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趙雲霄很不喜歡此刻的氛圍,他偷偷擡起頭,就看到周圍的野獸都在盯着他看,他立刻又把頭埋起來,低低地說:“雲火,我想回去了。”

他的聲音很低,但在場的野獸都有一雙靈敏的耳朵。他們全部注意到了雲火懷裏的雌性,剛才雲火帶着他走過來的時候,大家都看到了這位雌性是多麽的漂亮,多麽的與衆不同,膚色更是他們從未見過的如奶般的白皙!而且聲音也非常的好聽!

雲火停了下來,呲牙,尖銳的牙齒露出,喉嚨裏是低低的嘶吼。巴赫爾立刻喊:“圖佐!”

雲火沒有理他,而是朝那些對雲霄感興趣的雄性獸人們發出警告:“他是我的伴侶!”這一刻,雲火才發現他根本受不了任何一位雄性盯着雲霄看!

圖佐的伴侶?!瓦拉立刻走上前來:“圖佐,去看你的阿爸吧。”

雲火只看了瓦拉一眼,就扭向巴赫爾:“帶我去看阿爸。”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喊康丁一聲“阿爹”。康丁臉色不愉地看着他抱着一位雌性,忍不住說:“你怎麽可以害你的伴侶!”圖佐應該知道自己不能有伴侶!

雲火的赤目瞬間深紅,趙雲霄環緊了他的脖子,這些人不歡迎雲火。巴赫爾怕雲火在這裏發怒,吓到部落裏的雌性和幼崽,急忙說:“你跟我來吧。”說完,他帶路。雲火抱着雲霄跟在巴赫爾的身後,部落裏的雌性帶着幼崽遠遠地躲在茅屋裏,誰都知道,赤紅的圖佐是獸神的詛咒,是會帶來厄運的惡靈。

雲火抱着趙雲霄進了族長的茅屋。茅屋由三間大小不同的茅屋組合而成。中間最大的茅屋是康丁與部族成員們開會、商量部族事物,也是做飯、堆放雜物的地方。左邊的茅屋是巴赫爾的房間,右邊的是康丁和吉桑的房間。一進入吉桑的房間,雲火就站在那裏不動了。那個躺在茅草床上虛弱消瘦的人,令他異常陌生。

他一進來,閉着眼睛的吉桑就睜開了眼,一看到那位高大的渾身赤紅的人,吉桑頓時激動了起來。康丁快步越過雲火走到吉桑的身邊扶起他,吉桑顫抖地朝雲火伸出手,眼淚湧出:“圖佐……是你嗎?圖佐!”

這個名字,才是雲火的名字嗎?趙雲霄在雲火把他抱進來後就稍稍側過了腦袋。他聽到好幾個人喊這個名字,而那個虛弱的人也喊這個名字,原來雲火叫“都作”?雲火為什麽回來?這個人是雲火的什麽人?茅屋因為雲火的進入而更加的昏暗,趙雲霄盯着那個似乎身體不好的人陷入沉思。

雲火放下手裏提的包裹,橫抱住雲霄走到吉桑伸手能碰到的地方,跪坐下來。張了好幾次口,他生硬地、含糊地喊了聲:“阿爸。”

“圖佐!”吉桑的情緒立刻崩潰了。他一把抓住圖佐的手就大哭了起來:“圖佐圖佐……”他一遍遍喊這兒子的名字,努力想摸摸兒子的臉。

“吉桑!”康丁把吉桑的手拉了回來,他怕這個兒子為伴侶帶來更多的厄運,而雲火也躲開了。

“圖佐圖佐……阿爸想你……阿爸很想你……”吉桑掙紮地想要摸摸兒子,被康丁死死攔着。雲火也怕自己給已經很孱弱的阿爸再帶來更可怕的災難,他深深地看了眼這個世界上唯一愛他,卻又無法愛他的人,抱着雲霄站了起來,然後提起那兩個包裹出去了。身後,是吉桑的嘶喊:“圖佐!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雲火腳步加快地走了出去,趙雲霄的眉心緊緊地擰着。那個似乎生了病的獸人哭得是那樣的傷心,喊得是那樣的令人心酸。他擡頭看向雲火,迫切地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趙雲霄摸上雲火的臉,安慰他:“雲火,你還有我。”就算所有人都怕你,都不要你,你還有我。

