位,混沌度日,做個富貴閑人了。

棠落瑾自是知曉寧君榆這般嘆氣的緣故。事實上,他從前也常常見到寧君遲在靶場上,一箭一箭地射出去,爾後望着遠處的山,久久不語。

寧家男兒,生來就該在疆場,而非困在一城之中,如同困獸。

可惜,棠落瑾即便知曉二人心中的苦,卻也不能做甚麽。

寧家男兒苦,那麽,他呢?穿越之事非他所願;一朝穿越而來,就被皇後偷龍轉鳳,亦非他所願;如今還要警戒着身為他“生母”的皇後,生怕自己有一絲一毫地懈怠,就被人鑽了空子,沒了性命……如是種種,哪怕是他自己,也只能适應着掙紮,無法逃脫。

如同寧家。

“會有那一日的。”棠落瑾淡淡地道,“四舅舅早些成親生子,生下一堆的孩兒,那時候,大約想去哪裏,就能去哪裏了。”

寧君榆當即一噎,想了一會,随即發現,這主意雖然足夠嗖,但似乎也是他暫時能做到的唯一事情了——有了寧家子嗣,他大約,就能真正往戰場上去。而對聖上來說,他有妻兒在長安城裏做人質,似乎,放他離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寧君榆這般想着,當真低着頭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棠落瑾見他這般模樣,雙目微微一垂。

二人靜默了一會,連翹就帶着小宮女,捧着東西走了進來。

“殿下,這是大公主給您送的東西。”連翹看向一個小宮女,小宮女的托盤上,正捧着一株一尺來高的紅珊瑚。

棠落瑾微微挑眉,不語。

連翹把腦袋垂地低低的,道:“除了大公主,二皇子也給您送了東西,說是這些東西,一部分是托您帶給二皇子的外祖家的,一部分是給您的。二皇子還說,江南那邊,大多數學子都是江南書院的學生,殿下若是到了江南,諸事不順的話,可以去請江南書院的山長相幫,想來山長仁厚,定會願意幫殿下的忙。”

棠落瑾依舊不語。

寧君榆卻惱了:“從前瞧着二皇子,溫文爾雅,帶人挺和氣的。可是自從大皇子……無咎大師去禮佛,二皇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人也變得有些張揚起來。雖然江南書院是二皇子的外祖家,可是小七是大棠的儲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江南書院也好,二皇子的外祖家也好,難道真的只會看二皇子的面子?而忽視當今太子?二皇子此舉,太過讓人生惱。”

棠落瑾搖了搖頭:“二皇兄也是急了。畢竟,科舉舞弊一案發生在江南貢院。二皇兄的大舅舅,就是此次江南貢院科考的主考官,而科舉舞弊一案一出,因江南學子大多是江南書院的學生,後來鬧事的舉子,也大多出自江南書院。二皇兄最驕傲的就是外祖家門生遍地和書院世家清貴的好名聲,這次江南出事,他比誰都着急。”也正因此,急中出錯,才忘了往日的溫文爾雅,竟然說出那等話。

寧君榆撇了撇嘴:“難道二皇子最該驕傲的,不該是皇子的身份麽?怎麽最驕傲的反而是外祖家了?”

棠落瑾不答。與尋常人相較,皇子身份自然尊貴;可是,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皇子裏面,這等身份,大家都有,那麽這時候要比的,可不就是外祖家的身份了?

寧君榆并非尋根究底之人,見棠落瑾不說,也不曾追問,只又賴在棠落瑾這裏,說了一堆的話,又和棠落瑾打了場拳,成功把他的小外甥給打趴在地上,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小徑、長渠格外心疼,忍不住埋怨道:“承恩公世子下手也忒狠,每每都要把殿下真的給打趴下,才肯停手。”

“就是。要不是咱們殿下年紀小,哪裏容得承恩公世子每次都贏?”

