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獨處

考試時間快到只有開始和結束。

程葉川很珍惜每一次的考試機會，短暫的幾個小時，可以讓他暫時抛棄生活中的所有污垢，用一筆一劃去連接光明的未來。

筆尖合上時還有十五分鐘，他反複檢查了讀題卡正反面，确認沒有遺漏疏忽的地方，低聲呼了一口氣，在座位上悄悄活動着肩膀。

注意力從試卷分散出來，程葉川才隐約覺得有一道銳利的光，一直從暗處刺向他的後背。

他随着直覺轉頭，看見耿桓正靠在走廊上，雙手随意搭在欄杆，面對教室方向直勾勾的盯着他。

程葉川先是愣了三秒，然後慌亂的低頭避開他的視線，眼睛快速眨閃着，考試前好不容易平緩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考場人散的很快，轉眼就只剩他們兩個人。

“你怎麽又來了…”

這句話在接下來的兩天中，程葉川每天都要在內心問一遍。耿桓像吃錯了藥一般，每一場考試都會提前出現在門口等他，然後拎小雞似的把他帶下樓。

考完試這天晚上程葉晚剛好不在家，用不着遮掩什麽，剛一進門，耿桓就要伸手抱程葉川。

程葉川的懼怕大過憤怒，他用不怎麽嚴重的一只腿蹦着向後退，細小的聲音帶着怒氣，“你就不怕被發現嗎？”

“被發現？”耿桓反問：“被發現什麽，我們兩個人之間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

“你快起來…”程葉川越往後退，耿桓就越挑逗似的逼近他，看着他害羞又害怕的樣子，嘴角止不住向上咧。

耿桓沒發現自己最近變得很愛笑，雖然每次都只有短暫的幾秒，卻都是發自內心的。

程葉川被逼得要擡手推他，耿桓怕再次誤傷着他，不敢再往前去，只好霸道的把他身體挪正，啧了下嘴：“你是不是原始人，天天都不看手機的嗎。”

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話，程葉川滿臉疑問，不知道他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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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手機！手機微信，這玩意兒你沒有啊。”耿桓不耐煩地吼。

“有…”

“有你看不看啊。”

“不怎麽看…”

耿桓無語的翻了白眼，點開微信找到耿永德一欄，伸在程葉川臉前。

聊天框上打着一串字：

[最近一周我要帶葉晚去珠海出差，你在家和葉川好好相處。不要惹事！！！]

“哦…”程葉川看完乖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哦什麽哦，程葉晚難道沒給你發消息？”

程葉川從書包裏掏出手機，按了半天才發現不知何時沒電關機了。

他從小大都沒什麽朋友，生活中也沒人主動找他。以前網絡還不發達時沒有感覺，現在互聯網日益方便，他反而真像耿桓口中的原始人了。

手機剛連上電，就閃過來一大串消息：

[小川，姐姐有事要出去一周，實在抽不開身，本來說好的陪你也沒時間了。]

[冰箱裏給你提前煮好了雞湯，還放了現金在你床頭櫃裏，需要什麽自己去買。最近天熱，你身體弱容易感冒，晚上睡覺空調不要對着自己吹。]

[在家裏和耿桓好好相處，沒事就待在屋子裏或者去圖書館，他要是胡亂發脾氣，你不要主動搭理。有事情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姐姐。]

看前兩句時耿桓還不屑一顧，眼神滑到第三段，整張臉又開始暗了下來。

“天天在背地裏她就是這麽說我壞話的，”耿桓冷哼一聲，“得虧你天天替她說好話，把你姐姐想的和天使一樣，你真以為全天下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蠢嗎？”

程葉川是真的有點委屈，“你為什麽總把別人想的那麽壞…”

“我把她想的壞？”

每次耿桓牙後跟一動，就代表他又要開始發火，程葉川對這個表情生理性恐懼，心底已經提前哆嗦起來。

“她婚禮當天故意暈倒，害我被打了一巴掌趕出去。天天在我爸耳朵邊不知道吹什麽邪風，讓我爸看我這個兒子跟仇人一樣。”

“表面上裝的可憐兮兮，天真無害，私下什麽惡心事都能做出來，這種人我見得太多了！”

程葉川氣得一擡頭，攥着拳頭說：“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這樣！”

“她不是？不是的話為什麽在我過生日的時候故意刺激我？為什麽每天跟着我爸去公司，為什麽要借着我爸的人脈擴充社交圈？”

“嘴上說着什麽都不要，但你看看她，随便哪件衣服首飾拿出來，不比她前半輩子賺的加一起都多！”

耿桓想起之前去程葉川的房間裏，找衣服時無意瞟了幾眼，明明衣櫃裏有一堆名牌衣服，天天上學卻還是只穿那幾件普通的襯衫。

很多衣服連吊牌都沒拆，像服裝店的貨架整齊一樣擺放着。靠地上的鞋櫃擺着各種款式的運動鞋，也一雙都沒見他穿過。

“你不在乎的東西，不代表程葉晚不在乎。別以為自己多了解別人，沒被騙過你就不知道什麽是教訓。”

耿桓這語氣聽起來像在社會上歷練多年的老手，遭受過各種坑蒙拐騙，欺壓折磨，一幅過來人不容易的勸告。

看臉蛋卻還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男孩，雖然長着一個大個子，生氣的樣子并沒有成年男人的狠厲，只是帶着濃厚的不服和蠻橫。

程葉川突然就懶得再去跟他争論什麽，在心裏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側身作勢要走。

耿桓一個人喋喋不休說了這麽久，罵也罵了，吼也吼了，程葉川臉上卻沒一點反應，整的他好像腦袋撞了堵牆，有氣沒地發。

“你給我站住！”

