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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生活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變故,對活着的人而言,下一個明天依舊如期而至。
但從此之後,少了一個人的明天好像永遠沒有昨天那樣絢麗多彩。
季遲的離開并沒有給陳浮的生活造成太多的改變。
他的作息和季遲離去之前差不多,每天堅持晨跑,周末進行戶外活動,至于其他時間,要麽在公司裏消磨時光,要麽在股市裏消磨時光。
但上班總要下班,開盤總會收盤。
在晚上空閑的時間中,他去附近的酒吧消磨時間,一連三四天的晚上,他坐在酒吧中同一個位置,每一天都有不同的女人和男人上來找他搭話。
他連敷衍都懶得,甚至因此而膩煩。
以至于在一次拒絕一位女士太過直白,被這位女士叫來男性朋友堵在酒吧裏頭。
他和人狠狠打了一架,把那位人高馬大的白人給揍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但嘴角和胳膊也因此腫了好幾天的時間,讓剛好過來找他的霍恩暗暗側目了很久。
這件事之後,陳浮再也沒有在晚上去酒吧或者其他什麽地方消磨時間。
他開始像讀書時候那樣用功,一頭紮進基金的世界裏研究,分析,以及狩獵。
他開始如同霍恩一樣定時參加三角俱樂部的邀請,頭兩次做一些中肯的分析與推薦,這樣的分析與推薦絕對誠意十足,不管別人跟不跟,反正霍恩清出一點倉位,愉快選擇了陳浮推薦的東西。
而後時間證明了一切!僅僅一個月的時間,誇張的利潤幅度讓跟了的人滿面春風,沒跟的人咬牙切齒。
後兩次陳浮再參與三角俱樂部,他開始拿出自己看好的東西,尋求合作夥伴。
這當然也一點兒都不難,至少在三角俱樂部中,絕大多數的成員已經或者明示或者暗示,想要尋求一些更深入的合作了。
但有合作就有競争,有了競争,各種各樣的事情難免紛沓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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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浮開始像國內一樣,忙碌于各種各樣的商業活動之中。在他放任自流之下,他的個人時間被擠占得只剩下每天晚上睡覺的一丁點兒。疲倦也開始讓他相較于之前更容易入睡——人的精力大多數時候總是固定的,在一方面放得多了,另一方面就難免變得少了。
這一天也一樣。
他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哪怕在這個時間裏,他還依舊和人坐着商業上的交談。
他臉上帶着笑容,口吻客套而不乏幽默:
“……就我來看,這些都不是什麽問題。優勝劣汰正是一種自然規律,任何産業一開始總是蓬勃發展、裏頭處處都是金子的。但等發展到一定的階段,總有越來越多的人發現,然後新人會說,‘嘿,老家夥滾到一邊去,你們賺夠了該我來了!看我怎麽把你們推到沙灘上擱淺!’然後确實有一部分孱弱的家夥擱淺了,剩下的人就會因此變得更加強大……”
電話另外一頭傳來了一連串的笑聲。
陳浮一邊和對方說話一邊打開屋子裏的各種開關。
從電燈到電視按鈕,從電視按鈕到筆記本電腦的開關。
最後陳浮左右看了看,雖然天氣溫度還算适宜,但他還是按下了中央空調的面板。
電視節目的聲音和電腦開機的聲音一同響起的時候,這通電話也講到了差不多的時候。
“好的,再見。下次見。”
陳浮在最後的幾句寒暄之後挂了電話。
他将因為長時間通話而有些發燙的手機随手丢到沙發上。
他在電視的聲音裏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左右轉動下有點僵硬的脖子,一連串骨頭摩擦的“咔咔”聲中,他抱怨道:“這些事情真的一旦開始做了就沒完沒了了,白天的時候你緊跟股市看着大盤,晚上的時候你還要和合作夥伴溝通交流,交換情報,确定合作意向和方式,所有的休息時間都被占據了,我都沒有時間和你好好在一起了,你說是吧——”
他轉了頭。
他在緊鄰着自己位置的旁邊座位上尋找自己的伴侶。
他沒有看見人。
季遲并不在這裏,不在這一棟屋子裏,不在他的身旁。
時間已經快過去兩個月了。
而這一棟屋子沒有任何變化,依舊熟悉得他好像一轉過頭,就能看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旁、和他挨挨擠擠的另外一個人。
但并沒有另外一個人呆在這裏,出現在他的身邊。
這裏只剩下他了。
陳浮臉上的笑容被橡皮漸漸擦去。
他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沉默靠坐在沙發上,頭枕着沙發的邊沿,目光停留在花白的天花板上。
各種各樣的聲音開始響起來,說話聲,音樂聲,空調轉動的聲音,甚至燈泡閃爍的聲音,一切都讓這間屋子不再寂寞。
