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這話一點錯都沒有, 這個那個的, 哪個都沒有原野年輕。
當初方紹一那一句“你喜不喜歡”直接砸在十七歲的原猴兒頭上, 當場就給人砸懵了。
原野哆哆嗦嗦磕磕巴巴:“什麽喜、喜、喜、什麽你?”
他慌慌張張的模樣總還是有人要不忍心,他還小呢。方紹一笑着搖頭,沖他招了招手:“逗你玩兒, 過來。”
原野挪過去,坐在方紹一旁邊,舒了口氣:“吓我一跳, 我以為你要跟我搞對象。”
方紹一用手裏劇本輕輕敲他一下, 說:“傻樣兒。”
原野撸了把腦袋,之後說:“我都沒想過這些。”
“嗯, ”方紹一在他身後看着他,眼角眉梢全都是柔軟的, “不着急。”
原野以前是真的沒想過,但他也不是沒長那根筋。雖然當時方紹一說了是逗他玩兒, 但他們倆現在這個狀态,原野只要稍稍一想也覺得不太對勁。而且他對方紹一那種沒來由的傾慕,想和他玩兒, 想和他說話, 這都得有個原因。
他只是沒去仔細琢磨過,但原野可從來都不笨,腦子很活。
想個差不多了,在片場溜溜達達,低着頭往前走, 沒留意撞上個人。原野往後仰了仰,道歉:“不好意思啊。”
對方是個四十多的中年男性,在片場經常能看到,方紹一應該跟他說過這是誰,但是他對這些沒怎麽走心記。對方兩只手扶了他胳膊一下,笑得很溫和,對他說:“走路要當心。”
他手心有汗,挨到身上不太舒服,但原野也沒想太多,只是往後退了一步,掙開他的手,又點了點頭,低着頭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或者敏感過頭了,總覺得剛才掙開那一瞬間,那人的手指在他胳膊上撚了一下,可能不是故意的,但這一點意外的接觸還是讓原野心裏有些膈應,胳膊上黏膩的觸感讓他不太舒服。
有兩個人搬反光板從他身後過去,喊着:“來借過,讓一下!”
原野趕緊跳到旁邊去給人讓路,然後四處找方紹一。方紹一正在和導演說話,原野低着頭走過去站在他身後,都不出聲,等着方紹一說完話,消消停停又挺乖的樣兒。方紹一和導演說着話,回頭看了他一眼,之後又轉回去接着和導演說話,只是手伸過去攥了他手腕一下算是招呼了一下,知道他在。
方紹一說完話拉着原野上一邊去,原野把胳膊又往前伸了伸,指了指剛才那地方,和他說:“摸一下。”
方紹一不知道他又想什麽,原野那腦回路他有時候通不上,于是按他指的摸了下他胳膊。原野又指了下另外一邊:“這邊。”
“怎麽了?”方紹一輕輕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然後揉了揉問他,“撞着了啊?”
“沒。”原野這會兒笑了,說,“我就感受一下。”
方紹一拿他沒辦法,捏了捏他後脖子,說了句:“天天都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的确是不一樣,方紹一怎麽捏怎麽摸他都只覺得很舒服,沒有絲毫的抵觸情緒,把剛才心裏那點膈應都快蓋過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還感覺心裏有點甜滋滋的,可能是越來越想通了那些絲絲落落的少年心事。
原野沖着方紹一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一哥我想追個人!”
這麽句話把方紹一說得心都沉了一下,輕皺起眉問他:“誰?”
原野又開始沒心沒肺地哈哈,然後說:“月亮!”
“什麽月亮,”方紹一沉聲說,“你還小呢,別搞那些。”
“哈哈,我馬上十八了!我都快成年了還不能搞對象?”原野看着他說,“我不會追,你教我。”
方紹一也不搭理他,把他往小板凳上一扔,轉頭拍戲去了。原野就單只胳膊拄着頭,美滋滋兒看方紹一拍戲。他穿着白襯衫,清清爽爽的短發,真是帥極了。
有些事兒一旦開竅了那就是星火燎原,別人這個年紀都魂不守舍地惦記心裏的姑娘,原野開始惦記他心裏那個幹幹淨淨又帥極了的小夥子。但是他這個小夥子太高級了,何止他自己惦記啊,那可是明星呢。他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從背景到身份到平時的生活,都完全沒有任何能搭上的點。方紹一就是挂在天上皎皎白月,他就是蹲在樹上望着水面倒影的那只猴。
原野感覺自己也沒什麽讨人喜歡的地方,性格也不好,倔了吧唧,腦子又一根筋。但是有什麽啊,追着試試吧。追不上再說追不上的,總得先試試。
原野發短信給發小寧陸:你們平時怎麽追姑娘?
