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雪後

作為“別人家孩子”,秦笛卻在心底悄悄歆羨着那種似乎天生就會愛與被愛的人。他們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關照,并大方地予以回應。得與失在他們眼裏均是随遇而安,不會因為得到而惶恐,更不會因為失去而貶低自我。

如果他也能擁有這樣的能力,也許就不必在所有時刻都率先冒出只能依靠自己的想法,仿佛在冰天雪地裏踽踽獨行,忽見一間燃點篝火的木屋,即使凍得渾身僵硬,可當接近溫暖的一刻仍然會因為懼怕而逃離。

秦笛怕有一天篝火會消失,也怕浸在溫暖中逐漸生出虛妄的幻想。他無法相信自己會那麽幸運,懷揣一個秘密然後遇見一個懷有同樣秘密的人,而這個人願意與他的秘密合二為一,尤其是像祁松言這樣的人。他早在很久以前就習慣了命運不分時刻的磋磨,再也不期待什麽了。

可是,每當暖風拂面,他總是控制不住想,暫時蒙住雙眼去接受一點好意不行嗎?就放任內心的貪婪與卑鄙,不去管這些好意背後包含怎樣的期望。但他迎着暖流,反複動容卻又反複唾棄着自己。

所幸期末的徹底到來沒有給他更多胡思亂想的時間,除了死磕數學,他還企圖用最原始的方法拯救一下祁松言的語文。便簽紙寫上文言實詞虛詞或者古詩常見情感之類知識點,讓他揣進兜走到哪帶到哪,見縫插針地背,隔天便收回紙條考他,過關再給下一張,不過就罰抄五遍。

祁松言被迫每天掏兜八百遍,口袋幾乎捅壞,腦筋一轉,如法炮制,也寫了數學公式便條給秦笛。秦笛都是看個幾十秒就夾書裏,但無論何時抽查,他都能倒背如流。祁松言氣得囑咐沈阿姨頓頓炒菜放核桃,吃了一個禮拜毫無起色,抓着桌沿問天問大地,秦笛聳聳肩:“出價合理的話,這邊建議直接市醫院和我做個換顱手術哦親。”

十二班女生也确實如李銘軒所言,大考必定抱團行動,各自搜集的知識點由各科課代表整理得條理分明,無差別發送全班。對于像唐澄和史雨铮這種老大難,甚至安排了專人盯梢,誓與期末考拼個你死我活。每個班級的期末,都是由滿室飄蕩的速溶咖啡的苦香和各色影印材料的紙味組成的,平日再懶怠的學生也會在這種氛圍的感召下咬牙拼上幾天。

當枯葉落盡,滴水成冰,期末考也終于如約而至。

祁松言的語文終于在秦笛和司君遙的雙雙拉拽之下小小飛躍了一下,考場也前進了一步。秦笛憑借立體幾何在卷面的壓倒性占比一舉沖過及格線,雖然和劉小桐那種動辄跳過140的成績還差了一大截,但語文英語政治三科年級第一的穩妥還是為他打下了沖擊總分前三的底子。

黎帥面色如常,語氣也是輕描淡寫,卻用了大半節課給他們詳盡地念了各班的單科成績名次,年級前五十中十二班同學的占位,甚至某些重難點題的得分率排名。王初冉在下面喊話:“老師,別念了,高興你就笑一個,誇幾句,弄這麽委婉幹嘛呀?”

“就是!誇咱們又不丢人。”

“昨天教工大會你特意換的西裝我們都看見了!”

“不用走程序,直接撿好聽的說!”

黎帥推推眼鏡:“我們班同學,确實優秀,啊。在運動會班會兩場重大活動表現如此出色的情況下,也沒有耽誤學習,期末考這個成績,可以說,是給了我一個驚喜,啊。我想對在座的每一位同學說,請大家記住,努力和團結永遠不會被辜負!”

兩秒的靜默後,教室響起掌聲與歡呼,随之而來的是黎帥躲不掉的蹬鼻子上臉環節。

“老師,獎勵準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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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可樂,期末已經過勞肥了。”

“同意!”