寂寞大概只困擾了陳浮一個人。
他用越來越多的事情占滿自己的時間與空間,希望自己能夠忘記那些不能去思考的東西。
但每一次的忙碌過後的空閑之間,哪怕只有五分鐘的時間,這一件事這一個人也會突兀從腦海深處跳出來,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提醒陳浮他的存在。
早起的時候,晚睡的時候,吃飯的時候,工作的時候。
每每喘一口氣的時間裏,他都控制不住去回想,回想自己和季遲在一起的時間;同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擔心,擔心對方現在的狀态。
他想季遲。
但他什麽都不能做。
不要見面,不要說話,不要關心,不要在意。
抹除掉過去的所有。
直到兩個人能夠變成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陳浮閉上眼睛。
過去的一點一滴構成了現在的我們。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幸福的,殘酷的一切,是我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陳浮将面孔埋入掌心。
但那些過去了的過去。
那一定是,再也回不到的過去。
xxxxxx
兩個半月之後,一次商業慈善酒會上,陳浮和季遲終于再一次碰見了。
這一場酒會的舉辦人是這個城市裏各個金融行業都有些聯系的老牌家族,慈善酒會辦得頗為不小,參與者中名流雲集,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裏,陳浮和季遲不約而同地都将自己的精力完全集中在發展事業上,現在也一同被邀請來到了這一場酒會之中。
兩人并不是同一時間到達的。
但到了會場之中,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感覺,他們于偶然間同時一擡頭,就看見了彼此。
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酒會人來人往,觥籌交錯。他們都正在和別的人進行商業交談,聯絡感情。
相交的目光停頓幾秒,各自滑開。
陳浮也好,季遲也好,沒有人為這不期然的碰面停留,他們很快轉開了視線,保持着微笑,繼續之前和周圍人的交流。
當這一場交流告一段落,他們又各自找了能夠單獨休息的地方呆着。
陳浮去了酒店的陽臺。季遲則去了洗手間。
男士的洗手間裏正有一個人在盡情撒尿,季遲進去之後看也不看對方一眼,直接沖到洗手臺前的鏡子前,雙手撐在水池上,身體前傾,對着鏡子裏的自己自言自語:“兩個陌生人碰見了!現在應該怎麽辦?我們應該更進一步,我可以請他喝個酒嗎?……不,不對,這個進展好像太快了,他肯定不會高興。現在應該要先吸引彼此的注意力,我因為什麽被他吸引呢?他的每一點都吸引我啊?不不不,不能這樣,那是——那應該交往之後的事情。現在我和他,我應該被他吸引,我應該做點什麽吸引他……嗯,雖然是陌生人,我也可以對他一見鐘情……他……他會對我一見鐘情嗎?”
正在洗手間裏撒尿的男士有點尿不出來了。
“我覺得他好像不會。他不像是那種一見鐘情的人。也許我應該……和他合作個什麽項目?這樣等到我們互相深刻了解的時候,我就可以告訴他我從第一次見面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然後他會……答應我嗎?我覺得他肯定會大吃一驚,然後拒絕。但是這樣也無所謂,因為我和他已經認識了,我可以再一次……不對,我可以對他死纏爛打……”
撒尿的男士真的尿不出來了。
他悄悄地拉好拉鏈,扣上皮帶,小心地從季遲背後離開洗手間。
洗手間的門打開又關上。
晃動的間隙裏,高興的聲音從裏頭斷斷續續傳出來:
“對、對、對,就是這樣,然後我就可以天天都看見他了!——”
隔着整整一個酒會會場,陳浮正呆在酒會角落小小的陽臺之中。
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在夜晚下沒有白天的嬌嫩,多了幾分幽魅。
微涼的夜風中,他摸出自己的手機,看着天邊如同彎鈎一樣的斜月,打電話給自己前幾天聯系過的一位醫生。
“待會你有空嗎?我想過去一趟。”
“……是的,我有點受不了了。”
“我想知道,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對一個好像已經根植在生命中人,一份占據了你太多人生的感情視若無睹,假裝它從來不曾存在……”
“……”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以後。’”陳浮重複對方的話。
接着他說:
“為了未來而将過去抹殺。”
“我以為我做得到。”
“但是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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