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晚,赤紅的雙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懷裏人的睡顏,洞口燃燒的火把和這人身上的獸珠散發的光芒讓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這人的臉,包括他的每一根睫毛。自從巴赫爾來過後,雲火就失眠了。他知道,巴赫爾一定會告訴族長雲霄的事情。他不怕有人來搶雲霄,但理智一遍遍地提醒他,他應該把雲霄送走,在他還沒有給雲霄招來厄運的時候。月紅之夜出生的渾身赤紅的孩子是被獸神詛咒的,那一身的赤紅會染紅整個部族,給部族帶來厄運,招來禍患。

這樣的孩子一出生就應該被殺死。他因為阿爸的求情僥幸不死,勉強活了下來。但那又如何,他仍難逃被驅逐的命運。還不到六歲,他就被身為族長的阿爹逐出了部落,因為那一年的山洪淹沒了部落,部落不得不重新遷徙尋找安身的地方,皆是因為有他的存在。

被逐出部落的他無法自己生存,只能在部落外游蕩,撿族人丢棄不要的東西吃,阿爸也會偷偷給他送吃的。後來部落中的一位強壯的獸人死在了青皮獸的腳下,族人認為是他給那位獸人帶來了厄運,不然青皮獸不會出現在族人們經常打獵的地方,然後他就被徹底的驅逐了。連他自己都驚訝他居然能活下來,活到成年。

也許,就是因為有他的存在,那只青皮獸才會出現在雲霄的面前,他差點就害死了他最愛的人。雲火在熟睡的人身上聞來聞去,輕輕地親吻。一直到天快亮了,雲火變成獸身溫暖雲霄。睡得香甜的人根本想不到他所以為的幸福會出現波瀾。

早上醒來,笑着朝雲火道了聲早安,趙雲霄爬起來準備下床去做早飯。見雲火還趴着不動,他揉揉雲火的大腦袋,從床頭拿過他昨晚做好的衣服,拍拍雲火:“衣服我做好了,起來穿穿看。”

赤紅的眼底是強壓的傷感,雲火坐起來,身體變幻。又是什麽都沒穿,趙雲霄依然不敢直視雲火腿間那根可怕的東西,背過身去說:“我去洗漱。”然後拿了洗臉盆跑了。

雲火拿起趙雲霄給他做的衣服,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雄性獸人成年後的第一件衣服要由阿爸來做,這是他們的第一件幻獸衣,意義重大。徹底離開部落後,就再也沒有人給他做過衣服了,更別說成年的第一件幻獸衣,所以他一直都是赤身裸體的。現在,他有了第一件幻獸衣,是他的雌性親手為他裁制的,是最強的野獸青皮獸的獸皮制作的。雲火舍不得穿。這可能是他此生唯一的一身衣服了。

趙雲霄洗漱回來就看到雲火還坐在床上,懷裏抱着那身衣服。他放下臉盆(饅頭果的殼)走了過去,爬上床,心疼地抱住雲火,給了他一個吻,說:“我以後會給你做更多的衣服,穿上吧。”然後拿起那身衣服,展開,親自給雲火穿。

雲火伸開雙臂,如孩子般讓雲霄給他穿上上衣,穿上皮裙。雲霄的那句話他沒完全聽懂,但他明白了雲霄的意思,雲霄還會給他做衣服。穿好衣服的他抱住雲霄,抱得用力。雲霄一遍遍撫摸他的後背,他猜得出來,沒有人給雲火做過衣服,不然倉庫裏應該會有雲火能穿的衣服,雲火也不會抱着衣服舍不得穿。他的雲火,很可能一直是一個人,或許,他是孤兒。

安慰了雲火半天,雲霄跳下床,笑着說:“下來,給我看看合不合适。”

雲火下了床,站在雲霄的面前,雲霄把他轉過來轉過去,很滿意自己的手藝,并豎起大拇指:“真帥。”

雲火低頭看看自己合身的衣服,走到“卧室”中央。趙雲霄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靜靜地看着。雲火跪下,兩手撐在地上,呈爬伏式。随後,驚人的一幕發生了。雲火平時在獸形和人形之間轉換的時候速度都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變幻好了。而這一次,他變幻的速度卻非常的緩慢,先是手掌變成獸爪,然後一寸寸地往上,好像變身的節奏完全變成了慢鏡頭。

趙雲霄死死咬着嘴不敢發聲,他感覺這件事似乎對雲火很重要,因為雲火看上去很嚴肅。厚厚的長毛覆蓋了雲火的身體。趙雲霄震驚異常地看着雲火身上的衣服似乎與他的身體融為了一體,變成了那些比平常都要厚實飽滿許多的長毛。雲火幾乎用了快一個小時才完全變身成野獸,在雲火甩了甩巨大的獸頭,看向他是,趙雲霄驚叫:“雲火!你變胖了!”