黎帥靠着無辜的表情刷臉成功,女生們勉強同意他先欠着,王初冉被撺掇着在黑板最上方用醒目的黃色粉筆寫了一行:小帥欠條,即日生效。黎帥被迫在後面簽了名,又按了手印才算被暫時放過。

今年的春節在二月中旬,學校決定把以往高二高三的提前開學取消,改為延課至春節前夕。延課一個星期之後S市突然發布了暴雪紅色預警,憋了半個冬天的雪終于要落一場酣暢淋漓。

如S市這樣的北方城市,幾乎每個冬天都會發布幾次寒潮或暴雪預警,人們早已習以為常,除了給露天停放的車輛加個外衣或是互相提醒最近別刷車,就再沒有防備的姿态,所謂的極端天氣根本得不到應有的重視。

然而這次,暴雪來得氣勢浩蕩,似乎想成心教育一下樂觀的S市人民。從前一天的中午就開始下,到了傍晚放學時已經積了厚厚一層,晚間也沒有任何停的跡象,反而從細碎的雪霰轉為大瓣大瓣的雪片。秦笛撩開窗簾,在夏奶奶理發店的燈下窺見大雪的形跡,他在窗上呵出白霧,伸出指尖下意識地點了一個點,又欲蓋彌彰地擦除,蜷起冰涼的指尖。

延課取消了早晚自習,秦笛被溢出窗簾的白光自然喚醒,他披着被子伸出白皙的手臂,觸到玻璃上姿态美麗的霜花。手指的溫度化開一小片紋路,窗外風雪初霁,晴空洗出清澈的水藍。每家每戶的窗臺上都堆着二十幾厘米的雪,整個城市睡在純白的羽毛被下,呼吸平穩而甜美。

但踏出家門的一刻,秦笛懵了。雪遠比他以為的要大得多,半人高的積雪壘成雪牆,傾瀉進單元門口。他試着踩了一腳,還沒踩到底就已經沒過了小腿,這…恐怕要被迫失學一天。

失學兒童秦小笛站在雪堆面前一籌莫展,兜裏手機忽然震起來。

“喂?”

“出門了嗎?”祁松言的聲音在那頭響起。

“在樓下,出不去了。”

“剛才早新聞說動員了全市街道社區工作人員緊急清理通道,你聽聽有沒有除雪的聲音。”

秦笛把手機拿離一點,側耳細聽,還真的隐約聽見鐵鍬和雪鏟的铿锵。

“有,還沒到我們單元。”

“嗯,我坐車從傳星橋那邊繞了一下,剛接了小軒,現在往你那兒去,你出來我們就到了,別着急。”

秦笛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機:“好。”

除雪聲漸近,秦笛朝外喊了一聲:“二單元這兒有人!”

一個有些年紀的男聲回到:“要上學吧小孩兒?馬上挖到了,你往後站站。”

秦笛往後挪了幾步,橙色的推雪鏟破開雪牆,蓬松的雪花揚起又灑落,兩名叔叔站在門口,雖然穿得厚實,但眉毛上挂滿呼吸飄上來結成的冰珠,眼周的皮膚凍得發白,個子高的那個扶着鐵鍬,喘了幾口粗氣,笑呵呵地問:“學校沒通知你們停課啊?”

“沒有。”

“那你一會兒怎麽上學啊?公交車隔可長了。”

“我同學來接我了。”

“啊,那還行。快去吧,道都掃出來了。”

秦笛從書包掏出紙巾抽了幾張遞到兩人手裏:“辛苦了,擦擦臉。”

“謝謝小夥兒了,這眼睛要上霜了,瞅不清東西都。”

秦笛又抽了十幾張,幫他們塞進上衣兜兒,才又道了辛苦,從辟開的小路跑去街邊。

祁松言已經在車下等了,見他跑過拐角趕緊喊:“你別跑!”

秦笛緩了步子,卻也還是快速地走到車旁,祁松言回頭敲敲車窗:“李銘軒,你坐前面。”

李銘軒拉開車門跳下來,不服氣地抱怨:“我也想跟笛坐一起啊。”

祁松言把他團起來利索地塞進副駕駛:“他是誰同桌你不知道嗎?”