寧陸很不要臉地回他:哥從來不用追,都是姑娘倒追我。
原野也不理他吹的牛,又問他:那姑娘怎麽追你。
寧陸:來看我打球呗,約我吃飯呗,給我遞情書呗。
原野對這些都不太滿意,怎麽還都是老一套,電影電視裏這些都演爛了,沒點新意。這點東西也就能拿來追你這種級別的,拿來追我一哥太低級了。
方紹一最近不怎麽理原野,因為原野老讓他教怎麽追人。方紹一心裏不高興又舍不得拉下臉,只能少跟他說話,天天在劇組待着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個月亮,放身邊盯着都沒盯住。
有天晚上他在裏頭洗澡,原野敲了敲門,倚在門邊說:“一哥,我要送你個東西。”
水聲嘩啦啦的,方紹一也沒聽清他說什麽,以為他又是讓他教追人,只說:“等會兒我出去說。”
原野就一直站那兒等,方紹一出來的時候已經穿好了衣服,原野從身後掏出個東西往方紹一手裏一塞:“送你。”
方紹一有點驚訝,低頭去看,手裏是個木頭雕的……獎杯?應該是獎杯,他挑眉:“這什麽?”
原野“嘿”了兩聲,撓了撓頭說:“獎杯啊,影帝嘛,送給你,希望我一哥早日當影帝。醜是醜了點,但是我沒有工具,有工具能稍微好看一點。”
方紹一心裏軟軟漲漲,問他:“什麽時候做的?”
“就這些天,”原野眨眨眼,“你沒看我最近都沒守在片場看你拍戲?”
方紹一手指摸了摸獎杯頂頭那只猴,笑着輕聲說:“我以為你追人去了。”
“對啊,我就是追人呢。”原野點頭說。
倆人四目相對,都沒話了。方紹一眼神裏是帶着試探和問詢的,原野眼睛裏就是坦坦蕩蕩,對啊我就是在追你。
方紹一先前是沒往某些方面想,主要是原野一張嘴那一聲“月亮”實在讓方紹一沒法往自己身上安,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個詞。戀愛之前這點來來回回深深淺淺的小情緒是酸澀又甜蜜的,沉浸其中只覺得美好,誰能忍心過早戳破。
方紹一嘴角卷出個漂亮的弧度,問:“這是什麽獎?”
原野舔舔嘴唇說:“金……猴兒吧,金猴兒獎。”
“行,”方紹一點點頭,開玩笑說了句,“感謝評委組,感謝頒獎嘉賓。”
原野“哈哈”了半天,之後說:“不用客氣,再接再厲繼續努力!”
原野其實很會做這些東西,他畢竟從小在山裏長大的,沒什麽高級玩意兒,所以他打小玩兒的都是這些原生态。他爺就很會刻東西,原野在他身邊有模有樣地學,給他個樣子他能做得很好看,要是沒東西照着做全靠自己發揮的話就不太行,而且得有工具。原野在劇組哪有什麽趁手能用的東西,再說太多年沒做已經手生了。兩把刀握在手裏磨了這些天,手上泡都是磨出來了就直接撕掉,還有不當心割出來的小口子,他連創可貼都懶得用,也不把這些小傷小痛的放眼裏。
但是他不放在眼裏有些人看了可受不了,刺得眼睛都疼。
原野洗完澡在洗手間洗小褲衩,方紹一從門口走過去,聽見原野“嘶”了一聲。方紹一站那兒問他:“怎麽了?”
原野搖頭說:“沒事兒,水涼。”
“有熱水。”方紹一走過去開了水龍頭給他調水溫。
原野用肩膀頂他:“不用,我自己弄吧,我洗內褲你站我這兒我不害臊啊?”
方紹一忍不住笑了,說他:“從前我怎麽沒見你害臊過。”
他說話的時候低頭看了眼原野的手,然後皺起了眉。方紹一按掉水龍頭,一把抓住原野的手,去看他手指,越看眉皺得越狠。
原野手上其實舊傷挺多的,都是小時候在山裏太淘了留下的,大拇指上有幾個圓點的疤是讓兔子咬的。本來磨出來的泡撕掉了放他身上兩天就能好利索,但是一挨水也是真蟄得慌。這會兒讓方紹一這麽盯着看他有點難為情,說:“一哥你幹啥?”
