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前因後果
老爺子病情穩定下來之後,海哲找海軒談了一次話,大意是他完全沒有必要和老爺子對着幹,老人年紀大了,指不定哪天就去了,海軒可以先順從他,結婚讓老人高興一點,以後老人不在了,再離婚也是可以的,反正現在離婚的人多了去了。
海軒是頭一次聽見海哲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他仿佛是第一次認識海哲似的盯着他,不說話。海哲被他盯得有些發毛,似要挽回什麽似的表示:他知道他心裏的苦楚,但不要太悲觀絕望,也許将來他還是有機會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
海軒看着海哲,覺得海哲似乎誤會什麽了,他該不會以為自己喜歡的人是他吧,這個誤會可大了。海軒便說:“不可能,他已經結婚了,我不會做那個不道德的第三者,”
海軒知道自己這麽一說,海哲肯定便會明白他喜歡的另有其人,而不是他。海哲果然有些狼狽地中斷了話題,離開了。
不久後,袁家一家酒樓發生了一次集體中毒事件,當時有人在袁氏酒樓辦喜事,客人有兩百多位,有不少人都不同程度出現了嘔吐腹瀉現象,送至醫院,說是食物中毒。将桌上的食品全都送去檢查,結果發現是飯後水果的問題,這天中午的宴席菜譜以海鮮為主,而飯後水果送上來的是葡萄,海鮮與葡萄是不能同食的,因為海鮮中的鈣質和葡萄中的鞣酸會形成不易消化的鞣酸鈣,容易導致腹疼、嘔吐、腹瀉等症狀。
對專業廚師來說,這種常識性的錯誤是不可能會犯的,廚師長要求買的是蘋果,負責采買的人則買的是葡萄,據說他不懂葡萄會和海鮮相克。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犯錯的人受懲罰也無濟于事,當地媒體也采訪報道了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一時間袁氏酒樓門可羅雀,生意大受影響。
袁正凱剛剛接手他家酒樓不久,就出現了這樣的事,真是焦頭爛額。海軒除了安慰,別無他法。
然而袁氏酒樓的危機并沒有過去,不久又被爆料出勞資糾紛,不少廚師都提出辭職,一時間內憂外患,袁正凱被搞得焦頭爛額,為解決問題四處奔波,一次晚歸的時候,因疲勞駕駛出了車禍。
海軒得知消息的時候血液幾乎都凝固了,他跑去醫院,和袁正凱的妻子一起守了12個小時,袁正凱才蘇醒過來,還好并沒有什麽大礙,左臂骨折,有一些腦震蕩,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與此同時,海極鮮招收了不少廚師,這些人都是從袁氏酒樓出來的。海軒無意間聽見兩個廚師的談話,得知是海極鮮這邊的人去那邊挖牆腳,說是海極鮮的老板許諾他們更高的待遇,所以大家才集體跳槽。
海軒終于明白過來,袁氏酒樓最近發生的這一切估計和海哲脫不了幹系。雖然兩家一直都存在着競争,但是像這樣惡意競争的事還從來沒有發生過。
海軒跑去質問海哲,海哲死不承認。海軒只好跑去找袁正凱,看他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當時袁正凱正籌備在s市開一家分店,因為g市這邊的酒樓出現了很多問題,生意大受影響,便希望在外地從頭再來。海軒便自告奮勇去幫他,袁正凱現在最缺的就是廚師,見海軒主動來幫忙,哪有不願意的。
海哲知道海軒要去幫袁正凱,強烈要求他打消念頭,堂堂海極鮮總監,跑到競争對手那邊去幫忙,這完全就是對海極鮮的不負責。海軒說,他不是以海極鮮總監的身份去幫忙,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幫忙。海哲說,沒有人給他放假,他執意要離開,就是擅離職守。海軒就冷笑,既然這樣,他可不可以辭職。
沒想到這句話令海哲大發雷霆,居然為了幫一個外人而丢下自己的公司不管,他就不配姓海。
海軒繼續冷笑,既然是自己的公司,想什麽時候休個假還要看人臉色,征得他人的同意?
