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兩句話之後,黑暗中突然安靜下去。
陳浮的手指已經停留在了開關處,他沒有暗下去,但是房間裏卻突然亮了燈。
明亮的光線在最短暫的時間裏刺破黑暗,太過刺眼的光芒讓陳浮閉了一下眼睛,再一次的開關聲,燈光又立刻暗了下去,沒有等他張開眼睛,窗簾被拉開的刺啦聲已經響起,相較于燈光柔和許多的月光射入這裏,中和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怎麽突然下來了?”季遲相較于剛才正常了許多的聲音響起來。
陳浮張開眼睛,周圍的顏色變成了咖啡色和深藍色:“渴醒了,下來喝一杯水。”
他看見了站在房間裏的人。
對方正站在窗戶的位置。他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再轉過身的時候,臉色有一種異樣的僵硬。
季遲說:“我來這裏待一會。”
“之前也是?”陳浮問。他向對方招了招手。
季遲茫然了一瞬,然後反應過來,從房間裏走到陳浮身旁。
陳浮帶着對方走出房間,一樓插着小夜燈,角落的燈光讓他們一路順利的走進廚房,從暖水瓶中倒出了一杯熱水。
陳浮喝了半杯,将剩下的半杯分給季遲。
季遲也喝了幾口。然後他回答:“沒有每天。”
“因為晚上不睡覺所以早上醒不來?”陳浮開玩笑,“貓都沒有你那麽輕的腳步聲。”
“那一定是因為我太習慣黑暗了。”季遲也在笑。也許是喝了熱水,也許是正和陳浮說話。原本凝固在他臉上的僵硬漸漸消融,他再一次恢複了白天時候的模樣。
幾乎正常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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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浮沒有說話,他等着季遲把水喝完之後,和季遲一起上了樓。
他們再一次在床上并肩躺下來。
一床被子蓋着兩個人,被子底下,他們依偎着彼此。
在眼睛閉起來之前,季遲問陳浮:“我剛才吓到你了嗎?”
“沒有。”陳浮回答。
“那就好。”季遲說。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正常。”陳浮閉着眼睛說,“你太正常了,我反而不習慣了。”
噗的一聲輕笑從他身旁傳來。
閉着眼睛的陳浮感覺自己肩膀一重,已經被溫熱的人體靠了上來。
他沒有睜開眼睛,就擡了擡胳膊,調整出一個讓雙方都感覺更舒服的姿勢,揉着人很快睡着了。
這一個夜晚發生的小小插曲在天亮的時候就過去了。兩個人都沒有刻意提起昨晚半夜發生的事情。他們一起換好衣服,出去鍛煉了一圈回來之後,季遲在廚房裏做飯,陳浮則走進那間小卧室裏。
他的目光先落在牆角的雙人床上,那應該是季遲昨天晚上停留的地方。他走上前坐下來,發現這裏正好對着門的方向。
他的目光又挪向窗戶。窗戶的大半被一株高大的樹木遮擋住了。樹木在白天的時候顯得郁郁蔥蔥,到了晚上就難免變得陰郁幽深。
也許應該找人來把這個樹給鋸掉,或者換一個地方栽種。
這間房子的話……
他打開窗戶左右審視了一番。
還是盡可能地多放一點陽光進來吧。
陳浮從這間小卧室裏走了出來,前後還不到十分鐘的功夫,季遲依舊在廚房裏準備早餐。
他進去看了一眼,發現一個剛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青皮芒果呆在了垃圾桶裏。
他随口和季遲說話:“你不做點芒果蛋糕吃嗎?”
“唔,最近沒這個想法。”季遲應了一聲。
“那待會要出去買一點芒果吃嗎?”陳浮又問。
“不用,最近不是很想吃芒果。”季遲回答。這時候稀飯已經煮好,他轉身對陳浮說,“行了,我盛出來涼一會就可以吃早餐了。”
站在廚房裏的陳浮向後退了一步,靠着流理臺讓端東西的季遲先走出去。
他也跟着走了出去。
只是在走之前,他的目光再一次在背後的垃圾桶中掃過。
青皮的芒果上還帶着亮晶晶的水珠。
他還記得最早之前季遲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芒果味?”
他當時回答“我不知道”。
但現在,他知道了。
上午早餐之後,季遲昨天預約的家具公司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将季遲訂購的大訂單安安穩穩地送上家門來。
對于這樣的速度陳浮倒是毫不吃驚,這正好是他的習慣:為防時機稍縱即逝,一旦确定就立刻去做,絕不耽擱。
他們看着樓下的東西一點一點換成了新的。
舊有的正方形桌子變成了長方形,普通的塑料椅子變成了搭配桌子、造型簡潔的靠椅;沙發和茶幾以及電視櫃也跟着一起換了,和選購的餐桌是一個系列的,四面的白牆和地板上的瓷磚就都算了,不做特別的改變,櫃子也暫時沒有動,因為要整理頗為麻煩。廚房和一樓的卧室也沒有處理,理由同上,一個因為麻煩,一個因為季遲還沒有徹底想好要怎麽改變。
兩個小時的時間,一切處理完畢。
陳浮看着因為換了家具而顯得煥然一新、和樓上完全一個風格的客廳,也忍不住感慨一聲還真的完全是自己的品味。
然後他随便找了個理由把季遲趕到樓上去,自己則出去和正在整理替換下來老家具的工作人員做一個商量。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改變。
別墅中刻意制造出來的屬于過去的痕跡變得越來越淡。
在陳浮半夜裏發現季遲不在床上的又一周之後,他半夜再一次醒來,再一次發現季遲沒有睡在自己的身旁。
這一天晚上的天氣不太好。
風和雨啪啪地敲着玻璃窗,在窗子上留下蜿蜒如同淚水的痕跡。
陳浮習慣性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半夜兩點多。
他從床上起來,拿了一件衣服套着,往樓下走去。
一樣的樓梯,一樣的小夜燈,一樣緊閉的房門。
唯獨不同的是,這一次有聲音從閉合房門的縫隙裏傳出來。
“你今天還好嗎?”
“病人等了我很久了。”
“我正要去上課。”
“不行,公司的項目明天就要完成,老總正等着我最後的審查。”
這些聲音時大時小,時粗時尖,但仔細去聽,還是能夠聽出它們都只屬于同一個人。
甚至不需要過多的分析,在聽到的那一瞬間,陳浮就知道它們只屬于季遲。
他這一回并沒有像上一次一樣直接推門進去。
他就站在門外,靠着牆壁,看着眼前輪廓模糊的家具,聽着外頭的風聲和雨聲。
今天穿的外套的兜裏倒是難得地放了香煙和打火機。
陳浮從口袋裏摸出這兩樣東西。他将煙叼在嘴裏,手指在打火機的開關處摩擦了一會,還是因為覺得響聲會驚動房間裏的人而放棄了。
所有擺在明面上的東西,都只按照他的喜好,他的習慣——或者對方以為的他所期待的結果。
至于其他所有他不喜歡的,不期待的,全部被小心地掩藏起來,被靜悄悄地埋葬下去。
他曾經對季遲說過自己不想改變。
他從沒有想到有一個人能為了自己這樣改變。
近乎重塑和扭曲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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