棠落瑾聽了,道:“不急。四舅舅總要比孤先成親。等他成了親,生了孩子,把孩子送到東宮來,孤總比他們年長,遲早有報複回去的時候。”

父債子償,不過如此。

小徑、長渠:“……”

棠落瑾在想着讓寧君榆快些成親生子的事情,寧君榆到了清寧宮離,皇後和越侯夫人,也在勸他快些成親生子。

寧君榆原本和棠落瑾聊天之後,心中都有些動搖,想要成親生子,先留下子嗣再說,結果聽到大姐、二姐分別舉出的幾個閨秀人選,寧君榆臉就黑了。

“她們好雖好,可是、可是我恰好見過她們的人,個個兒都弱不禁風的,将來怎麽做承恩公府的世子夫人?”更何況,他将來還要往疆場上去,這些女子柔柔弱弱的,如何替他把家裏打理好,把他們的兒女養育成人?

皇後皺眉道:“女子貞靜為上,本就不該太過尚武,難道你還想要娶個武将家喜歡打打殺殺的女兒?到時候,怕是你們夫婦兩個打了架,都沒人能勸得住。”

寧君榆:“……”他不打女人的,真的。

“那也不成。”寧君榆雖不若寧君遲那般堅持,定要找個看對眼的人,然後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他心裏還是想要找個合他心意的人的。不過這話若直說,只怕兩個姐姐都不會在乎,幹脆破罐子破摔道,“反正,兩位姐姐若要給我尋,就尋個和太子一樣好看的。若是她比不得太子好看,那我娶她作甚?還不如和……還不如幹脆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得了!”

寧君榆心中慶幸自己顯顯改了口,見門口五公主來了,幹脆起身道:“兩位姐姐慢慢尋,左右我是定要娶一個絕色的,若非絕色,我就幹脆單着好了!二哥、三哥都不肯成親,我也不成親了!”

然後做了個拱手禮,轉身就走。

五公主娉娉袅袅地走了進來,訝然道:“四舅舅怎的氣成這般?”

皇後道:“他氣?本宮比他更生氣!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那個……待得久了,竟也要尋一個和那個一樣的絕色?絕色?呵,他也只有姿容兩字,能讓本宮稱道了。”

五公主不明所以,茫然站着。

越侯夫人忙拉了皇後的衣袖,皇後這才不再說這些。

而寧君榆出了清寧宮正殿,就見殿外院子裏,正站着馨妃和蔣寒漪。

寧君榆雖不喜歡這位蔣家小姐,但是馨妃是他表姐,蔣家小姐又是鐵板釘釘的太子妃,他也只得摸摸鼻子,硬着頭皮過去打了個招呼。

“這佛經,繡的可真好。”馨妃和蔣寒漪俱都沒看到寧君榆,馨妃拿着蔣寒漪繡的佛經,贊嘆了幾句,忽而又蹙眉道,“只是這字,繡的未免也太小。這般看佛經的人會費勁,繡佛經的時候,怕是也會傷眼睛。”

蔣寒漪只得抿嘴笑道:“這是皇後娘娘的吩咐,說是只得了一團金絲線,怕臣女把字繡得太大,恐金絲線不夠,這才令臣女把字繡的小一些,如此才能正正好好把這本佛經繡完。而且,皇後娘娘說,她也喜歡精致小巧的字。”

馨妃聞言,知曉皇後是蔣寒漪未來的嫡親婆婆,皇後要為難蔣寒漪,太子都不便開口,她這個庶母,也只能心中嘆一聲氣,轉而說到那些對眼睛好的藥膳。

寧君榆聽了一會,想着二姐何時喜歡小字了?還有金絲線,四妹不是才剛從宮裏拿了不少回家麽?