雲火走到茅屋外停了下來,放下雲霄。康丁出來了,巴赫爾留在屋內陪伴吉桑。瓦拉也在門外站着,還有部落裏所有的雄性。雄性們形成一個半圓,把雲火圍在其中,眼裏是提防,是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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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拉開口,看了眼縮在雲火懷裏的雲霄說:“圖佐,你不能讓他做你的伴侶。”

“他是我的伴侶。”圖佐的赤目冒出火焰。

瓦拉平靜地說:“你會給他帶來厄運,會害了他。我們會照顧好他的,你走吧。”

“他是我的伴侶!”雲火一嗓門就吼了過去,尖銳的牙齒透着危險,他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格外的猙獰,好幾只變身的雄性同時朝他發出了警告的低吼。

趙雲霄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他緊張地抓着雲火,想要馬上離開這個地方。仍能聽到茅屋裏吉桑的哭聲,瓦拉不為所動地說:“圖佐,你應該知道自己是背負了詛咒的獸人,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個雌性,但是你會害了他,會害死他,會帶給他致命的災難。我以巫師的榮耀對你發誓,我會照顧好他,即使是最殘酷的白月,我也會讓他平安度過。”

雲火環顧四周一圈,然後一字一句堅定地對瓦拉說:“他是,我的伴侶!是我圖佐?雲火的伴侶!我會把他留在這裏,但只要他沒有選擇別人,他就永遠是我的伴侶!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不管是誰傷害他、強迫他,我都會把這裏的所有人殺掉!你記住,是所有人!包括你!包括康丁!包括部落裏的雌性和幼崽!我會殺掉所有人!”

這樣的話在獸人部落中絕對是只有惡靈才會說出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後退了幾步。瓦拉也被雲火狠厲的話給吓得面色發白。他是雌性,又是部落裏地位尊貴的巫師,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出如此惡毒的話。

瓦拉的丈夫雷奧和兒子烏特來到瓦拉的左右兩側,都是獸身的他們朝雲火怒吼。雲火瞬間變身,比在場的所有雄性獸人都龐大許多的他張嘴就是一聲聲震天動地的吼叫。赤紅的野獸、赤紅的翅膀、赤紅的雙目,雲火一爪子拍在地上,尖銳的指甲全部沒入地板,然後他又抽出爪子,地上是一個深深的坑。

他張大的嘴上長長的劍齒猶如兩根彎曲的尖刀。在場有劍齒的獸人本來就不多,更沒有一個人像雲火的劍齒那樣長,那樣可怕。而雲火變身後身上的毛發格外的厚實,就好似披着一身毛狀盔甲。獸人們的臉色都驚變,成年獸人變身後毛發的長短、濃密、粗硬都和身上的獸衣有關,能幻化成如此毛皮铠的獸衣一定是非常兇猛的野獸皮制成的。

有一位年長的獸人快速來到康丁的身邊變成人形對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康丁先是大驚,然後馬上上前一步說:“圖佐,我以族長的名義對獸神發誓,不會有任何人欺負他、傷害他、強迫他。除非他選擇了別人,否則他永遠都是你的伴侶。”

雲火又朝着全場的獸人們發出警告的嘶吼,然後變回了人形。他一變回來,康丁就盯住了他身上的衣服。趙雲霄被目前的情況弄得腦袋發懵。雲火一變回來他馬上問:“怎麽了?我們先回家吧。”

和剛剛發狠時的兇惡完全不同,面對趙雲霄的雲火氣勢立刻軟了下來。他低着頭不敢看趙雲霄,只是把雲霄身上的衣服整了整,然後垂着眼說:“雲霄,你以後,就住在,這裏。”這四天來,他一直在練習這句話。

趙雲霄臉色的血色一下子退光了,結結巴巴地問:“什,什麽意思?我們,我們要住在這裏嗎?”

