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生日
秦笛起床的時候,渾身的骨骼都像年久失修的小板凳一樣咯吱作響。十八歲的第一天,生活教會他的第一個道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活力少年也扛不住雪地裏摸爬滾打一下午。
他下床摸了摸搭在暖氣邊上的棉服和校服褲子,果不其然,他們小區的暖氣勉強把室溫維持在20度,連雙襪子都晾不幹。他只能翻出那條牛仔褲,還有秋天常穿的白羊羔絨裏子的灰色翻領外套,冒着吵醒通宵搓麻的江虹的危險,給自己煮了一碗長壽面。
S市被大雪摧殘得暫時認輸,辛苦環衛工人徹夜清掃,秦笛淩晨都還聽見鏟雪車的聲響,出門發現主幹道已經暢通無礙,他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如常去乘公交。今天耳機裏是一首歡快的英文歌,昨天他從祁松言遞來的耳機裏聽到後莫名喜歡,單曲循環到迷迷糊糊睡着,就那麽錯過了零點。
走進教室的時候他想估計被生活教做人的不只他一個,時間不算極早,可班裏卻空蕩蕩。他在暖氣片上暖了會兒手,回身把書包裏的一只紙盒摸出來邊邊角角都檢查了一遍,正出神,耳邊突然響起祁松言的聲音:“幹什麽呢?”
他吓得一把将紙盒按回書包,擡頭怒視祁松言:“瘋了啊!走路沒聲兒。”
祁松言背着手直起腰:“說吧,藏什麽違禁物品,快點分享給你祁妙哥哥。”
秦笛心口一緊,把書包塞在腰後,淡淡說:“沒什麽。你怎麽來這麽早?”
“來送禮。”祁松言從背後拎起一個硬紙袋,放在秦笛面前。
可秦笛卻只是看着這個袋子發愣,一點要打開看的意思都沒有。
祁松言急了:“一會兒來人了,再給我舉報給小帥犯不上。先說好,我是花錢了,違反班規,但錢是壓歲錢,禮物我也挑了幾天,是份心意。看在我也過生日的面子上,就收了行嗎?”
不等秦笛回答,他就自顧自地從紙袋裏拎起一件羽絨服,催促秦笛:“衣服脫了。”
秦笛從紙袋到羽絨服還恍惚着,聽了這句話瞪大眼睛直往後仰。
祁松言看了眼表,急得不行,作勢要去拉他拉鏈,秦笛猛然起身:“我、我自己脫。”他面頰飛紅,把外套脫掉,祁松言已經在他身後幫他展了袖子。
新衣服上身,祁松言替他合襟按上兩顆扣子,打量三巡,燦爛地笑起來。
橙色的羽絨服剛剛蓋過臀線,袖長肩寬都是剛好,帽檐一圈米色毛邊,柔軟的毛鋒像蒲公英,随動作輕擺。這可能是除了夏季校服以外,祁松言第一次見秦笛穿亮色,極襯他白皙的皮膚,且添了許多明媚,像冬日午後的暖陽,又像飽滿多汁的加州橙,一團可愛地撞進他眼裏。
秦笛在他微笑的注視裏,強作鎮定地把手揣進兩邊的口袋,卻摸到了一顆糖和一張卡片,他低頭,手心的卡片上,祁松言用這輩子最工整的字體寫着:“秦笛,生日快樂,願歲歲添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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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然的心跳和泛酸的淚腺究竟應該先去壓制誰呢?他萬分無措地捏緊卡片,唇抿成一線。
祁松言把紙袋收了,彎腰瞧進他緊低的頭,輕輕撞了撞他胳膊:“別那麽為難,你就當我巴結大佬,我這麽穩定地進步,理所應當表示一下感謝。标簽已經剪了,別人問也別說是我送的就行,不然她們都來巴結你,我就搶不上食盆了。”
秦笛把按扣解開,拉好拉鏈,又把扣子一個一個按回去。擡眼問:“你怎麽知道我穿多大的?”
祁松言看他神色不像不高興,松了一口氣,一屁股坐下,展開兩腿,斜睨了他一眼,壞笑道:“我抱過啊。運動會。”
“胳膊上自帶皮尺?”
“差不多吧,額頭到我下巴,肩膀全都環住大概這麽寬。”他用手比了一下。
當然不能說為了挑一個體型合适的參考,他在商場裏熱情擁抱了十幾個人體模特,最後終于找到一個抱起來大概是秦笛大小的,把羽絨服套上去的時候,專櫃小姐姐被他一臉慈祥的笑容震得目瞪口呆。長得這麽帥,可惜腦子不好使。但祁松言顧不上那些,他抱着紙袋還給小姐姐鞠了一躬,滿心歡喜地跑了。
秦笛沒說喜歡也沒說謝謝,可他總覺得秦笛每隔幾秒就低頭看看袖口和衣襟,目光柔軟地像注視一朵初生的花。那就是喜歡吧,不管,就是喜歡,祁松言越想越快樂,簡直想沖下樓在雪地裏狂奔個幾圈。
陸續有同學拖着殘軀到校,誰見了秦笛都要誇幾句外套漂亮。王初冉看他滿面春風,忽然一拍腦門兒:“哎呀!你是不是今天過生日?”
李銘軒也跟着拍腦門兒:“對呀!從來趕不上在學校給你過,都忘了!笛,生日快樂!”