兩人坐進後排,車裏的暖風立刻拂在臉上。祁松言捏了捏秦笛的外套,皺了一下眉:“冷不冷。”

“還行,現在暖和了。”秦笛偏頭眨了下眼。

祁松言聽出了他話裏隐晦的贊揚,露出酒窩,拍拍駕駛位的座椅:“李叔,走吧,去學校。”

路上李銘軒一直絮絮地唠叨:“我長這麽大都沒見過這麽大雪,言不接我,我媽能這個票考下來就沒摸過方向盤的原始婦女,能咬牙一路五邁給我送去學校。哎,你倆說學校為啥不給咱們停課呢,明天上完就放假了。其實不停也挺好,這麽大的雪打雪仗也太快樂了!我要把史雨铮埋雪裏面按得死死的,哈哈哈哈哈,讓他那天把我撂倒!哼!…”後座靜悄悄,李銘軒猛一回頭,祁松言和秦笛分享着一副耳機,正同頻率地随節拍點頭。

李銘軒黯然轉身,把紅豆年糕塞嘴裏憤怒地嘟囔:“也不知道你倆咋回事,莫名其妙生氣又莫名其妙和好,鬧別扭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好的時候又跟一個人兒似的。三人行必有電燈泡,小軒無依又無靠。”

無依無靠的小軒作為一個添頭,在司機李叔和藹的嘲笑中艱難到校。從主樓走向小樓只被鏟出一條一人寬的窄路,穿行其中,雪牆高立過腰。前方不停有人腳下趔趄側身摔入雪地,也不停被前後同學大聲嘲笑又手忙腳亂地拉起。李銘軒走在前頭,秦笛居中,祁松言殿後,三個人緊緊貼着,倒是走得穩當,祁松言悄悄以不易察覺卻十分穩妥的力度握住秦笛的書包提手,時刻準備救人于危難。

不過秦笛沒給他機會,他們有驚無險地穿過操場,所有人都在鋪滿整個前廳的紅地毯上來一段踢踏舞,張主任站在一邊一個一個盯着檢查:“給我一人十下,跺麻了再進來。你倆,走。你,後跟兒全是雪,回去重跺!”

進了班級,已經接近第一節 上課的時間,但教室起碼空了一半座位,黎帥背着手站在講臺邊,一籌莫展,看看表,嘆了一口氣,在黑板寫了兩個大字“自習”。祁松言小聲跟秦笛嘀咕:“早知道咱們也先假裝來不了,逃它一節課。”他本以為秦笛會對他的大逆不道嗤之以鼻,沒想到秦笛把筆記本立起來擋住嘴,瞥了他一眼:“那你不早說。”

“大佬,你是不是被我帶壞了?”

“你知道我高一逃課差點被記過的事兒嗎?”

“你,逃課?”祁松言瞪大眼睛。

“嗯。市讀書日活動,壓庫書免費送,一個學生證領三本,不去等于丢錢。翻牆回來的時候被張主任直接拎到政教處。”

“小帥去撈你的時候痛心疾首嗎?”

秦笛搖搖頭:“根本沒等到他來撈我。我站在他桌前,他問我我也沒什麽可說,他就直接把違紀單掏出來準備填了,忽然好像看到了誰就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就說,下不為例。剛好下午小帥去開會,根本沒發現我沒有回來。就這麽莫名其妙過關了。”

祁松言直嘆玄學,秦笛這種不可預期的小叛逆也着實可愛。反正不管他幹什麽,就都可愛。他也不明白自己是被下了什麽蠱,好好一個卑微暗戀的劇本活生生被他演成花癡出街。秦笛笑了,秦笛打呵欠了,秦笛轉了一下筆,秦笛被數學難為得皺眉又去捏手帕…假如自己是個流氓,一定會在放學的教室、周末的圖書館、他家的單元門口等一切地方把他親哭,可惜他不是。每次忍不住假設秦笛也喜歡男生,他都覺得自己可能不是沒有機會,但一想假若不是,他連“那就想辦法讓他是”這個項目都不敢想。問是問不出口的,無論謎底是哪個,這種絕對的冒犯帶來的後果都足以能讓哭的人不是秦笛,而是他。

他把滿滿漾在心底的喜歡加了遮光的簾,以免光點太過直白地折射在眼底,被別人瞧出端倪。

自習一直到了将近中午,十二班才堪堪坐滿全員,一群小孩兒摩拳擦掌打算在操場玩兒個嗨的,結果學校廣播嚴令禁止打雪仗,各年級主任鎮守大門,面朝操場,但凡有不好好走路撒開腿的都抓回來。然而越不讓玩兒越想玩兒,一整天誰都沒心思學習,課間玻璃上全是望風的小腦袋瓜。

朱瑞把下巴擱在窗臺抱怨:“憋死了啊,都不如早上在家樓下玩兒夠再來。”

劉小桐枕在她肩膀上也奶兮兮地附和:“就是啊!放我下樓團兩個雪球玩兒也行啊…”

祁松言和秦笛站在一邊端着咖啡,各自喝了一大口。秦笛被燙得眯起眼睛,沉吟片刻,招手喊來王初冉:“冉妹兒,來。”

“笛哥,每次你這麽叫我我都有種不祥的預感。你們是不是又要推我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了?”王初冉一臉警惕地靠過來。

秦笛臉上的笑容比廟裏的菩薩還要和善三分:“說什麽呢,小笛哥哥哪能讓你冒這個險…去跟小帥要一節體活。”

“我就知道!你怎麽不去!”