“我,走;你,住在,這裏。”

說完這句話,雲火突然又變成野獸,然後展開了翅膀。趙雲霄的心瞬間涼了,抓住雲火脖子上的毛:“雲火!你什麽意思!”

最後,深深地凝視雲霄,雲火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心、他的臉,然後猛然煽動翅膀,掙開雲霄的手飛了起來。

“雲火!”雲霄驚慌地大喊,就要伸手去抓雲霄,瓦拉抓住了他的手。

雲火飛高了,他在雲霄的頭頂盤旋了兩圈,然後對着部落中的所有人怒吼一聲,揮動翅膀,朝着他來時的方向飛去。

“雲火!”用力甩開瓦拉的手,趙雲霄跌跌撞撞地要去追雲火,天空中的雲火努力忍下回頭的欲望,又是一聲悲傷絕望的大吼,他飛走了。

“雲火!雲火你回來!”趙雲霄想去追,但是他被人圍了起來,瓦拉也抓住了他。眼睜睜看着那抹赤紅越飛越遠,趙雲霄的眼睛模糊,摀住心口的位置。

“雲火……連你也……不要我了嗎……”眼前一黑,趙雲霄失去了意識。

“吼——!吼——!”森林深處,野獸發瘋般地摧毀破壞他能看到的一切。雲霄雲霄雲霄……“啊——!啊——!雲霄!雲霄!”

尖長的指甲深深插入樹幹中,掀起一大塊的樹皮,帶出幾抹猩紅。為什麽受詛咒的人是他!為什麽是他!他只想和他的雲霄在一起,想和他的雲霄像普通的雄性與雌性那樣皆為伴侶,生下兩人的幼崽。為什麽偏偏是他!

跪坐在地上,雲火兩手緊緊摀住臉,痛苦的哀鳴。被獸神詛咒的他不僅全身赤紅,人形也保留着野獸的猙獰,不管是獸形還是人形都時刻提醒着他是被詛咒的、被獸神抛棄的。本來,他已經認命了,可是他遇到了雲霄,遇到了他喜歡的人。他恨、他怨,為什麽偏偏是他!為什麽!

“啊——!啊——!”

雲霄……他的雲霄……

醒來的時候,自己躺在昏暗的茅草屋裏,不再是他熟悉的山洞、熟悉的石床。趙雲霄呆呆地看着房頂,眼角的水珠一滴滴滾落。他又被抛棄了。明遠抛棄他的時候,他傷心、難過、心痛,卻不絕望。閉上眼睛,眼前就是雲火頭也不回地離開的一幕。明遠抛棄他,是因為愛上了別人。而雲火不要他,他卻連原因都不知道。

“你醒啦?”瓦拉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看到他,出聲。

雲霄睜開眼睛,看到了身邊的人。瓦拉給他擦眼淚,說:“你今晚先住在我這裏,你的屋子明天才能整理出來。”

雲霄不喜歡這個人,他不喜歡這裏的任何一個人。他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他能看得出來這些人不喜歡雲火,這些人不讓雲火和他在一起,因為在他想去追雲火的時候是這個人攔住了他,是這裏的人攔住了他。

趙雲霄扭過頭,面朝牆,避開了瓦拉,沉默。瓦拉在心裏蹙了蹙眉。剛才這位雌性和雲火說話的時候他就聽出雌性的語言不是這裏的語言,雌性應該也聽不懂他們的語言。這樣有點麻煩吶。雌性應該不知道圖佐的身份所以才如此依賴他,只有讓雌性知道了圖佐是惡靈,雌性才能明白他們的苦心。