然後他跑到雲火的面前摸他的身體,真的厚實了很多!毛變多了不少,而且還長了!怎麽會這樣!趙雲霄把雲火全身摸了個遍,連一塊恐龍皮都沒摸到。雲火比他以前圓了有一圈!還不等趙雲霄找到答案,雲火“嗖”地又變了回來,身上的衣服合适地貼在他的皮膚上,沒有多也沒有少。

“啊啊,雲火,你是怎麽做到的!”趙雲霄興奮地圍着雲火轉。雲火又“嗖”地變回了獸形,速度和平時一樣,不過身上的毛仍是又厚又長。趙雲霄抓住雲火脖子上那一圈蓬松厚實的毛,揪:“老實交代,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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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火舔舔他的手心,瞬間又變了回來。然後他脫下衣服,光溜溜地又變了一次,這次就和以前一樣只有脖子那一圈的毛比較長了。

“難道是衣服?”趙雲霄目瞪口呆。

雲火再次變回人形,穿上衣服,又變成了獸形——厚實的毛發,胖了一圈的雲火。趙雲霄的嘴巴可以吞掉一顆蛋了。雲火又變了回來,趙雲霄吶吶:“還好現在天涼了,不然你多熱呀。”

雲火聽不大懂,他抱住雲霄低頭親了又親,然後去做飯。趙雲霄回過神,說:“我做吧,你去洗臉刷牙。”

“洗臉刷牙”這四個字雲火聽得懂,他拿起刷牙用的那個碗和樹枝條,卻是走到趙雲霄面前遞給他。趙雲霄無奈地笑:“懶家夥。”接過碗和枝條,他說:“張嘴。”

雲火蹲下,張嘴,趙雲霄用枝條沾取鹽水給雲火洗牙。晚上雲火還是會變成野獸讓他給擦臉洗牙,今天卻是頭一遭以人形的形态。趙雲霄洗得認真,但被“人”專注地盯着,他有點臉燒。雲火的上下各有兩枚尖長的牙齒,類似于人類的犬牙位置。趙雲霄記得那個人好像沒有,不過他也不是特別在意,反正雲火本來就是未進化完全的獸人,有幾顆尖牙也很正常不是麽。不管雲火長得多麽可怕,對他絕對是溫柔的,而且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他,再說看習慣了,他反而覺得雲火這樣很酷,很帥。

洗了牙齒,又給雲火擦了臉,趙雲霄在雲火濕潤的臉上親了一口:“好了,我去做飯。”雲火捂着被親的地方,眼底的悲傷在趙雲霄離開後更濃了。

吃了早飯,趙雲霄以為雲火還是去打獵,哪知雲火卻是去收拾東西去了。看着雲火把倉庫裏剩下的恐龍皮,十幾根粗壯的恐龍骨,所有的鑽地鼠皮,還有他的骨針、麻線、筋線等倉庫裏最好的東西,還有趙雲霄平時習慣用的全部打包。趙雲霄問:“我們要搬家?”

雲火打包的動作頓了頓,做了個出去的動作。趙雲霄蹙眉:“我們要去哪?”

雲火沒有回答,他很快地打包好了一個包裹,然後是第二個包裹。這回是趙雲霄曬的一些草藥、果片、鹹肉等。趙雲霄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去幫忙,卻被雲火趕到了一邊,不讓他動手。

打包了兩大包的東西,雲火又拿過趙雲霄的包,把放在床上的平板書放進包裏,然後挂在趙雲霄的身上。趙雲霄可以确定是要搬家了。

“手機別忘了。”他提醒。

雲火的動作又是一頓,這句話他聽得懂,不過他只是點點頭,然後一手一個包裹出了山洞。趙雲霄很舍不得,他對這個不能稱之為家的家已經有了感情了。

雲火變成野獸,趴在地上,趙雲霄把那兩個大包裹在雲火的示意下挂在他的脖子上,然後爬上雲火的背。家裏的東西很多,雲火可能要分幾次搬吧,難道是因為冬天快來了,他們要找一個更暖和的地方?剛爬上去,趙雲霄又急忙下來:“得拿一個袋子。”

他做了好幾個可以挂在雲火脖子上的獸皮袋子,方便雲火搬運東西。也不知道要搬過去的地方周圍有些什麽,帶一個袋子會方便點。把袋子挎在身上,趙雲霄爬上雲火的背。一手熟練地抓好雲火脖子上厚實了好多的毛,一手抓住挂在雲火脖子上包裹,雙腿夾緊,趙雲霄說:“好了。”

雲火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這才展開翅膀,一個助跑,飛下了山崖。趙雲霄已經不怕這種沒有安全措施的高空飛行了。他把包裹盡量拉到雲火背脊的地方,這樣雲火的脖子才不會吃力,也才能更安穩地飛行。風吹得腦袋不舒服,趙雲霄把腦袋埋在雲火的脖子裏。等飛過森林後,雲火就降低了飛行速度。