方紹一拿毛巾給他輕輕擦手,擦幹了扯他出去,眉頭擰着個結,沉聲說:“這兩天別碰水,手都這樣了你還洗東西?沾上肥皂水你再弄感染了,不疼啊?”
“哈哈不至于,幾個小泡還至于這麽小心翼翼的,”原野縮回手,和他說,“你看我天天洗澡洗臉洗褲衩也沒感染啊,不算什麽,我從小就這麽皮,不像你們小明星那麽金貴。”
“閉嘴。”方紹一說他,“以後別再做了。”
“那可不行,”原野腦袋直晃,“我還得追人呢。”
方紹一說:“你換別的追。”
原野探過頭去看他,挑着眼說:“那你教我。”
方紹一看着他眼皮上的小坑,點頭說:“好,我教你追。”
房間裏只有創可貼,但是創可貼那東西一包小傷口反而容易漚爛了。方紹一一直攥着原野的手沒松開,他要出門找他助理要藥箱,原野也就跟着他去。
雖然覺得真用不着,不過這麽被方紹一扯着手也挺好呢,嘿。
助理房間在他們樓下一層,方紹一扯着原野從樓梯走下去的,要穿過挺長的半條走廊。
幾個人從某間房裏出來,最後從裏面出來的那個人原野認出來了,就是之前他在片場見着的那個。不過原野越走越近,就漸漸瞪大了眼睛。
這幾個人竟然拖了個人出來,兩人扯胳膊,後面有人扯着腿,那人的後背和屁股都沒離地,一直被拖着走。他褲子都沒穿好,拖着拖着屁股都露出來了。
方紹一突然放開了原野的手,很快轉過身,用手捂住原野的眼睛,低聲和他說:“不看……閉眼。”
原野臉都白了,睫毛在方紹一手心裏簌簌地顫。
方紹一擋他擋晚了,原野已經什麽都看清了。
被拖着的那個人是戲裏一個特約演員,比群演或者龍套稍微好一點點,有好幾個鏡頭。為什麽對他有印象是因為這個男生鼻子長得很像方紹一,所以原野多看他好幾次,覺得他也挺好看的,說不準以後也能火。但是現在他臉上死白,一點生氣都沒有,被拖着這麽狼狽的姿态眼睛都一直閉着,丁點動靜也沒。
他褲子和屁股上都是血。
原野雖然淘,雖然野,但他的成長環境說到底還是單純幹淨的。山裏的年月給他的是大山和河流,出了山以後是文學教授對他刻板又寬容的教育,原野從來也沒個機會接觸到其他的。他連喜不喜歡別人怎麽追求別人都還懵懵懂懂,一下子把這麽吓人的場面直觀地擺他眼前,心理沖擊是很強的。
那夥人越走越遠,拖着人往電梯那邊去了。方紹一手還捂在原野眼睛上,原野擡起手去攥住方紹一的手,指尖都是涼的。
方紹一放開他眼睛,伸出胳膊把原野抱住,用肩膀去擋他的視線。原野額頭磕在方紹一肩膀上,方紹一的氣息環繞在他周圍,原野用盡全力去捕捉他的氣息,用力去嗅那股淡淡的香氣,那個味道能讓他安心。
方紹一環着他,反手去摸他的頭,輕輕揉着原野堅硬的後腦,在他耳邊說:“不怕。”
原野也不把頭擡起來,方紹一的撫摸讓他很舒服,很想直接睡過去。他扣在方紹一身上,輕輕地呼吸。
方紹一掌心帶着幹燥的暖意,貼在頭皮上那麽溫柔。原野輕聲開口問:“一哥,他怎麽了啊……”
這個問題方紹一沒法回答,也是剛才他腦子裏只想着原野的手,那些人出來他都沒往那邊看,等他看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不然他會第一時間捂住原野的眼睛。簡敘說起劇組那些事的時候方紹一都不讓他說,不想讓原野聽,他太小了,也單純,方紹一從來都不想讓這些事污了他耳朵。但是今天直接讓原野看到了一個最糟糕的現場。
方紹一臉色黑得吓人,在原野耳邊低沉又輕緩地重複說了幾次:“沒事,不怕。”
原野額頭在方紹一身上又蹭了蹭,他的嘴唇也貼在方紹一身上,聲音聽起來有點發悶。他說話的時候嘴巴輕輕翕動,刮搔着方紹一的心。原野啞聲說:“哥,這個圈子……太吓人了。”
方紹一用力閉了閉眼,除了安撫地揉揉他的頭之外無話可說。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七歲的原猴。嫩,淘,皮,乖,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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