“你先休息吧。這裏有水。”把一個陶碗放在床邊,瓦拉出去了,說是床,也不過是鋪在地上的幾張獸皮。在他離開後,趙雲霄翻身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無聲地哭泣。短短的一天裏,他的生活就完全變了。他又一次,被抛棄了。

趙雲霄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瓦拉進來了幾次趙雲霄都不理他,沉默地抗争。瓦拉找來梅倫,找來別的雌性,結果都是無功而返。就在瓦拉不知道怎麽勸說雲霄不再傷心時,吉桑拖着虛弱的身體讓康丁把他抱了過來。

來到趙雲霄的身邊,吉桑讓康丁和瓦拉出去,康丁不放心,吉桑很堅持。拗不過吉桑的要求,康丁還是出去了,瓦拉也出去了。房間裏只剩下了吉桑和趙雲霄,趙雲霄背對着他仍然保持蜷縮的姿勢。吉桑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着趙雲霄身上鑽地鼠皮做的衣服,眼裏也有了淚。他的圖佐,很厲害,沒有讓他的雌性受苦。

吉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輕輕摸上趙雲霄柔軟的頭發,虛弱地說:“謝謝你。”

趙雲霄的身子一顫,慢慢轉過了身,他聽出了吉桑的聲音。吉桑的淚水和趙雲霄的眼淚滴落的速度一樣快。他勉強對趙雲霄微微一笑,說:“謝謝你,願意愛圖佐。”

趙雲霄聽到了“圖佐”,他撐着身體坐起來,傷心地說:“他不要我了……”

吉桑強忍病痛,抱住趙雲霄:“謝謝你,愛,圖佐。”

“他不要,我了……”

趙雲霄緊緊抱住骨瘦如柴的吉桑,哭出了聲:“他不要我了……雲火,不要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對不起……”

兩人抱在一起,為了同一個人而傷心。吉桑輕拍趙雲霄,就像輕拍自己的孩子那樣。十四年了,他的圖佐長大了,那樣的威猛、那樣的充滿了獸人的力量。吉桑一遍遍地跟趙雲霄道歉,因為他沒有堅持到天亮之後再生下圖佐,才讓他受到了獸神的懲罰。紅月之夜生下的孩子為不祥,幾乎沒有人會在紅月的夜晚生下孩子,他卻沒能堅持住,都是他的錯。所以獸神才會懲罰他,讓他失去兒子,讓他身染重病。

“唔!”吉桑悶哼了一聲,用力按住肚子。趙雲霄急忙放開他,擦擦臉。見吉桑臉色灰白,一頭的冷汗,痛苦地捂着胃,他立刻喊:“來人!快來人啊!”

康丁第一個沖了進來。看到吉桑的樣子他立刻過來抱起吉桑沖了出去。瓦拉也進來了,他在房間裏找了幾瓶藥跟了出去。趙雲霄吓壞了,雖然仍不清楚吉桑的身份,他一定是雲火的親人吧。慌亂地下床,萬分自責的他也跑了出去。

出來就看到康丁抱着吉桑進了雲火帶他進去的那間很大的茅屋,趙雲霄慌張地跑過去。跑到門口,他就聽到康丁在喊:“吉桑!吉桑!”

咬咬嘴,趙雲霄還是邁步踏進了茅屋。吉桑一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瓦拉喂他吃藥,吉桑卻扭過了頭不吃,就像趙雲霄剛剛對瓦拉的态度一樣。康丁從瓦拉的手裏搶過藥,哀求地讓吉桑吃下。最終,吉桑還是吃了藥,可是痛苦卻沒有好轉。

康丁幫着吉桑揉他疼痛的地方,瓦拉嘆了口氣站起來,轉身就看到趙雲霄站在那裏。他走過去想說幾句話,趙雲霄後退了幾步,戒備地看着他。瓦拉又嘆了口氣,對趙雲霄微微點頭,出去了。趙雲霄看着他離開,頓時輕松了一些,但吉桑還在痛苦。他猶豫了半晌後,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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