大家聽了都圍上來,七嘴八舌地祝賀。秦笛趕緊抓過祁松言:“他也今天生日。”
李銘軒醍醐灌頂:“我的天!對啊!我怎麽早沒想到!這就是,雙喜臨門!”
徐唱把書包摘了,撓撓頭,湊過來說:“也沒準備什麽,我剛才上來看操場雪地還保存挺好的,要不咱們去給他倆踩個字兒吧。”
“哇,帶我一個!”劉小桐從椅子上跳起來。
一群人也不管秦笛的阻攔,撲棱棱跑下樓,祁松言回頭看了秦笛一眼也跟着跑出去。
秦笛跨過桌椅撲到窗邊,男生女生們穿着各色外套,像一把糖果灑進了白奶油,跳躍着滾動出筆畫。秦笛撐在冰涼的窗臺,看他們一步步踩出“生日快樂”幾個字,祁松言不知道什麽時候混在裏面,站在最右方,看大家把字踩得差不多,便穩穩當當幾步踩出一條粗壯的直線,頓了頓,輕巧一躍,落地碎步踏了幾腳,俨然一個巨型嘆號。
幾個人一陣歡鬧,相互擊掌,仰頭望向窗邊的秦笛,用力朝他揮手,大聲喊:“生日快樂!”
只有祁松言雙手插着口袋,站在嘆號邊。秦笛費力拉了幾遍也沒能打開凍死的窗子,只能貼着玻璃也不停揮手。他順着祁松言的目光,遙望嘆號下的那個點,總覺得它不那麽圓潤,上面冒着兩個弧,下端往裏收…像,一顆胖乎乎的心。他有十秒鐘陷入混亂與遲疑,卻很快被祁松言隔空送來的笑靥吸引了全部注意,他即使笑起來都微微下垂的眼尾根本攔不住肺腑之暖,酒窩在嚴冬無端醞釀着春的消息,融冰化雪,譬如初見。
秦笛慌忙摸出手機,留下的影像卻不太清晰,只有雪地裏的幾個大字明晃晃,這是他和祁松言一同抵達的十八歲。
整整一天,無論教室裏有多暖,秦笛都沒脫下這件橙色羽絨服。實在熱了,就敞懷,敞懷不行就脫掉裏面的高領白毛衣,從儲物櫃取了備用的T恤換進去。祁松言看他熱得直呵氣,勸他脫了,他大口灌着涼水硬說自己冬天生的怕冷。祁松言憋着笑,也不再問。
下午基本就是邊聽張主任廣播寒假安排,邊分發各科作業。幾個課代表遍地轉,雪片似的卷子漫天飛。秦笛發語文,祁松言一個人整理兩個人的作業,忙活得流汗,看那邊秦笛捂着羽絨服身影蹿得利落,突然意識到,之後的一個月都可能見不到他了。
趁着課間休息,他把李銘軒拉出教室,預備密謀一次四人小分隊生日晚宴,李銘軒當然舉雙手贊成,當即要上樓通知童晨星,可祁松言媽媽的電話卻在這時候打進來。祁松言心裏一沉,幾步進了衛生間:“喂,媽。”
“快放學了吧?沈阿姨說你現在沒有晚課。”
“嗯,還有一節。”
“放學你李叔在門口接你,這邊包間定好了,直接來酒店。”
“等一下,媽。和誰吃?”
“我和你爸爸的幾個朋友,知道你今天生日特意抽空安排了,人陸續要到了,我去接,不說了,挂了。”
“喂?喂?…”祁松言擰緊眉,狠狠閉了閉眼。李銘軒從剛才知道是他媽媽來的電話就感覺不好,看了祁松言的臉色心知今晚的聚餐怕是要黃了。這樣的狀況早已不新鮮,認識四年半,好幾次祁松言都是一個電話就被強行接走。生意應酬除了推杯換盞,再找個共同話題就是聊子女。先鋪墊幾句,再把人叫來,将祁松言本來就普通的成績貶得一無是處,來吹捧對方的孩子,再加上他本人長得好看又有禮貌,還能喝上幾杯酒,基本上是一個再合适不過的應酬挂件了。前兩年,李銘軒還聽他偶爾抱怨過,後來他爸爸有次應酬喝酒喝到胃出血,從那以後他便閉口不談。
“沒事啊,飯什麽時候都能約,過完春節咱們可以出去浪一波啊,中央路新開的網咖還沒去過呢。”
祁松言搖搖頭,說:“對不起啊,小軒。”
“哎呀,我都把你生日給忘了,我才應該對不起。假期請你吃頓好的。”
祁松言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出去,剛走到樓梯口就被不知道什麽出現的郁南截住了。
“祁松言,生日快樂。”
“謝謝。”他勉強牽動嘴角,禮貌性地回複完,擡腳就要走。
“哎,等一下,這個送你。”郁南拎過一只玫瑰色的漂亮紙袋遞到他面前。
走廊裏立刻有幾道目光聚集在他們之間,祁松言的臉色漸漸冷下來,盡力維持得體的語氣回絕道:“我們班規,不允許互相贈送和接受生日禮物。心意我領了。”
郁南擡着手臂,堅持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放下,卻從裏面抽出一張賀卡重新遞過去。“那這個可以收的吧,算是份祝福,”郁南往前邁了一步,在他耳邊輕聲乞求,“別叫我難堪…”
祁松言沉默地接下卡片,踩着上課鈴,拉起全程目瞪口呆的李銘軒頭也不回地向班級走去。
作者有話說:
Happy birthday to my小m小d!——欣慰的阿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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