海軒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厭惡過自己的姓氏,姓海的有誰善待過他,誰真正關心過他,在乎過他的感受,一個個都在拿他當達到自己利益目的的工具。當時他一摔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這個地方,沒什麽值得留戀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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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軒離開後,海哲狠狠地将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在了地面上,水杯、電腦、文件全都摔得四分五裂。
海軒和袁正凱去了s市,幫他将新店張羅起來,從裝修到招聘員工都親自參與了,這些東西他以前沒有做過,自己親歷過一回,發現也挺有意思,并不如想象中那麽難。
這段日子,海軒很忙,跟袁正凱同進同出了将近一個月,有着從未有過的輕松和充實感,直到袁正凱的妻子雲霓找過來。她見到海軒和袁正凱的時候,他們正在辦公室裏商量開業的具體細節,王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甩了袁正凱一巴掌,然後朝海軒吐了一口唾沫,罵了一句:“惡心,不要臉!”
袁正凱莫名其妙,抓住妻子的手腕:“阿霓你發什麽神經?”
雲霓憤怒地掙開袁正凱的手,甩下一個信封:“看看你們兩個狗男人做的好事!我還以為他安的什麽好心,特意跑來幫你幹活,原來是兩個人跑來私會偷情了。”
信封裏全都是海軒和袁正凱沒穿衣服擁睡在一起的照片,袁正凱看得莫名其妙:“這都哪裏來的?我什麽時候和阿軒做過這種事?這全都是ps合成的。”
海軒看着那些照片,ps的技術非常高,幾乎沒有違和感,照片上的兩個人動作親密無間,可惜全都不是真的,海軒說:“弟妹,這件事絕對是個誤會。”
雲霓尖聲大叫着撲上去抓海軒:“你不要瞎扯鬼話了,我不相信你,你就是個同性戀,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歡我老公,就算這照片不是真的,恐怕你做夢都想跟他睡一起吧,你這個變态,滾,離我老公遠一點!不要勾引我男人!”
袁正凱拉住處于癫狂狀态的雲霓,扭頭看見臉色蒼白的海軒,後者一句話也沒有辯駁。袁正凱十分尴尬地說:“阿軒,對不起,阿霓受刺激了,我們先出去一下,晚點來給你賠禮道歉。”
海軒面無表情地說:“不用了,她說的都是實話,可惜這些照片都是p的,不是真的。我是個同性戀,喜歡你很多年了,你要是覺得我是個變态,那我就是。不過雲霓,這事跟阿凱半點關系也沒有,都是我一廂情願,他絲毫不知情。對不起,我給你們造成困擾了,我走了,打擾。”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袁正凱追上去:“阿軒,你別走!”雲霓死命抱住他的腰,不讓他走。
海軒走出門,發現外面狂風大作,烏雲翻滾,天空中飄着塑料袋,看樣子是臺風來了,要下暴雨了。海軒上了車,發動車子,迅速離開,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只是想趕緊離開,他沿着公路一直往前開。大雨不期而至,豆大的雨點砸在擋風玻璃上,很快就模糊了視線,他開了雨刷,但是雨水變成了小瀑流,掃都掃不及。
手機響了起來,海軒瞥了一眼,是袁正凱打來的,他沒有接。對方锲而不舍地打,直到第三次,海軒才接起來:“我沒事,出去散下心,不用擔心我。”說完就把電話挂了,然後直接關了機。
海軒不知不覺把車子開上了濱海高速,他不知道要去哪裏,只是沿着公路一直往前開,暴風雨一直尾随着他,而且越來越來,天空中一片昏黑,烏雲壓頂,好似世界末日,黑色的海面上掀起了驚濤駭浪,摔打出層層雪浪,仿佛要将整個海底都掀翻過來。
馬路上一輛車一個人影都沒有。海軒不知道,他正與百年不遇的超大臺風狹路相逢,接到臺風預警的人們全都回去避風雨去了。
海軒依舊面無表情地機械地開着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視線裏橫飛過來一根巨大的斷樹枝,他終于意識到危險,猛地踩剎車,巨大的樹枝還是撞了上來,“砰”一聲巨響,車擋風玻璃被撞碎,巨力帶着小汽車往高速路的欄杆撞過去,海軒下意識地護住了頭,車子一個翻滾,徑直滾下了懸崖。
海軒再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海水裏泡着了,他奮力扯掉身上的安全帶,從完全變形的車裏爬出來,一個巨大的海浪撲上來,将他吞沒掉,也吞沒了他的意識。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珠嶼島,受了點傷,不算嚴重,身上什麽都沒有,而且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應該是出車禍的時候撞到了腦袋,引發的失憶。
他在珠嶼島上轉了三天,才終于被于路收留。那個男人雖然經歷了諸多的不幸和變故,然而仍然保有一顆赤子之心,依舊願意相信人、幫助人,不亢不卑地活着,讓人不自覺地信賴,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海軒想起于路,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拿出手機想給他撥電話,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祖父,走到門外走廊上去打。那邊很快就接起來了,不等海軒說話,他就開口了:“我手機快沒電了,長話短說。我已經到y縣了,還有一個小時到家,你不用幫我叫鐘老板來接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到家給你打電話。”
海軒說:“好,那你注意安全。于路!”