“你是班長啊。”

“那祁松言還是體委呢,體活不應該他去要嗎?”

祁松言也笑得十分和煦,沖他擠擠眼:“你是女孩兒啊。”

秦笛誠懇地點點頭:“而且漂亮。”

三秒之後,一句反駁都說不出來的王初冉撸起袖子沖向黎帥辦公室。

祁松言和秦笛碰了一記杯,雙雙彎起得逞的唇角。

五分鐘後,萬衆矚目的先鋒冉妹兒邁着嚣張的步伐回來了。

“怎麽樣?”

王初冉推推并不存在的眼鏡:“黎帥說了,學校規定,啊,不能在操場打雪仗,我們,不能明目張膽違反規定。”

“我就知道…”衆人紛紛垂頭喪氣。

“所以…李銘軒把門關上!”她跨上講臺,擡手擦了黑板最上面的“小帥欠條”,把板擦一丢,叉腰宣布:“所以,咱們出校門打!收拾書包!”

當十二班全體同學背着書包一字縱隊穿過操場,身後小樓的玻璃窗上布滿豔羨的小眼睛。幾個男生走在後面,祁松言忍不住問:“不是,咱們就這麽出去了?”

史雨铮打了個呵欠:“有什麽問題?又不是第一次。”

祁松言瞪大雙眼,徐唱摟過他肩膀:“小帥的正常操作,一個學期怎麽也得有一兩回。植物園動物園,上個山下個河。他說咱們這幫土豆子,得時不時汲取天地靈氣才長得好。”

“全校就我們班有這待遇?”

秦笛瞥過徐唱攬着祁松言肩頭的手,幽幽道:“待遇都是各憑本事。開大會的時候校長一質問他,他就把成績單和活動獎狀翻得嘩嘩響,然後一臉無辜。”

祁松言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不禁開始心疼校長。

一行人雄赳赳氣昂昂地步行到河堤,三九嚴寒,河面凍得厚實堅硬,無瑕的雪被覆上,像方盒香草冰淇淋。攔腰的橡膠水壩邊有一大片長方形的空地,黎帥招呼同學們把書包堆在樹下的幹草上,帶頭走下斜坡。

秦笛上次來的時候,負氣丢了小鐵盒又撿了回去。如今淺灘上叢生的高草早已被冰雪覆蓋,一片廣寰而耀眼的純白。

他正出神,忽然一顆雪球炸在肩頭,他向右望,祁松言正團第二個,酒窩裏盛着壞笑。

秦笛馬上蹲下三兩下團了個更大的丢回去:“要造反啊你?”

祁松言戰術後仰用手肘擋了,随即丢出新彈藥,正砸在秦笛的小腿,拍拍身上挑釁道:“乖乖認慫,祁妙哥哥帶你大殺四方。”

秦笛冷笑,三兩步沖過去,抓着祁松言的胳膊,腳下一絆就把他撂翻,縱身騎上去抓起一把雪糊了他一臉。

祁松言仰面被抹了一臉冰涼,支起腿掐着秦笛的一把窄腰想掙紮着起來,不料秦笛用膝蓋緊緊夾住他的腰,手按在他胸膛上,又灑了一把雪上去。

似乎是被他面目模糊的狼狽模樣逗樂了,爽朗的笑聲從祁松言上方傳來。他擡手抹開臉上半融的雪,眼睫濕漉漉地一把扣住秦笛按在他胸口的手腕,彎起嘴角:“咱們這個姿勢…”

秦笛瞬間就慌了,當即就要起身,卻被眼鏡糊了雪正抓瞎後退的徐唱一屁股坐在肩膀上,整個人撲倒在祁松言胸膛。一邊的史雨铮見奸計得逞,也打橫撲過來摞在徐唱腿上。唐澄被李銘軒追得踉跄,直奔這座小山而來。秦笛被死死壓在祁松言心口,微涼的發絲全都揉在他下颌。祁松言眼看唐澄他們也要撲過來,腿上發勁,颠開一點空隙,抱着秦笛的腦袋奮力轉了半圈将他護在懷裏。