他怒氣沖沖的就要上前，手剛碰到程葉川一條細胳膊，肚子突然冒出了“咕嚕嚕”一聲。

耿桓心裏一聲草，尴尬的立刻收回手捂住肚子。

“咕嚕…”

“咕嘟…咕…”

肚子裏仿佛進了條魚，冒泡泡般的聲音連往外蹦幾聲，在安靜的屋子裏變得更響。

看着耿桓紅白交織的神色，程葉川唇邊一個勁往上揚，又不敢真的笑出聲，憋着笑咬住下嘴唇，低頭小聲嗤出氣。

耿桓臉上挂不住，氣哼哼的掏出手機轉移話題，故意提高聲音說：“沒人通知廚師我放暑假了，以後晚上都在家裏吃嗎？”

兩個人平時晚飯都在學校食堂，耿永德也總是帶着程葉晚在外應酬，除了周末偶爾有些時間，耿家別墅的晚上安靜的連個鬼影都沒有。

牆上的吊鐘即将指向七點，程葉川忍住笑意，澄亮的眼睛看着耿桓：“已經很晚了，你別打擾師傅休息了吧。”

“我不叫人來，你做給我吃啊？”

“好…”

耿桓本身想讓程葉川乖乖回房間，不要撐着半殘廢的腿亂晃。

但是當程葉川眨巴着那雙大眼睛，小心答應要給他做飯吃，拒絕的話就怎麽也說不出了。

他有些別扭的開口：“你行不行啊，別飯沒做出來，在給我家廚房炸了。”

“我從八歲開始就會自己做飯了…”程葉川小聲咕哝着：“你別挑那種太複雜的，我都會…”

耿桓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八歲，那個時候他應該還在媽媽懷裏撒嬌，被寵的像個嬌滴滴的女孩，幸福的擁有全世界。

程葉川的八歲是什麽樣的，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時間在他生命中的劃分并不明顯，每一天都好似複制粘貼，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做飯，一個人睡覺。

耳邊的辱罵重複了一遍又一遍，身上的疤痕愈合了又流血。

渾渾噩噩挨下來十幾年，記憶就像身上疊加在一起的傷口，分不清每一條具體來自哪裏。

“面條吧，”耿桓緩緩開口：“我想吃面條了。”

“給我多加兩個荷包蛋。”

冰箱裏的雞湯被放在砂鍋裏煮沸，程葉川熟練的摘好一把青菜，從冰箱裏揪出幾朵鮮蘑菇，配着胡蘿蔔切片一并倒在了鍋裏。

他數了一大把面條，沿着鍋邊盤旋着往裏下，又從籃子裏挑了三個雞蛋，輕車熟路的一塊打進去。

咕嘟嘟的沸水聲漸漸響起，整間廚房都彌漫着濃郁的香味，像童年時媽媽做飯飄出來的溫馨味道。

他用木勺子小心鏟起一勺湯，輕輕吹了口氣放進嘴裏。等了兩秒，眸子歡快的亮了一下，瑩瑩彎成小月牙，然後滿意的關上了爐子。

耿桓就一直抱着胳膊靠在門框。

看着他腰間的圍裙空了一截，細長的手指在案板上切菜，熟練的動作來回操弄着食材。突然就覺得空氣裏的味道暖的發燙，直接送進了心裏。

如果沒有程葉晚橫在兩人中間，跟他單獨相處的感覺，倒也不錯。

“你們家的碗，放在哪裏的…”程葉川手裏拿着托盤，有些尴尬的看着耿桓，“我沒找到…”

耿桓沒說話，緩步走到程葉川身後站住，比胸前的人高了足足半個頭。

他貼着後腰程葉川把胳膊舉起，緩緩繞過他的側臉，打開了在他頭頂正上方的儲物櫃，随便拿了兩件歐式風格的餐具。

不知道是耿桓貼的他太近，還是廚房的溫度過高，程葉川臉蒸的有些發燙。他端着手裏的砂鍋想轉身離開，卻被耿桓搶先一步接了過去。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一張桌子時，氣氛沉默到有一絲詭異。

寬大的桌子上擺着一小鍋面，裏面擠着三顆荷包蛋，兩個人的筷子伸到裏面，各自往自己面前碗裏夾着面條。

從小程葉晚就告訴程葉川，吃飯吧唧嘴是很不禮貌的，所以即使是喝粥或者吃面條，他也乖乖的把嘴巴閉上咽，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耿桓覺得自己眼前坐了只成精的兔子，除了會說人話之外，和毛茸茸的小動物沒有任何區別，讓人看着就想上去揉兩把。

他怕自己在多看兩眼真的會忍不住動手，垂眸咬了一大口面。

面條被煮的松軟又不失嚼勁，摻着濃郁的雞湯味化在嘴裏，吃着吃着，就喚醒了記憶中很遙遠的回憶。

那個時候也是會有人專門給他做飯的。

媽媽每天都會系着圍裙在廚房裏忙碌，知道他每一個喜好和口味，每天換着花樣給他做好吃的。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這種味道了，模糊到他把碗裏的湯都直接端起來喝下，眼睛也被暖的有些朦胧，看不清情緒。

“你慢點吃…”

程葉川見他埋頭吃的急，以為他真是餓慘了，輕聲喚他，“我吃飽了，剩下的都歸你。要是不夠吃，我可以再去給你下，還有好多。”

啊…這章好甜啊…真的好甜啊…我打字的時候嘴角一直是咧開的，看完嘴巴子都裂開了。

珍惜這最後一顆糖吧，下章開始要一直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