一路上都看不到什麽疑似獸人的人,只有在奔跑的野獸。飛行了大約有一個小時,雲火落地,讓趙雲霄休息。趙雲霄捏捏自己被風吹得僵硬的臉,感嘆:“我們要搬家的地方那麽遠啊。”雲火用自己脖子上厚厚的毛溫暖趙雲霄的臉,在他休息夠了後,他們再次上路。

途中又停了一次,前後飛了有三個多小時。就算雲火一直是低空飛行,速度也不是特別快,三個多小時的飛行路程也是很長的。在雲火升空又飛過一片比他們山下的森林稀疏了許多的叢林後,趙雲霄發現了一些奇怪的野獸。

野獸看到了他們,神情明顯一震,然後朝着周圍的野獸就開始大吼。那些有的展翅飛了起來,有的沒有翅膀的則快速往某個方向跑。趙雲霄很納悶,這裏的野獸怕人(趙雲霄自己)?奇怪。他去看雲火,就見雲火似乎沒有看到那些“野獸”,低空從他們的身邊飛了過去。趙雲霄回頭,那些空中的野獸拍打着翅膀,明顯的驚恐。

他們,是怕雲火嗎?趙雲霄回過頭,摸了摸雲火的腦袋,心裏有些不舒服。為什麽要怕雲火?那些野獸,也是獸人吧?那麽明顯的人類反應。

雲火帶着趙雲霄向部落的方向飛去。被徹底趕出部落後,他常常會偷偷跑回來看看阿爸。看到阿爸的身體一天比一天不好,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部落仍在他記憶中的那個地方,看來他離開後部落就恢複了寧靜,沒有再被洪水沖垮。他果然是惡靈。

一路上,碰到好幾撥打獵的野獸,看到兩人無一例外地驚恐萬分。不比不知道,獸形的雲火體型相比同類的獸人也是很大的。就是此前趙雲霄唯一見過的那個獸人,獸形都比雲火小了許多。沿途遇到的這麽多反應“靈敏”的野獸沒有一個比雲火的個頭大,最大的也比雲火小了一個頭身。

對此趙雲霄很滿意。他的雲火一定是這個異世界裏最強壯最勇猛最威武的獸人了。飛了很久,趙雲霄估摸有一個多小時,雲火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趙雲霄擡起頭,目露驚訝,前方是……那是村落嗎?一種早已消失在人類歷史中的群居方式。

村落裏出來了很多人,有的人瞬間變成了野獸。一些野獸飛了起來,另外一些沒有翅膀的野獸則警戒地站在入口處。在距離他們約五十米的地方,雲火落地。趙雲霄的眉心擰了起來,為什麽這些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他從雲火的背上下來。雲火變成人形,單手提起兩個包裹,另一手握住了趙雲霄的手。

這時,從村落裏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趙雲霄見過,就是那天去找雲火的人。對方看到他們很驚訝,但似乎還有點別的,緊張?

雲火握緊趙雲霄的手,臉色冷峻地擡腳。趙雲霄扯扯他,雲火停下,低頭看去。趙雲霄問:“我們要搬來這裏住?”這裏的人明顯不歡迎他們,或者說不歡迎雲火。

雲火依舊的沉默,他緊咬着下颚,牽着趙雲霄往前走。趙雲霄的感覺很不好,雲火為什麽要帶他來這裏?那個人找雲火到底是有什麽事?

随着雲火的走近,圍在部落入口的獸人們發出了一些騷動,他們緊張地盯着雲火,又很好奇地去看趙雲霄。雲火松開趙雲霄的手,彎身單手把人抱了起來。趙雲霄被那些陌生的“野獸”看得也很不舒服,正好雲火把他抱了起來。他索性抱住雲火的脖子,把臉埋了起來。

雲火抱着趙雲霄大步走了過去,剛剛得到消息出來的康丁父子沒想到他會自己回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尤其是康丁,他沒想到這個兒子竟然長得如此的高大健壯,離開了族人的獸人會過得非常艱苦,而這個兒子看起來明顯過得很好,甚至比長子巴赫爾還要雄壯!這怎麽可能?在康丁不解的眼神下,雲火已經來到了面前。他冷冷地對康丁和巴赫爾說:“我來看我阿爸。”

他的話一落,除了康丁父子外,其他人都看向了族長,他們都知道族長的伴侶病得很重。得到消息的瓦拉也出來了。他看着雲火懷裏的雌性,明顯愣了下,然後神色嚴肅地說:“讓他們進來吧。”

康丁父子的身體緊了緊,讓開了入口,得到了巫師的允許,其他人也都慢慢讓開了,不過仍保持着獸形,做好随時戰鬥的準備。雲火腳步沉重地走進他已經離開了十幾年的部落,和他離開的時候相比,部落的變化很大,唯一沒有變的就是大家仍然恐懼他、害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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