唐澄和李銘軒剛到他們邊上就摔在一起,磕得祁松言後背一震。他也顧不上別的,馬上低頭看了眼被他摟在胸口安然無恙的秦笛,撞上了同時向他望來的一雙眼眸,亮着顯而易見的倉皇無措,祁松言的心髒仿佛被一團柔軟的雪擊中,他倉促地起身,将幾個人一一拽起來。

女生戰場本來一派祥和,背着風擦上鮮豔的唇膏,掏出藏匿的手機三五成群在雪地裏拍照。黎帥把男生叫來也不說幹什麽,捧了滿手雪一把塞進王初冉的衣領。王初冉大叫着回頭,就看見黎帥滿臉無辜地指向徐唱,徐唱瘋狂擺手,王初冉怒從心頭起,團起一大球就丢,卻都砸在一旁的史雨铮身上。史雨铮也沒慣着,抓着王初冉手腕輕輕一帶就将她拉倒,女生們一看班長被欺負,紛紛撲上來。一時間,尖叫笑罵響成一片。

“徐唱!長那麽老實沒想到你也是狗!”

“我不是!我沒有!”

“也這個字太不嚴謹了班長,看這裏,嘿!”

“來人!幫我按住李銘軒!”

“別跑!”

滿地白雪剛寧靜了一夜,此刻又猝不及防地被揚到半空,随風蜿蜒成雪霧。祁松言和秦笛在戰局外攪和得不亦樂乎,黎帥則誰也不偏幫,身手矯健地穿梭在學生之間捧了雪挨個戲弄,像只北大荒的野兔子。

“我覺得咱們老師平時教政治憋瘋了,滿平臺不夠他飛。”祁松言把浸濕的袖口卷了卷。

“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上星期下午第一節 自習他都不在你記得嗎?”

“嗯,周四周五。”

“中午拎着冰刀去傳星橋滑冰去了。”

“這你都知道?”

“臉吹得好像掃了腮紅,去年他就這樣。可見話少和多動症并不沖突。”

“人有幾個表裏如一的啊,你剛認識我的時候肯定覺得我有病,天天看着你就恨不得躲出星系之外。”

“還不是某個人非要以低調自居,嫌我晃眼。結果半個學期下來知名度也不亞于我了。”秦笛白了他一眼,把襪子提得再高些。

祁松言有樣學樣,也蹲下去提起襪沿:“還不是某個人太光芒萬丈了,看得我直卑微。結果半個學期下來熱心程度也不亞于我了。”

“但凡你語文考試的時候能有這個仿寫的速度,我也不用舉着紙條追你跑了。”

“承蒙關照。”

秦笛看他起了個範兒竟當場作揖,繃不住笑出來,結果眉眼的弧度還沒彎到位,徐唱便坦克一般沖過來,沿途灑下一串大聲求饒。北大荒的野兔子黎帥同志緊随其後,繞過秦笛腳一伸把徐唱絆倒在地,鏡片折射出邪惡的雪亮。

祁松言和秦笛交換了眼神,忽然發難,一個摟腰一個掀腿,直接把黎帥擡了起來。這下新仇舊賬從四面八方滾滾而來,被黎帥掀翻的糊臉的一秒同仇敵忾,齊聲高喊“埋起來”。祁松言可不管黎帥仿佛燙嘴的一串“別別別”,和秦笛把他當個麻袋,悠上幾下就丢進旁邊未被踩踏的雪堆裏,砸出一個标準大字型。

女生們圍上來抹過濕發,掏出手機一頓留證。黎帥掙紮着爬起,眼鏡剛扶好又被徐唱和史雨铮丢了一次,從野兔直接變雪耗子,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捂着臉不讓女生拍。

河堤的暮色悄悄降臨,橙光透過天際的暮霭落在河面的雪被上。一邊是從天空緩緩滴落的寧靜,一邊是不時傳來的嬉笑。兩座橋遠遠相望,圈住了此間的美好。

祁松言站在秦笛身後,拂去他肩頭的雪,看熱鬧的秦笛回過頭并未來得及收斂笑意,他就像任何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那樣,揚起明朗的臉龐,猶如一朵火花燙在祁松言的心上。

這是他們十七歲的最後一天。

作者有話說:

實在拆不開,爆字數了。夏天給你們看看打雪仗解暑。——勤奮又甜心的阿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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