只是不等他想明白這些事情,馨妃和蔣寒漪的侍女,就提醒二人,發現了他。

寧君榆客客氣氣地行了禮,好心提醒道:“二姐身邊,如今只有我大姐和五公主,想來很快就會召見二位了。”

馨妃和蔣寒漪亦客氣了回去。

只是直到烈陽曬了頭頂,皇後才叫了人,先請蔣寒漪進去。

蔣寒漪微微遲疑:“撫桂姑姑不知,是馨妃娘娘在我之前到的,按理,該是馨妃娘娘先去見皇後娘娘的。”

撫桂道:“蔣姑娘還是快些進去罷,若是遲了,怕是不單單是您,馨妃娘娘也要等到皇後用了午膳,才能見一一見二位了。”

蔣寒漪這才不再開口,沖馨妃微微福身,就進去了。

蔣寒漪和撫桂一走,馨妃身邊的紫煙才憤憤開口道:“若非為了五公主的親事,咱們又何必來這裏受她的磋磨?可恨五公主糊塗,明明是娘娘的親生骨肉,竟然反而跟在皇後身邊,像是宮婢一般,鞍前馬後端湯送藥的伺候着。五公主這般不願和娘娘親近,非得和皇後親近,想來皇後定會許五公主一個好前程,娘娘來這裏受這幾番磋磨,怕也是白受。”

“休得胡言。”馨妃斥責了一句,就不說話了。

紫煙的話,她又何嘗不知?五公主不肯與她親近,馨妃心裏,是最難過的一個。可是,那又如何呢?骨肉血親,五公主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還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哪怕是五公主不肯認她,馨妃心裏,也是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的。

“待她成了親,為人母,或許就知曉了。”馨妃喃喃道,“五公主只是年紀小,等再過幾年,她會知曉我的好的。”

紫煙忍了又忍,被香爐看了一眼,終究是沒再開口。

眼見着太陽越來越曬,清寧宮裏依舊沒有人出來請她們哪怕去耳房等着,馨妃沉默許久,才開口道:“香爐,過幾日,你就回沈家罷。小妹活潑,又出嫁在即,合該有個人時時勸着她才好。”

況且,香爐自小跟着她,本就感情極深,後來又因她而瘸了腿,如今為着九公主,又在宮裏跟随她,受了不少嘲諷,馨妃總想着能讓香爐将來過得好一些。

香爐怔了怔,正要說甚麽,就見蔣寒漪走了出來,她們也要往正殿裏去了。

香爐便将拒絕的話咽了回去,同時心中想着,娘娘只想着把五公主嫁到娘家,省的五公主受氣,可是,皇後會願意麽?五公主……又會願意麽?

棠落瑾在知曉馨妃想要把五公主嫁到寧家的消息後,臉立刻黑了。

連翹猜不到棠落瑾心中所想,只得垂着腦袋,站在一旁。

良久,才聽到棠落瑾開口,聲音比以往更加清冷。

“大公主若是再有消息傳來,就讓河柳跟她約個地方,孤到時,會去見她的。”

連翹忙忙應是,又問:“殿下要去江南的行禮都預備好了,不知殿下到時,都要帶那個奴才去伺候?殿下是不是确定了時候,十天後就走?”

棠落瑾先前自是這般打算的。

雖然天元帝說過,若是他想留到蔣寒漪及笄之禮後再走,也未為不可。可是江南事急,棠落瑾唯恐遲則生變,就推拒了這件事,想着将來再補償蔣寒漪好了。

可是上次聽到寧君榆所說的蔣寒漪繡的佛經後,他令人去查,才發現皇後常常從一些小事上為難蔣寒漪。

偏偏這些“小事”做的有理有據,光明正大,棠落瑾也好,蔣家也罷,明知皇後故意為難,可是也只得啞巴吃黃連,把這些為難統統都吃下去。

“不必了。”棠落瑾沉默片刻,道,“蔣家小姐的及笄禮後,孤再出發。”

“那江南的事情?”

“路上走得快些,想來不會耽擱那些事情。”

連翹忙忙應是不提。

如此又過了三日,棠落瑾一大早就出宮游玩,在青樓楚館又畫了幾個美人兒,直到傍晚,這才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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