“嗯?”
“我會盡快回來。”
“好。好好陪陪你爺爺,手機沒電——”那邊話沒說話,就自己挂斷了,看樣子是沒電了。
海軒看着手機,他還沒有把話說完呢,他明明是想告訴他,自己想他了,結果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他正準備回房間去,手機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又是個再熟悉不過的電話,海軒猶豫了許久,終于接了起來:“喂?”
袁正凱的聲音在那頭響起來:“阿軒,你終于回來了?”
“嗯。今天剛到。”
袁正凱的聲音非常激動:“阿軒,你去了哪裏,你沒事吧?我找了你好久,要不是你給我發郵件告訴我你沒事,我還真以為你已經出事了。”
海軒聽着袁正凱的聲音,發現自己比想象中平靜,他笑着說:“我當然沒事。”
“你現在在哪裏,能出來見個面嗎?”袁正凱急切地說。
海軒說:“今天恐怕不行,我在醫院陪我爺爺。現在已經不讓探視了,明天吧。”
“那我明天過來找你。對不起,阿軒,雲霓當初太沖動了,她不該那麽說你。”袁正凱的聲音低了下去。
海軒說:“沒關系,我能理解。”
袁正凱猶豫了一下:“我們依然還是朋友吧?”
海軒說:“當然。你最近好嗎?”
袁正凱說:“嗯,我快要當爸爸了。”
“真的?那恭喜你了。”海軒說。
袁正凱在那頭沉默,海軒便說:“你家的酒樓還好吧?”
“現在已經沒事了。”袁正凱說。
“那就好。時間不早了,我要去休息了,明天見吧。”海軒說。
袁正凱說:“好,再見!”
海軒挂斷電話,望着天花板上一只正在網上忙碌的蜘蛛,大家都各得其所,挺好。
他回到病房,爺爺的監測儀繼續發出有規律的聲響,他爬上床,拿着手機等于路的電話。快睡着的時候,電話終于響了,是于路用于南的手機打過來的,告訴他自己已經安全到家了,店裏這兩天情況尚算正常,明天他就過去,讓海軒別擔心。海軒讓他早點休息,自己挂了電話,也開始睡覺。
海軒第二天很早就醒來,這是這大半年以來養成的生物鐘。他走到祖父床邊,發現海老爺子也醒來了:“爺爺。”
老爺子轉動一下眼珠,把焦點對向他,張嘴說了句什麽,被氧氣罩遮住了,不知道說了什麽。他擡起手,動了一下,海軒明白過來,幫他移開氧氣罩:“這樣嗎?”
“你還沒走?”海老爺子問,聲音非常虛弱,聲帶似乎都沒震動,只聽得見氣聲。
“于路讓我留下來陪陪你。”海軒說。
海老爺子問:“他呢?”
海軒說:“他先回去了。店裏不能沒人。”
“你什麽時候回來?”海老爺子問。
海軒說:“我不回來了,海極鮮沒有我,也照樣能轉得開。”
海老爺子閉了下眼睛:“海極鮮有一半是你的。”
海軒沉默了一下:“但是我真的不會結婚,所以我只拿我奶奶那一份就夠了。”
海老爺子臉色有些不好看:“比牛還犟!你跟那個于路在一起?”
海軒笑了一下:“什麽都瞞不過爺爺,是的,我現在和他在一起,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海老爺子沉着臉不說話,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孫子喜歡男人的事實,當年兒子出事已經讓他心力交瘁了一次,他不想看見悲劇再次重演,兩個男人在一起,能有什麽幸福。
海軒說:“我也沒指望能得到你的祝福,只是要告訴你一聲,我不會像我爸那樣懦弱,因為他的懦弱,搭上了三條人命。”
海老爺子閉着眼睛,不再說話,不一會兒,他的眼角淌下了一滴眼淚。海軒不知道祖父心裏是怎麽想的,其實父親的死,身邊的親人又何嘗脫得了幹系。
過了許久,海老爺子終于睜開了眼睛:“海極鮮需要你。”
海軒說:“海極鮮有小叔,他會把海極鮮打理好。”
“他不懂做菜,這是飯店存活的根本。”海老爺子說。
海軒說:“每個店都有廚師長,他們經驗豐富,飯店存活下去根本不是問題。”
海老爺子說:“他們都不如你。沒有你和我,海極鮮的标準就不能統一,遲早會出問題。”
海軒知道爺爺說的有道理,但是也不會傷及根本,因為做菜沒有一個絕對的标準,只要好吃,顧客就會買單,當然,如果有一個統一的監測标準,就基本能夠保證飯店的同一水準。
“你就不用操心這些了,不管怎樣,我不會看着你的心血垮掉,他如果管不好,我會取代他。”這算是海軒給祖父的一個承諾。
“幫我叫律師來。”海老爺子說了這樣一句話。
“好。”
這天上午,海家的律師來了醫院,海哲和海貝都過來了,他們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改遺囑了,然而他們都被擋在門外,不知道海老爺子的新遺囑立的是什麽。
袁正凱過來了,海軒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和他說話。海軒看着昔日暗戀的對象,發現自己居然也能平心靜氣地直視他了,那段時間的失憶似乎也不錯,起碼讓另一個人成功入住了他的心,讓他能夠淡忘這段求而不得的感情,終于可以放下了。
袁正凱看着海軒,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指着自己的眼角說:“你這兒的傷是怎麽回事?你離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電話也打不通,我怕你出事,打電話回去問你的家人,海哲說你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你究竟去哪裏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海軒詫異地看着袁正凱:“他是這麽跟你說的?”
袁正凱點點頭:“對。”
海軒輕撫了一下已經痊愈的傷疤:“這是不小心撞到的,已經好了。”他的車墜海,肯定會有人發現的,也會通知到他的家人,按常理推斷,大家都會以為他已經葬身大海了,然而大家卻都認定他出去散心了,海哲為什麽要這麽說?
袁正凱雙手十指交叉,明顯有些緊張:“我不知道那些照片是怎麽回事,明顯是有人在誣陷我們。”
海軒攤手:“很顯然,是的。”
“阿軒,雲霓當時太着急沖動了,她沒想那麽多,便直接跑來給你難堪,我替她說一聲對不起。你是我的朋友,不管你的性取向如何,這也不妨礙我們還是朋友這件事。你能原諒她嗎?她心裏一直都很後悔自責。”袁正凱不敢看海軒的眼睛。
海軒不打算告訴他,自己當初因為這件事差點把命都丢了,雲霓處理問題固然過于沖動,但顯然也是個受害者,罪魁禍首就是那個合成他們照片的人,而那個人,多半都是海哲,雖然他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
“你告訴她,我已經沒事了,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你不是說她懷孕了,要好好養胎。孩子什麽時候出生?”
袁正凱臉上有了笑意:“大概是十一月份。”
“到時候記得告訴我,我給小侄兒包個紅包。”海軒說。
袁正凱終于敢正視海軒了:“你之前都去了哪裏?”
海軒說:“我在xx縣開了個飯店。”
袁正凱笑起來:“你真行,出去散心都還能開個飯店。”
海軒勾起了嘴角:“我以後大概會在那邊定居了,那就算是我自己的事業了。”
袁正凱吃驚地說:“海極鮮這邊你不管了?”
海軒說:“累,不想管。”
“你要是不在這邊,以後就沒人和我比拼廚藝了,我肯定不能進步了。”袁正凱有些遺憾地說。
海軒說:“你如果願意,可以去我們那兒找我,我會随時奉陪。”
袁正凱看着海軒臉上輕松的表情,突然問:“阿軒,你是不是戀愛了?”
海軒愣了一下,然後勾了一下嘴角:“你看出來了?”
“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袁正凱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海軒說:“也是個廚師,我們一起開飯店,很好的一個人。”
袁正凱嘆了口氣:“阿媛還一直等着你回來呢。”
海軒搖頭說:“你不妨告訴她我的性向,告訴她,不是她不好,是我不合适她,她值得更好的。”
“這樣沒關系嗎?”袁正凱有些意外他的坦誠。
海軒說:“沒關系,我已經掩飾了這麽多年了,不想再掩飾了,也沒必要。”
袁正凱說:“那我試着說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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